奇怪,说起大宋三百多年,有名的皇帝,感觉除了太祖太宗兄弟俩,外加一个南宋杀岳飞的高宗,我身边的人都知道点,宋朝其他皇帝,他们还真不算太清楚。
但你如果要找个问题问大家,要是真能穿越,你们想去哪个朝代,马上有人答,肯定是宋朝啦,哪个皇帝下的宋朝?百分之90以上会回答,当然是宋仁宗啦!好么,连五笔输入的词组中都没有的宋仁宗赵祯,这个时候,终于被大家伙想起来了。
那么两千多年以来,历史上,大大小小四百多位皇帝,但被称为仁宗的一共才几位,若刨除掉区域性的如西夏仁宗李仁孝、西辽仁宗耶律夷列,只剩下四位,分别是宋仁宗赵祯、元仁宗爱育黎拔力八达、明仁宗朱高炽和清仁宗爱新觉罗·颙琰。清仁宗您还是不晓得是谁?斗倒和珅的嘉庆是也。
但这四位,只有一位被史学界称为是“千古第一仁君”,在赵祯以前,没有一个帝王能以“仁”为庙号的。
那你肯定要问,皇帝乃天子,天下都是他的,想要个流芳百世的庙号,怎么就不能随心所欲?
答案是,真不能!
庙号就是祭祀时使用的称号,其盖棺定论用的。换言之,皇帝活着的时候,一般情况下是不知道自己庙号的。只有挂了,根据他生前的文治武功或躺平摆烂,大臣们经过慎重评价,才能挑选出恰如其分的一个字,当他的庙号,牌位上写好,永享后世祭祀的香火。
封建社会,很多皇帝的庙号都是什么文啦、武啦、景啦、孝啦等等,您要有兴趣去观察,敢称“仁”的,凤毛麟角。
作为封建统治的礼教儒家曾推崇这么一个故事:子张一次向孔子问何为仁。孔子曰:“能够处处实行五种品德。就是仁了。”子张说:“请问哪五种。”孔子说:“庄重、宽厚、诚实、勤敏、慈惠。
“庄重就不致遭受侮辱,宽厚就会得到众人的拥护,诚信就能得到别人的任用,勤敏就会提高工作效率,慈惠就能够使唤人。”可见,能被评价为“仁”,要求是非常非常高的。
落实到皇帝身上,要行仁政、要善于纳谏,要仁慈宽厚,要对己严格,要为百官拥护,要为百姓所爱戴,民生做得好,经济搞的棒,文化大繁荣,国防大发展,总之除非谁铁了心甘冒被人唾弃遗臭万年的恶名,溜须拍马硬给主子上庙号仁,如清朝,绝大多数情况,“仁”被认为是庙号的最高荣誉,皇帝都求之而不得。
从一些史书上看,似乎宋仁宗也确实不错。
如清代所做《续资治通鉴》曾载,宋仁宗一回召大臣们来寝宫福宁殿议事,快结束的时候,有人忽然启奏说,官家您龙榻上的褥垫罩着的帐子都“质素暗弊,久而不易”。
就是说皇上,您用的这些帷帐被褥坐垫什么的,看起来很旧了款式老了不上档次了,为何不换更好的材质呢?宋仁宗听罢,语重心长地说::“朕居宫中,自奉正如此耳。此亦生民之膏血也,可轻费之哉!”
“朕的特供,那都是民脂民膏,岂能随便浪费呢?还是不换吧。”哇,封建帝王,觉悟竟然这么高。必须点赞呐!
北宋所做的《东轩笔录》也记载了这么一件小事,说一天早晨,宋仁宗起床后,对身边人讲:“哎呀,昨天晚上觉得肚子很饿,饿的辗转反侧,没有睡好觉,当时就特别想吃烧羊肉。”身边人一听,问,“那官家何不下令让人去烧些羊肉来吃呢?”
仁宗摇摇头道:“寡人近来听说皇宫内,只要索要一次东西,宫外的人便会天天准备,以备寡人不时之需。故很是担心若这次下令索要了羊,他们以后就会天天杀羊,那么时间一长,朝廷要浪费多少人力物力啊!寡人怎么能不克制一下一时的饥饿,而开启这无止境的杀戮呢?”啧啧啧,多好的皇帝哈。
南宋所做《北窗炙录》还曾收录了这么一段经典对话,一天深夜,皇宫大内传来毗邻闹市酒楼酒肆歌声乐声热闹的喧哗声,宫内不少人,平日不能离开禁区,非常羡慕,抱怨宫中清冷。
宋仁宗知道后,意味深长的说“汝知否?因寡人如此冷落,故得渠如此快活。寡人若为渠,渠便冷落矣。”因为宫中不竞奢华这才冷冷清清,民间也才能富足安乐。如果宫里日夜欢歌,天天把酒言欢,酒池肉林,那百姓们可就该吃苦喽!”
