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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京安赶到医院的时候,陆青青安排的专家会诊刚结束。
海市几乎最有权威的一批医生都到了场,个个神情严肃,对着报告单,一问一个不吱声。
一向骄傲、把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陆青青满眼通红,挨个挨个跟在专家旁边,微微弓着身子,眼神殷切,充满了祈求,一个一个地问:
“医生,您好好看看,仔细看看,钱不是问题的,什么药都可以,什么治疗方式我都能接受。”
“淮生还年轻,他还有救的对不对?”
“您说句话,您是全国肝脏权威,不可能束手无策的……”
“您说说话……”
说到最后,陆青青的嗓音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了,只剩下隐忍的、悲拗的哭泣。
陆淮生日渐消瘦的面容回荡在脑海中,光是想起一秒就让她心痛难忍。
她想到自己弟弟死去的样子。
一想到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慢慢和陆淮生的脸重合,陆青青就巴不得自己替他去死。
如果可以一命换一命,天台上肯定站满了妈妈。
陆青青悲拗地哭着,余光忽然看见陆京安,多年来对他的敌意和不满此刻已经完全消失不见,看见他,她只有看见救世主一般,慌不择路地跑过来,双手紧紧抓住陆京安的胳膊。
“京安!救救淮生吧!”陆青青红着眼睛,“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淮生,只要能救淮生,集团的股份我全部给你,淮生科技亏欠的那笔账,我就算是倾家荡产也会还给你。”
“京安,只要能留下淮生一条命,以后陆家没人再跟你说半个不字,就算以后东来和更生回国,我也能劝住他们!你相信姐姐……”
陆青青浑身都在抖,语气绝望。
陆京安的内心要说没有一丝动容,那是假的。
这些年,陆青青一房虽然没少给他使绊子,但归根究底,也没真的做出什么超出他底线的事。
虽然没什么真的亲情,但血缘还在。
淮生他看着长大的。
他扶起陆青青,语气比以往要柔和了很多。
“姐,先去看看淮生。”
不知道为什么,有了陆京安的这句话,陆青青就觉得放心了很多。
医院的走廊永远不缺行色匆匆的步伐和压抑着的哭泣声,雪白的墙壁聆听了无数人比教堂更虔诚的祷告,疾驰而过的每一道脚步声都可能是在和死神赛跑的最后通牒。
陆京安跟着陆青青走到陆淮生的病房,看见陆淮生几乎毫无血色的那张脸时,一向自诩淡定的陆京安微不可闻地顿了顿脚步。
不过短短几日。
竟然消瘦了这么多。
他的呼吸很轻地滞了滞,深深地看了陆淮生一眼,什么也没说,走出了病房。
陆青青隐隐地哭声从身后传来。
陆京安有些心烦,并不是因为厌恶,而是面对自己的亲人缠绵病榻时一种本能的无力。
他问道:“什么时候确诊的?”
陆青青哭得更厉害了,摇了摇头。
“不知道,这孩子什么也没说,要不是那天恰好在发病的时候碰见了简婴,简婴把他送来了医院,给我打了电话,可能淮生都不打算告诉我。”
陆京安的心微微紧了紧。
原来那天简婴半夜在医院照顾陆淮生,是这个原因。
而他竟然还因为看见那些可笑的照片,和柳心娥别有用心的几句话。
就对她那样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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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京安用最快的速度联系了相关人士,最后找到一个已经隐退很多年的医学世家。
据说从那个世家里出来的医生,手术成功率几乎是100%。
手底下的许多癌症病人,生命都延续了很多年,不少人和正常人无异。
只是二十多年前,世家里其中一位晚辈出了点事,自那以后,便隐退于世,多年杳无音讯,几乎找不到踪迹。
祁佑琛告诉陆京安的时候也有些不太确定。
“那个家族在北城,后来举家搬进了山野中,很少有人知道具体地址。我也是上次去北城开会的时候,无意中听别人说起,说他爷爷就是在那个家族的手底下硬生生在癌症晚期拖了二十年才寿终正寝。”
陆京安蹙了蹙眉。
这事有点不太好办。
越是这种什么都不求的家族,越是不会受人之托。
但无论如何,也总得试一试。
好在刚才听陆青青说,陆淮生现在还只是扩散初期,知名权威医生齐上场,至少能保他在一年之内不会恶化得更严重。
陆京安回过头去,看见陆青青正满眼是泪地盯着他。
这样的陆青青让他有些不习惯,他顿了顿,轻声道:
“办法会有的,我会安排最好的医疗团队给淮生治疗,现在的医学很发达,你要相信淮生的意志力。”
有了陆京安的保证,陆青青的心就这么定下来了。
她安静地哭着,没有说话。
“我去找医生说点事情,”正要离开的时候,陆京安停下脚步,还是说了声,“姐,你也要注意休息。”
陆青青的眉眼颤了颤。
一种很陌生的情绪在她的胸腔里徘徊。
在陆京安经过她的身侧的时候,陆青青很轻地喊了他一声。
“京安。”
陆京安回过头看向她的背影。
一夕之间,她似乎苍老了很多,总是骄傲的背脊微微弯着,说不清的萧条。
半晌,陆青青才说道:“帮我跟简婴说声谢谢,还有就是……”
“还有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为之前陆淮生辜负她的那些年。
为她刁难羞辱过她的那些年。
陆青青微微垂着头,声音很轻。
陆京安沉默了半晌,最后才说道:
“简婴不会怪你的。”
陆京安说:“她没怪过淮生,更没怪过你,对她来说,曾经给过她关怀和爱的人,她都不会真的狠下心去记恨责怪。”
“她永远是这样,比起恨,她更愿意放下和原谅。”
陆京安说完这番话,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空了一块,呼呼地漏着风,却又柔软得不像话。
陆京安转身走向医生办公室,半个小时后才出来。
刚出来就撞上一个人。
唐佳期看见他惊讶得不行。
“陆总?”唐佳期面露担心,“你在医院干什么?是不是简婴又不舒服了?她怎么样?孩子怎么样?”
唐佳期的一连串问题让陆京安神情变得有些微妙。
他盯着她问:“简婴怎么了?”
“不是我问你吗?”唐佳期有些云里雾里,“……那既然简婴没什么事,你在医院干嘛?她不是说你要出差一周吗?你这么着急赶回来不是因为她和孩子?”
陆京安只觉得呼吸一滞。
“唐小姐,请你把话说清楚,”陆京安难得的性子有些急,“什么孩子?”
“不是吧——”
唐佳期一脸诧异,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再三确定他没有在装,把眉头皱成了八字。
她说:“你不知道吗?”
“简婴怀孕了啊。”
陆京安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天旋地转,耳际轰鸣,大脑空白,视线模糊。
全身的细胞好像都在一瞬间静止停止运作,继而又比刚才更快地流动起来,情绪跑遍了他体内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回归到心脏的地方,在胸腔汇聚成一团迷雾。
医院里鲜明的白炽灯灯光明亮,照射进他黝黑晦暗的瞳孔之中,一黑一白对比明显。
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眸此刻翻过一阵惊涛骇浪,无数种情绪一闪而过。
陆京安觉得眼前的世界变得很虚幻,面前的唐佳期似乎张开嘴巴一张一合,表情很紧张地说着什么,但陆京安听不见任何声音。
而在唐佳期的视线中,陆京安此刻的样子就一个形容。
——被夺舍了。
她一遍一遍地喊着他,从“陆总”,到“陆三少爷”,最后才到陆京安。
“陆京安!”唐佳期可急坏了,“要不要给你找个医生来看看啊!”
她可真是撞了鬼了,本来来医院看当事人,意外碰见了陆京安,驴头不对马嘴地和他说了几句话。
然后……
他就变成傻子了。
怎么叫也没反应。
唐佳期没了法子,正要钻进办公室里去叫医生,没想到陆京安忽然回光返照,活过来了。
只是那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像是刚才被什么东西烫过一遍似的。
“你说的是真的吗?”陆京安看着唐佳期的眼睛,“简婴怀孕了?什么时候的事?”
唐佳期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她直到这一刻才确定,简婴真的什么都没跟他说。
她不免皱起眉来,想起那天简婴给他打电话他没接的样子,想起简婴充满期待的眼神,有些为好友鸣不平。
“就前天晚上啊,”唐佳期说,“简婴昏迷进了医院急诊,查出怀孕,但是因为指标不太好,所以住院输液。她给你打过电话,但是你的电话打不通,她说等你忙完再跟你说。”
“难不成在那之后,你没有给她回过电话吗?”
陆京安神色一滞。
他回了。
他也知道她去了医院。
但是他什么也没过问。
因为那时候他以为……
该死的他以为。
陆京安的心被唐佳期的话搅成一团乱麻,活了三十年,他的心从来没这么乱过,很多复杂的情绪涌上他的脑海,懊悔,自责,惭愧。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蛋。
他甚至不敢想象,那天刚从医院出来的简婴,接到他那通电话,到底是什么心情。
她一定觉得自己再次被所有人抛弃了。
想到这里,陆京安恨不能杀了自己。
真的杀了自己。
全世界的人都能误会简婴。
他不能。
他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好不容易在她那里建立起来的信任和安全感,也许就在前天,荡然无存。
而他昨天竟然还好意思觉得简婴发脾气发得莫名其妙。
去他妈的莫名其妙。
陆京安的心里狂飙了上百句脏话,每一句都是把自己往死里骂。
他一句话也没跟唐佳期说,径直离开医院,很快在过道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整一天下来,简婴在展览中心忙得脚不沾地。
她先是跟着中心的讲解员小姚把整个展览场都走了一遍,每个展览室的格局,方位,顺序,以及根据每天日照的光线来规划每间展览室的作品摆放,都有很深的讲究。
简婴最喜欢的是西南方向的那间小小展览室。
差不多只有不到十个平方,窗户是很有设计风格的三角形,每到下午三点左右的时候,阳光从窗户的角度斜斜地照过来,刚好可以在房间的角落呈现出一个巨大的三角图案。
那里摆放着弗朗索瓦·热拉尔的一幅肖像画,原本的色调很统一,深墨绿色的背景点缀着欧洲十九世纪时宫廷贵族神秘而高贵的肖像,却刚好被光线一分为二。
人物的背景一半明亮,一半晦暗,就好像一个迷你的时空穿梭器,让人不由自主地陷进去,像是感受到了那个时候的欧洲宫廷的繁华和隐秘。
“这个房间是当时洛老师非要单独留出来的,”小姚见她对这间展览室很有兴趣,便笑着跟她解释道,“因为这间面积有点小,当时设计师设计的时候,是打算把它跟旁边的展览室合并的,做成一个比较大的综合展览室,但是洛老师执意要把两间展览室隔开。”
“窗户也是洛老师自己设计的,每次摆放在这里的画作或者书法作品,都是洛老师亲自挑选。”
简婴问道:“所有的展览作品都是他一个人亲自把关决定吗?”