下面,北宋《邵氏闻见录》当中这个故事,若是真的,我将彻底成为仁宗粉。
说仁宗皇帝的后宫美女如云,其中一为宫女,借着梳头的绝技,很得仁宗宠爱。那时候古人长发,头戴幞头包的严实,捂得容易真菌感染,仁宗常喊“头痒甚矣’。”这位宫女拿刷子朝着仁宗脑袋的穴位这么用力一梳,玉手在发髻间这么抚一按,宋仁宗头不仅不痒了,还会觉得无比舒畅,卸去一天的疲惫。久而久之,梳头宫女很受重用。
一回,全国连续多日暴雨成灾,台谏官们认为是老天恼了,要“阴盛之罚”,原因就是你皇帝一人,身边那么多女子围着转,莺莺燕燕,要裁减。仁宗闷闷不乐。正好,梳头宫女见仁宗不高兴,便问了原因——哦,原来是这样,听罢陈述,梳头的宫女很为仁宗皇帝鸣不平:“所言必行乎?”仁宗回答:“台谏之言,岂敢不行?”
仗着被宠爱,宫女赌气说“若果行,请以奴为首。”
赌气的说,要裁,那就从我开始裁吧!没想到,仁宗立马朱笔圈阅花名册,裁减了几十个后宫女子,其中就包括这位梳头宫女,将其放出了宫。皇后不解,问宋仁宗咋回事,仁宗说劝寡人拒谏的人,不适宜在身边啊。
还有什么包拯曾口水喷到了他脸上,仁宗唾面自干;宋仁宗想任命夏竦为枢密使,大臣王拱辰反对,皇帝不听要走,王拱辰死拽着他的袖子不放,宋仁宗无奈,只得撤回任命等等,随着这些故事流传很广,大家很受感动,以至于大家都力赞赵桢,真乃盛德之君,“恭俭仁恕”,千古难遇的好皇帝,仁,当之无愧。
但,各种史料,都讲仁宗好像脾气很好,对身边人宽容,这里面好像有个问题,围绕他发生的故事大多数都是些后宫小事,如何粗茶淡饭如何勤俭持家如何远离宫中小人等等,鲜有治国安邦的大计。
对此,宋史研究咖们, 从另外一个更高层次的角度进一步分析说,北宋前期的政治体制中,也的确也没有太大的舞台来让仁宗表现自己的英明强干施展拳脚。
因为仁宗,已是北宋第四位皇帝,处于王朝发展难度系数相对低的位置。前几位开疆拓土,扫除障碍,到他这,大环境与制度都趋于稳定,各项建设已见成果,社会各界也都积累了人才,这也是历朝历代比较容易出现“治世”“盛世”的一个阶段。
这才有了古代四大发明,唐宋八大家仁宗囊括六个,欧阳修、王安石、曾巩以及三苏、“人才大爆炸”。宋词自不必说,巅峰极致,若大宋朝没了仁宗这一页,将黯淡无光。
尤为重要的是,仁宗虽是皇帝,一登基面临的确是已经成型的“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政治局面,帝国的最高决策权与行政权由皇帝和宰执集团共享,任何一方都无法单独做出决断,君臣共治。
仁宗个性,也是一个习惯回避压力的皇帝,垂帘听政十年之久的太后刘娥去世,才让23岁的仁宗终于亲政,他唯唯诺诺的性格忠厚的好脾气也就此养成。隔别的朝代,这种性格要命,但对宋仁宗这种性格平和、实力不突出的守成之君却十分适宜。
这些综合因素叠加,天时地利人和,使得仁宗朝,国泰民安,经济繁荣,文化大发展,政治清明,为历史上不多见的适合穿越的朝代云云,让今人充满了无限的遐思迩想。
不过,今天,咱们这期节目,不是为了附和千篇一律类似的文章或节目的,而是来专门泼凉水的:一个是仁宗真的有那么好吗?忠厚老实仁德一君王?他所统治的时代真的那么好吗?乃文人的最佳选择,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仁宗盛治?
我的答案,不见得!