小姚摇摇头:“没有,洛老师平时不常来这里,主要是崔副总监来安排,但是只有这间展览室的作品,是由洛老师来决定。”
简婴了然地挑了挑眉。
她想,她应该明白为什么洛晖对这间展览室情有独钟。
三角形的设计,利用光影变化制造出来的光线切割,完完全全就是现代主义大师格罗皮乌斯、柯布西耶的风格。
包括国内非常有名的艺术家贝聿铭老师,也是三角形设计风格的推崇者和设计者。
港城的中银大厦,湾区的路思义教堂。
现代和古代欧洲的结合,竟然在充满矛盾的同时,又如此相得益彰。
简婴在心里不免有些佩服洛晖。
和他看上去年轻不羁的形象相反,他的内心应该是拥有很丰富的精神世界的人。
参观完了展览室,简婴根据自己对每间展览室的理解和作品摆放建议整理出一个word文档,等忙完的时候,才发现距离下班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
她关掉电脑,临走的时候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手机。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把她吓了一跳。
73通未接来电,其中一大半都是来自于陆京安。
剩下的几通来自唐佳期。
还有好几条微信。
点开一看,都是唐佳期发来的。
佳期如梦:姐们儿,你没告诉你老公你怀孕的事?你是要给他一个惊喜还是怎么的?我不小心说漏嘴了咋办啊?
佳期如梦:你几天身体好些了吗?在家还是在哪?
佳期如梦:你别不说话啊,咋的啦?
……
简婴看完消息有些懊恼。
今天一整天都在忙,完全忘了看手机这件事,她的手机长时间都是静音,只有震动,但是包包被她放在沙发上,完全没听见任何声音。
她一边往展览室外面走一边回唐佳期的微信,刚一走出来,就看见马路对面停着一辆墨绿色的布加迪,陆京安就站在车旁,侧身站着。
现在接近六点半,落日余晖恰好将这条有些空旷的马路一分为二,一半在阴影中,一半在染着粉橘色的光线中。
陆京安所在的那一半就是后者。
暖调的光线均匀地散落在陆京安的身上,他的侧面很完美,恰到弧度的眉弓和高挺的鼻骨之间形成一个明显的角度,冷峭的面部线条被光影勾勒得好似油画。
有那么一瞬间,简婴想。
如果把他拍下来,放在中心的展览室里……
打住。
简婴移开视线。
才上一天班,就上出职业病了。
她现在还在生陆京安的气——也不算生气,说不上什么情绪,但就是不想理他。
就在简婴刚刚迈出脚步的一瞬间,马路对面的陆京安也在这时看了过来。
目光相接,二人隔着空旷的街道对视着。
简婴立在原地,看着陆京安从对面缓缓走过来,他身形硕长,裁剪得宜的西装裤衬得他本就修长的双腿比你更加完美,他今天穿着一件很浅的淡蓝色衬衣,丝绸面料质感很好,走过来的时候似海水般波光粼粼。
简婴不知不觉就看得入了神,直到陆京安走到她面前来,垂眸看着他。
他的身影刚好挡住了有些迷离的日落光线,简婴抬眼看去,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心被一根很细的线轻轻地拉扯了一下。
陆京安的声线比以往更柔和。
“怎么不接电话?”
陆京安的声音像是有某种魔力,本来简婴还在生他的气,但是当他问她问题的时候,她的脑袋就好像不受她的使唤一样,很自然而然地便回答他了。
“今天第一天上班,很忙,一直没有看手机。”
陆京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又抬起眼看了看这家艺术展览中心。
最后,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她的身上,看着她盈盈而动的眼眸里似乎闪着微光。
陆京安微微抬手,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腕。
温热的掌心一路向下,与她十指相扣。
“先回家,好吗?”
循循善诱,像一个蛊惑人心的海妖。
可海妖不都是美艳绝伦的女人么?坐在车里,简婴还是忍不住想,她觉得陆京安上辈子就是一个海妖,最擅长蛊惑人心。
最起码她在他面前,是没有一点招架之力的。
简婴扭头看向窗外,车内的檀木香比以往更淡了一些,她瞥了一眼,发现香薰并没有开。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嵩山别墅大院里,陆京安和简婴都没有着急下车,简婴是因为有些困顿,闭着眼睛在小憩,而陆京安看着她的侧脸,没忍住,用指尖很轻地掐了掐她的脸颊。
早在陆京安很多年前第一次看见简婴的照片的时候,他就很想这么做了。
那时候简婴还在读书,小小一个姑娘,脸上还带着未褪的婴儿肥,笑起来的时候脸颊跟动画片里的小人一样往两边鼓起来,白里透红的肌肤在阳光下肆意地笑着。
似乎光是看着照片,都能听见她灵动的笑声。
简婴被陆京安弄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就对上他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陆京安的眼睛很迷人,他的眉骨很深邃,原本应该是很冷冽的,尤其在他蹙眉发怒的时候。
但相对的,他在笑起来的时候,微垂的眼角压上几丝鱼尾纹,卧蚕在漆黑的瞳孔下像是一轮承着黑月的小船,睫毛微微耷下来,平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简婴的身体往后退了退,想拉开车门下车,却发现陆京安把车锁了。
她有些脾气上来了:“你要干什么?”
陆京安看着她倔强的神情,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的大小姐。”
柔和又带着磁性的声线钻进简婴的耳道,陆京安的呼吸扑朔在她冰凉的脸颊,简婴的心不由得颤了颤。
很久很久以前,简云飞还在世的时候,她也是个很喜欢闹脾气的,不懂事的小朋友。
每每那个时候,简云飞就会蹲下来,宠溺地揉揉她的头顶,笑着问她:
“闹够了没有?我的大小姐?”
她只有在珍视她的人的心里,才是那个闪闪发光的大小姐。
简婴很轻的抿住嘴唇,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陆京安更无奈了,捏了捏她的手。
“你不想理我,可是孩子想理爸爸。”陆京安覆上去,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耳垂,“别生气了,好不好?”
简婴怔了怔,语气没多大的变化。
“你知道了?”
陆京安“嗯”了一声。
可下一秒,简婴的声音却比刚才冷了一些。
“所以你是因为知道我怀孕了才来接我哄我的?”
她质问的语气里有一丝明晃晃的委屈,压在她清冽好听的声线里,很容易就被陆京安捕捉出来。
陆京安抬起眼来,正视着她的眼睛。
“孩子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孕囊,你就开始跟她吃起醋了?”
陆京安说:“老公接老婆下班,哄老婆开心,天经地义。”
可是现在的简婴,比起以前来,要难哄多了。
从前在他面前温顺乖巧,甚至带着一点点害怕的她,已经在不知不觉的相处中,变成了一个会在他面前吃醋发脾气,不高兴的时候倔强不肯听话的小公主。
她就像一朵过了花期慢慢开败的玫瑰,陆京安用他的方式让她重新盛开。
简婴的耳根微红,但她依然没有理陆京安,扒拉了两下车门。
“我要下车。”
陆京安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道:“你是不是生气,为什么我去英国是和苏瓷一起的,但是却没有告诉你还有她在?”
听见陆京安亲自把这件困扰了自己好几天的事情说出来,简婴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她抿了抿唇,忍了忍,没忍住,回过头来看着他。
“所以呢?你真的和苏瓷一起出国,但是却骗我说是公司的事情?”
简婴心里委屈得要命。
他根本不知道,他的欺骗对她来说有多让她伤心。
甚至超过了曾经的陆淮生。
陆京安揉了揉她的头发,掌心顺势而下,托住她的脸颊。
“我没有骗你,我去英国真的是有事情要做,苏梨和我一起,是因为她刚好也有一个医疗项目在英国开展,需要她过去看一看。”
“我不告诉你,只是觉得这件事对你我来说没有影响,我去英国办的是我自己的事。”
简婴看进陆京安的眼睛,很久很久之后,才微微垂下眸,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其实早在见到陆京安的第一眼就已经原谅他了。
她只是心里难过,怀疑的种子一旦在种下,就会以她完全控制不住的速度疯狂增长。
她只是不希望她和陆京安之间有任何隔阂。
“我可以相信你吗?”简婴抬起眼来,“以后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可以无条件相信你吗?”