这样,以小见大,我先讲个大家伙较少听闻的故事,说,仁宗庆历四年正值范仲淹,富弼等人主持庆历新政的当口。当时北方大旱,饥民无数,淮南一带出现了一伙以张海为首的强盗团伙,人多势众,据说有几十万,四处抢掠,攻城克地。
大批人马快要到高邮了,时任知军,就是统理府州军事的长官,唤做晁仲约,出乎意料的告诉全城百姓,咱们家里有钱出钱,有粮出粮,有肉拿肉有酒捐酒,尤其是富户们,得多捐金钱还得给牛给羊,给上好的酒菜,干嘛呢?
让晁仲约车子推着,到城外,欢迎欢迎并慰劳张海这群贼兵。
估计张海霍霍了这么多地方,还没料到,高邮城里的官儿,竟然如此反常,竟然会慰劳他们,非常高兴,金子银子收下,大鱼大肉美酒佳肴享用完,竟真的绕过了高邮,扬长而去。
不过,很快这事让宋仁宗赵祯知道了,震怒之下,决定要严厉处分晁仲约。
有个大臣,唤做富弼,身为枢密副使,相当于军委副主席,他便代表着一大帮朝臣,坚决要砍了晁仲约。
理由很简单,史上头一遭,我堂堂大宋政府官员,拿着国家俸禄,为的就是保境安民,你不赶紧组织军民拼死抵抗,与城池共存亡,好家伙,这小子战不能战,守不能守,想出这样的奇葩歪招,让凑钱好酒好肉的招呼盗贼,点头哈腰,低声下去跟贼兵求情,这不是猫给老鼠拜年吗?丢尽我大宋脸面。
如此不战而怯的官员,按法当斩;不斩这种官员,以后,还有哪个郡县的官员愿拼死防守呢?都集资给贼兵银子买平安好了!再者说,你晁仲约这么干,无异于拿全高邮老百姓的性命去博,万一张贼头吃了喝了拿了,依然要攻城,你这投降主义,城守不住,老百姓被再劫掠一波,钱没了面没了,百姓的命没了,你该当何罪?
宋仁宗非常赞同,就准备下旨,革职收入死牢。
讲到这,您估计也没觉得富弼的观点有问题,也觉得砍晁仲约的头那是他咎由自取吧?
谁曾想到,就在皇帝下旨的当口,有位重臣却朝堂之上发表了截然相反的意见,结果,晁仲约没死,仅仅做了个平调。
而反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北宋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范仲淹!难道是范仲淹不识大体老糊涂了吗?
非也。他职务是参知政事,就是副宰相的范仲淹说:
看问题还是要全面。
没错,若是郡县的兵员兵械都充裕,不积极防守拼死力抗,反而在盗贼来后贿赂他们,这样的官员必须处斩。
但高邮当时的情况不是这样,武器不多,士卒很少,很难抵御这帮悍匪。是,晁仲约按道理是要全力守城抗敌,但,大比例是要城破,到时候贼军报复,老百姓还是要遭殃。
故而,他才出此下策,属情可恕也。对于高邮的老百姓说,捐出了一些财物,却免遭杀戮,保住了性命和家人,这难道不是幸运的吗?说什么高邮百姓,恨他恨的生不能活吃其肉,恐怕是传言传的太过了,感谢还来不及呢,倘若真杀了晁仲约,会伤了民心。”
宋仁宗这个人非常信任范仲淹,听罢范仲淹说,他觉得有理,事实恐怕另有原因,于是便听从了他的意见,免了晁仲约的死罪,外调而已。
富弼很生气,下朝后,他对老师兼前辈,虽然比他小十几岁的范仲淹说:眼下,国法施行不下去阻力很大,正要下大力气纠正,可我刚说要按国法惩处晁仲约,您却给阻挡,这让我怎么服众?
范仲淹也不恼,悄悄对他讲,对方情有可原只是其一。
咱们宋朝一向不轻易诛杀大臣,不可让皇帝开了先河坏了德行。
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开了坏头,祖宗定的刑不上大夫抛脑后,以后皇帝会不会动不动便诛杀臣子,搞不好,你我就是下一个,君心难测!
但富弼想不明白,拂袖而去,以后也没把范仲淹的话当回事儿。
皇帝的心,海底针,过了几年,出了件事,让富弼倒吸一口凉气。
宋仁宗不知怎么地,口味变了,对范仲淹和富弼都不太信任了,被外放到外地为官。
忽然,皇帝又召见富弼自河北回京,可是刚到城门时,皇帝又下旨,不放他进城来,害得他只能夜宿于城外驿站。
皇上到底啥意思?突然不让进?该不会是皇上又听信谗言,想第二天惩处我吧?还是,自己上的奏章,哪条皇帝很不满意,让他回转继续外放受苦?思前想后,他是担忧的睡不着,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绕着床不断地叹气说:
范仲淹,真乃圣人!我不如他!