陆京安的语气没有一秒的迟疑。
“当然可以。”
简婴却很认真。
“这是你说的,任何事情,只要你说了,我都会无条件地相信你,但是如果……”
简婴顿了顿,说:“如果被我发现你骗我,陆京安,我真的……”
“我真的会再也不要理你了。”
这句孩子气的话配上简婴有些气鼓鼓的严肃脸,莫名显得格外可爱。
陆京安捏了捏她的脸颊。
“好,我不会骗你,骗你是小狗。”
简婴被他逗笑,眼神里还闪烁着盈盈的泪光:“你才没有小狗可爱。”
陆京安的心在她的笑里变得很柔软。
可简婴没有注意到,在她垂眸笑着的时候,他的眼神里划过一丝很微妙的情绪。
陆京安不想骗简婴,但关于陆澈的事,他依然决定等陆澈醒来再告诉她。
快了,应该快了。
有了从英国拿回来的那些药,有了苏瓷的精心照顾,小澈应该很快就会醒来。
到了那时候,简婴应该会很高兴,
他也不会再一次次承受那种希望落空的更甚的绝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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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婴的早孕反应很严重,几乎从妊娠开始就头晕反胃,每天还要强撑起精神去中心上班。
刘阿姨都有些看不下去,喃喃道:“陆总平时最疼您了,您现在都怀孕了,就应该在家里休息呀,上班的事情等以后再说也不晚的呀。”
简婴却笑了笑,说:“是我自己要上班的,京安也愿意尊重我。”
简婴怀孕后,她也担心过陆京安会不会因为考虑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就不让她继续工作,一切以孩子为先。
但陆京安说:“简婴,你首先是你自己,其次才是我的妻子,再是孩子的母亲。”
“它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胚胎,甚至都不能被称作一个人。如果就因此要你为了它放弃你的人生,你的追求,你的目标,我认为那是不合理且没必要的。”陆京安吻了吻她的额头,“一切的决定权在你,你希望为了它好好修养身体,我会为你安排最好的营养师和家庭医生,如果你还是想正常上班,只要在保证你不会不舒服的情况下,我完全支持你。”
而简婴决定还是正常上班。
陆京安给了她绝对的独立权和信任,她没有道理不相信自己。
给她带来最大惊喜的,是在六周的时候,她在医院查出了胎心胎芽。
产检的时候她没有跟陆京安说,自己从中心请了个假去医院,医生给她开了b超单。
简婴看着那张b超单上的照片,很小很小的,像个黄豆一样的东西,医生告诉她,那就是她的孩子。
简婴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眼睛酸涩刺痛,她才伸出手揉了揉。
双手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把报告单折叠放进包里。
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原来孕育一个生命是这么一件神奇的事情。
她忽然在想。
她在她母亲的肚子里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简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林若岚。
她的心微微揪紧,走进电梯的时候,似乎想了很久很久,最后还是在三楼停了下来。
三楼出来以后的连廊对面,就是住院部。
林若岚就在那里。
简婴的手掌覆上她的腹部,那里很平坦,现在什么也感知不到。
但简婴知道她的孩子就在那里。
也许是孩子给了她勇气,简婴迈开脚步,走到住院部导医台。
“你好,我想查询一下林若岚女士在几楼。”
护士很快查到。
“七楼502号房间,11床。”
“谢谢。”
简婴深吸一口气,上楼。
住院部的过道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味道,每间病房都人满为患,病患和病患家属一起挤在不算大的房间里,各种各样的味道累积在一起,钻进简婴的鼻腔。
简婴记得,以前的林若岚是有很严重的洁癖的。
哪怕是生病住院也绝对不来公立医院,因为她嫌弃人多,很脏。
而现在在这里住院,无非就是她真的没钱了而已。
简婴的脚步在502号房间门口停下,五秒之后,她推开病房门,一眼就看见了杨照。
杨照正拿着水杯站起身,看见简婴,眼里划过一丝惊喜。
“姐!”
与此同时,林若岚在听见了杨照的话后,缓缓转过头来,看向门口的人。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两人之间仿佛已经隔了一万年。
林若岚有心脏病这件事,简婴从小就知道。
所以她小时候一直很乖,不会和同龄的小朋友一样经常惹妈妈生气。
原因有两个。
一是林若岚心脏不好,情绪不能有太大的起伏。
二是她知道林若岚不会像其他小朋友们的妈妈一样,一颗心都扑在自己的子女身上。
记忆中林若岚总是很少回家,每天都在外面跳舞,简云飞工作忙,常常都是简婴一个人在家,或者跟着简云飞一起去公司,在公司等她。
在她的记忆里,她几乎没有单独和林若岚待在一起的时候。
甚至有一年,她的生日愿望,就是可以看一次妈妈跳舞。
她甚至都没想过让林若陪她去她喜欢的游乐场和海洋公园。
她只是想陪在妈妈身边,哪怕自己什么也没干,只看着妈妈跳舞就好了。
可简婴始终也没有等到。
她从来没有看见林若岚跳舞的样子。
也再也看不到了。
此刻的林若岚躺在病床上,面上几乎血色全无,嘴唇呈现出淡淡的紫色,双眼无神,充满了绝望。
她看着简婴穿戴整齐的样子,不管是面容还是气质都比从前提升了一个档次,光是站在那里,就能让人感觉到现在的她生活在被幸福包围的环境中。
林若岚干枯的手抓了抓床单,眼神却始终看着简婴。
可她看着简婴的眼神,不像是一个母亲看向一个女儿。
更像是一个女人,看向自己的竞争者和仇人。
简婴就这样迎着她的目光走进病房,坦然地坐在她的病床旁,拿出一次性水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林若岚的眼神随着简婴的动作而缓缓移动。
“你不是不来吗?”林若岚气若游丝地开口,“现在来干什么?看我的笑话吗?”