这个故事难道只是为了夸赞范仲淹,非也!这则真事可不是出自什么极尽美化仁宗多么忠厚的宋人笔记,可能更加接近真实的仁宗。
这便是皇帝就是皇帝,掌握着帝国内任何人的生杀大权,他对你信任,你就鸡犬升天,一个不信任了,立马翻脸,你就可能朝还为官夕便为囚,被流放千里或人头落地,士大夫再这么牛也是臣,宋仁宗轻露獠牙,就已经让这富弼心惊胆战,不知所措,别的大臣自不必说。
所以,联系到前文的“牵衣谏”,唾面自干,感觉仁宗朝君弱臣强被迫为仁?乃是一种假象,他就是一个祖宗良荫庇佑,又会做表演,懂得权术的君王,跟其他封建统治者并无二致。
写《资治通鉴》的司马光曾对赵祯如此评价,说宋仁宗“身虽节俭而好施于人”,提倡宫内穿旧衣自己用的褥垫罩着的帐子都“质素暗弊”,但他可对身边他喜欢的人,动不动赏赏赏,一掷千金,“左右贪求恩惠,赐予之例,因兹寖广,府库之积日益减耗”。
前头还说,宫中冷冷清清百姓之福,大家不知道的是,赵祯每次宴饮“赏赍之费动以万计”。他还劝诫后宫要节俭,结果他一朝,后宫家里也不少,且给的月俸奇高,“比于先朝何啻数十倍矣”。
大手大脚毫无节制的浪费,这些都给财政带来了巨大的负担。他父亲宋真宗在位25年,才是对国家治理有方,大力发展经济,将北宋推向中国封建社会的巅峰,国家岁入盈余两千多万贯。
接位的宋仁宗庆历年间短短八年,不光自己乱花胡花大家特花,扩充禁军、广设官职,强干弱枝,大大增加了冗官、冗兵、冗费的“三冗”问题,被有良知的臣子谏言道:“三司计度经费二十倍于祖宗时,用度不足明矣”。
前三代的积蓄被仁宗基本造的差不多了,造成“府库匮竭,民鲜盖藏”。仁宗却不找自身原因,盘剥百姓日甚。导致民贫乏食,曾一年发生“劫盗”九百七十起之多。民间起义不断。这才有了庆历年间著名的董仲约事件。
仁宗朝看似变法图强,为了缓解矛盾,一直“任谏而不听谏,听谏而不用谏”的宋仁宗,光做边面功夫的仁宗,终于似乎想清楚了,搞了什么“庆历新政”,但即使是富弼所钦佩的圣人范仲淹,他终究是错误估计了皇权的威力,难逃皇帝的一朝翻脸。
原本很支持改革的赵祯,看到了反对力量很大,范仲淹富弼等不过是丢出的棋子,便不再支持改革,反而反攻倒算,打击改革派。
失去了皇帝一人的支持, 仅仅实行1年零4个月的改革戛然而止,似乎忠厚老实的宋仁宗直接无情的下诏,改革内容全部废除,解除范仲淹参知政事职务,贬至河南邓州;富弼和欧阳修等也被弃之如敝履,全部逐出朝廷。
这才使得范仲淹极度失望之下,无可奈何,以诗明志,留下了脍炙人口的作品《岳阳楼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而被贬滁州的欧阳修,满怀忧愤,以酒作乐,写出了另一部名篇《醉翁亭记》。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所以如果说,宋朝曾有什么君臣和谐的“君为臣纲”,讲究君臣共治,也最终丧于仁宗之手。“君臣之间,能全始终者,盖难也。”
但两位前辈更加失望的还在后头,十多年之后,王安石在宋神宗的支持下,又开启了轰轰烈烈的变法,而为何变法,王安石说的很清楚,就是针对仁宗当政42年所积累的必须不得面对解决的诸多问题:积习难改的“三冗”,社会混乱官员权力腐败民生疾苦重税重赋人民饥寒交迫已刻不容缓。
只是可惜,十几年前彻底改,和十几年后彻底改,时机不同难度不同结果也不同,紧抓皇权不放的宋仁宗所治下的盛世,如同空中楼阁,必然导致大宋滑入不可预测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