简婴面不改色,平静地问她:
“笑你什么?笑你被人骗光了家产躺在这里?还是笑你舒服了一辈子,临老了却要这么不体面地躺在这里等死?”
简婴说的每个字都深深扎进了林若岚的心,可林若岚无计可施,因为她每愤怒一秒,她的心脏就会抽疼好一会儿,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浑身都像是被触电一般僵硬难受。
林若岚盯着简婴,缓了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开口。
“你不是早就已经和我划清界限了吗?我现在不是你妈了,你也不用赶着来给我收尸……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林若岚的声音不大,但是病房很安静,除了她以外,左右两边还各有一个病床。
林若岚的话就这么传进了其他病患和家属的耳里,病房里的人都用一种有些奇怪的眼神看着简婴。
虽然他们没有明说,但是简婴知道,估计所有人都会觉得她就是那个背信弃义不顾母亲死活在重病母亲床头冷嘲热讽的不孝女。
无所谓。
简婴喝了一口水。
“我不是来给你收尸的,你的尸体认领单自然会有你儿子的签字,用不了我,”简婴从包里拿出一份草拟的文件,“把这个签了吧。”
林若岚有些费劲才看清了文件上的字。
股权转让通知书。
林若岚瞪了瞪眼睛:“你想让我把你爸的公司转给你?你想都别想!”
越说越生气,林若岚没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输着液的手紧紧抓住心脏处,面色红温。
“这家公司是小照的,没有你的份!你想都别想!”
简婴觉得讽刺,扯了扯嘴角:“你觉得等你死了,公司还轮得到你儿子?”
林若岚猛地才想起来。
她要是死了,第一继承人不是杨照。
是杨剑。
而杨照那个已经丧心病狂的烂赌鬼……
林若岚的后背没来由地爬上一层冷意。
这时,病房里的人再也看不下去了,有个性格比较耿直的大哥直接开口质问简婴。
“小姑娘,看你漂漂亮亮的,打扮得也跟个正经人一样的,怎么跟你妈妈这么说话,人现在还好好在这儿呢,就老说什么死不死的,像话吗?”
“就是呀,”一个年纪上去的阿姨也皱眉道,“人还没死就这么急着分家产了,看你也不像差钱的主,也不帮衬着你妈妈换个条件好点的病房,还逼着人家签字把财产给你,怎么有这么坏的女儿哦。”
这些指责的话从简婴的左耳朵进去,又完好无缺地从她的右耳朵里出来。
她要是还会因为这些陌生人的闲言碎语伤心难过。
那她这些年不是白活了。
简婴一句话也没有解释,只是把文件放在林若岚的床单上,站起身来,语气很冷。
“你签了字,以后杨照要读书,要出国,我都可以供着他,不会亏待他,你不签字,到时候爸爸的公司被杨剑拿去输给赌场,一分钱不剩,你觉得我这么恨你,还会照顾你的儿子吗?”
林若岚死死抓着床单:“你果然还是说出口了,你就是恨我,对不对?”
恨吗?
不恨吗?
简婴的心里瞬间闪过很多个念头。
应该是恨过的吧。
在她从小被人说“连妈妈都不喜欢的人肯定不是好人”的时候。
在幼儿园等林若岚等到半夜,最后还是简云飞忙完来接她回去的时候。
在她精心准备给林若岚的生日礼物隔天就出现在了家里的垃圾桶里的时候。
在简云飞的葬礼上被林若岚狂扇巴掌骂她是个丧门星,问她,“为什么死的不是你?!”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应该是恨她的吧。
简婴想。
可是后来,也就不恨了。
恨是爱的反面,她对林若岚不再有爱和期待的时候,自然也就没有任何恨意了。
简婴懒得去回答她这么幼稚且无用的问题,说道:“考虑清楚,愿意签字就让杨照把文件传真给我,不愿意签字的话,请便。”
“反正公司也不是我的,要不是因为爸爸,我根本懒得管。”
林若岚见她当真说走就要走,也慌了,从病床上撑起身子:“那可是你爸爸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遗物,你就这么不管了?!”
简婴的背影顿住。
良久她才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才是我爸爸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遗物。”
听见简婴这句话的时候,林若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她的背影似乎比自己这个病人还要消瘦,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好像是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简婴并不知道林若岚在想什么,头也不回地离开。
可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又听见林若岚堪堪开口。
“我签字,你直接拿走,以后也不用再过来。”
“我没养过你,也没爱过你,所以以后我死了,也不用你给我送终。甚至你的名字,都不用刻在我的墓碑上,我只有小照一个孩子。”
耳边有什么东西嗡嗡作响,像是熬夜之后的耳鸣,也像是经历了什么重大打击之后的短暂性突聋。
简婴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从有些迷失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真没用。简婴想。
这么多年了,不是早就认清这个现实了吗?不是早就已经对这个人没有任何感情了吗?
刚才还对简婴有所不满的病患和家属们此刻听见林若岚的话也不吭声了。
大家都不傻,也都听出来了,是这个当妈的本身就对不住孩子,也不怪孩子不跟她亲。
不知过了多久,简婴听见身后传来签字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她才转过身去,面色一如的清淡似水,眉目间没有丝毫波动。
她收起林若岚签好字的股权转让书。
心里想着或许这是最后一次见林若岚了。
她忍了很久,也没有把视线落在林若岚的脸上。
何必逼着自己再去看一个不曾爱过她的母亲的脸。
简婴深吸一口气,转身正要离开,林若岚的声音在背后冷冷地响起。
“你也别恨我,你以后只要记住,从头到尾,我都不是你妈。”
……
离开医院好远,简婴才觉得自己的身体稍微回暖了一些。
林若岚说的每一个字都像爬在她身上的蚂蚁,蚂蚁咬人不疼,但密密麻麻地爬在肌肤上,却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坐回车里,简婴觉得自己有些晕眩。
医生告诉过她,她贫血严重,再加上孕前低血糖,怀孕早期很容易出现头晕乏力的情况,尽量减少一个人出行。
她努力了好一会儿,还是不敢在这么浑浑噩噩的状态下开车。
就在她打算给陆京安打电话的时候,车窗忽然被人敲了两声。
她转过头看过去,竟然是洛晖。
只不过——
简婴的视线缓缓向下。
今天洛晖的这副打扮,实在是过于让人惊奇了。
只见他小而立体的头骨下,是一个巨大的充气玩偶,他整个身子都被埋没在玩偶里面,应该是有些闷热,他的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
巨大的橙色玩偶差不多有他两三倍这么大,显得洛晖本来就又小又精致锋锐的脸更加幼态了。
简婴愣了一会儿,连忙摇下车窗。
“洛老师?”简婴怔怔地看着他,“你怎么……”
怎么这副打扮。
洛晖抿唇扯了下,抬了抬下巴,挑眉笑道:“怎么了?看你挺不舒服的,还能走吗?”
简婴觉得自己好像每次见到洛晖,都能发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他。
她不知道自己的面色有多差劲,还强撑着说:“能走,没事。”
洛晖看了她一会儿,说道:“等我会儿,我送你。”
简婴有些急:“真的不用。”
整个身子被玩偶覆盖的洛晖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是说:“那就是我麻烦你捎我一段路,我今天出门没开车。”
他都这样说了,简婴自然也不会拒绝。
但洛晖在上车的时候,还是站在驾驶座,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盯着简婴,让简婴不得不下了车,给他让了位置,自己坐在了副驾驶。
她看了看被巨大的玩偶衣服塞满的后座。
车厢很安静,洛晖开车很专心,目不斜视,问了她家里的地址之后就没再说话了,还是简婴主动找了个话题。
“你为什么要穿着这个啊?”
洛晖说:“看不出来吗?”
他顿了顿,说道:“打零工赚钱啊。”
简婴:“……”
怎么看洛晖也不像个需要打零工来赚钱的主儿啊。
眼看着简婴不信,洛晖扯了扯嘴角,他笑起来的时候比平时看起来多了几分邪魅,显得有些吊儿郎当的。
“不信啊?”洛晖说,“我的钱都砸给展览中心了,你知道海市的门面费多贵吗?你知道那些艺术家的出场费多高吗?装修要钱,员工要钱,比如你,几千上万一个月,还要给你们交社保……公积金……”
洛晖的嘴一说起来就巴拉个没完,丝毫没有初次见面时的高冷商务精英老板的矜贵形象,侃侃而谈。
“你说说,我能有多少钱?我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钱都在我爸手里,我真的没钱,只能出来赚钱打工养你们了。”
“……”
一番话说得简婴觉得自己罪大恶极,毕竟她也是花了老板钱的员工之一。
等他把车开到了嵩山别苑的小区门口,洛晖更是“我靠”了一声,转过头来看着简婴。
“不是吧?你住这?”
“难不成你也是富二代出来体验生活的?”
简婴满脸尴尬。
她想说,她不是富二代。
但她老公应该算。
但看着洛晖真挚且殷切的眼神,简婴竟然一时之间分不清他刚才说的需要打工赚钱来给她发工资的话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半晌也不知道要怎么“宽慰”他,好不容易想到个说辞,正要开口,窗户又被人敲了敲。
简婴扭头看过去,对上了陆京安有些深邃的视线。
简婴像是找到救星一样,连忙开门。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陆京安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驾驶座的洛晖,微微有些淡漠的视线不经意间将他打量了几秒钟,又重新落在简婴的身上。
“我刚才去中心接你,你同事说你请假不在,我怕你不舒服,回来看看。”
简婴一怔:“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猛地才想起来,她的手机昨天没有充电,好像已经关机了。
放下手机,简婴看向陆京安,这才发现他的眼神一直轻飘飘地扫过车里的另一个人。
她立马介绍道:“这位是洛老师,是展览中心的老板。今天我去医院检查,出来以后有些低血糖犯晕,幸好遇到了洛老师开车送我回来。”
陆京安果然有些紧张地蹙了蹙眉头。
“犯晕?还好吗?医生怎么说?”
简婴抿唇笑着摇了摇头,又转过头看向洛晖。
“洛老师,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
洛晖当然听出了简婴的逐客令之意,挑了挑眉,开门下车。
陆京安绕过车身看向他:“今天麻烦了,需不需要我派司机送您回去?”
他的声音淡淡地,带着上位者的一丝淡漠,态度看上去虽然很是恭敬,但洛晖也感觉得出来,面前的男人似乎并不是很欢迎他。
他耸了耸肩,笑得一脸随意。
“不用,”他说着拉开后座的车门,拿起那个巨大的玩偶服,抱在身上,对着简婴抬了抬下巴,“走了,明天见。”
简婴送了他几步:“洛老师再见,谢谢你啊。”
眼看着洛晖走远,简婴这才转过身去,却发现陆京安的眼神似乎一直停留在洛晖离开的背影上,深邃的眼眸里划过不知名的情绪,显得他的眼眸更加幽暗。
“怎么了?”简婴有些不明所以。
陆京安收回视线,面不改色地转移了话题,将简婴送上车,开车回了别墅大院。
等停好车后,简婴才小心翼翼地把包里的检查报告单拿出来,语气里带着小小的雀跃和紧张。
“你看,宝宝已经有胎心胎芽了,医生说它现在和黄豆差不多大小,”简婴的眼睛里闪烁着细细的光芒,“上次还只是一个孕囊,现在都已经有形状了。”
陆京安接过简婴手中的报告单,看着那颗黑色的,小小的,蜷缩着看不清形状的东西,只觉得周身像是被什么东西很温柔地包裹起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蔓延在他的胸腔。
那是被爱填满的感觉。
陆京安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很轻地握住了简婴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冰凉得不像话。
他的心提了起来:“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简婴摇了摇头,顿了顿,才开口道:“京安,我只是有些害怕。”
简婴的声音很轻,尾音有些发颤。
她吐出一口气来,耳边再次回响起林若岚冷漠的、没有一丝感情的话。
简婴说:“我从小到大,都只看见过别人的妈妈是怎么爱自己的小孩的,我很羡慕,可是我始终没有真的感受过,母爱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到底要怎样才能当上一个好母亲。”
“在我的印象里,我妈她……”提到林若岚,简婴的嗓音不自觉地有些干,顿了顿才说道,“她始终是用背影或者侧脸对着我,我好像从小就没办法看清她的脸,我也想象不出来做一个母亲应该是什么样子,我……”
简婴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带着害怕和紧张的颤抖。
直到一双温热的手掌托起她冰凉的脸颊,带着薄茧的、有些粗厚的大拇指指腹划过她的眼睑下方,温柔的拭去她脸上的泪光,简婴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她甚至都没有感到多伤心,但身体却本能地流下泪来。
她不得不承认,林若岚今天的那番话带给她的伤害就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从此以后她在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没有一个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
她只有肚子里的那个还没有成型的孩子,成为了和她最紧密相连的至亲。
陆京安把简婴抱在怀里,安抚她的背脊。
“简婴,相信我,你会是一个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天上不知道有多少个小孩排着队想来找你,我们的孩子最厉害,排在了第一个,所以他一定会健健康康地来,带给你很多很多的爱。”
“我,和你,还有孩子,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家人,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他可以去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成为他想成为的任何人,没有人能逼着他做选择,也没有能禁锢他的自由。”
陆京安的嗓音微微有些沙哑:“他不用像我一样,背负着家里的使命,背负着这样或者那样的期望,有时候连自己最珍惜的人都没有办法保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成为我这一生也无法原谅自己的悔恨和遗憾。”
简婴缓缓抬起眼来。
她几乎没见过陆京安如此挫败伤心的样子,那双总是高高睥睨众人的淡漠眼眸此刻充斥着红色血丝,微垂的眉眼里没有半分往日的矜贵,只剩下一层落败的灰尘。
简婴问他:“你有什么遗憾,可以告诉我,我知道我不能做什么,但至少我可以和你一起分担。”
陆京安眉眼微颤,吻了吻她的嘴唇。
“都过去了,”他说,“至少我现在已经有了绝对的能力,可以保护我想保护的任何人。”
对简婴而言,陆京安一向是无所不能的。
但此时此刻她才明白,没有无坚不摧的人,每个人都只是在尽力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假装无事发生一般地活着。
而只有彼此之间最亲密的人,才能拨开外表的光鲜亮丽,看见对方贫瘠的内心,开疆拓土,插上属于自己的旗帜。
陆京安把自己的额头很轻地抵在了简婴的额头上。
似乎到了这一刻,他们才成为了真正的夫妻,拥有彼此的伤痛和疤痕。
……
续下一篇:
她太极端,不能觉得只要得不到就毁灭,为了自己的目标不择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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