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方文霞，从小在浙江的一个山中小村子长大，家里有三个孩子，我排老大，底下还有个弟弟和妹妹。那会儿家里穷得叮当响，新衣服、新鞋，那是一年到头穿一回就不错了，我大多时候都穿着表姐淘汰下来的旧衣裳。
说起来，表姐岁数跟我差不多，就是个子没我长得快，可能因为我瘦高瘦高的，她呢，圆乎乎的，个子就显不出来。表姐家条件稍好点，衣服不合身了就往我家送，我穿上去总是短一截。
可母亲巧手一挥，用旧布头给接上，裤子接裤腿，上衣添围边，我就这么穿着“改良版”的旧衣去上学。那时候，大伙儿都一个样，补丁衣裳不算少，谁也不会笑话谁。
转眼到我11岁那年夏天，堂哥准备结婚了，母亲说怎么着也得给我们姐妹俩置办一身新行头，毕竟接亲和端水落在了我和妹妹头上。于是，母亲和我姐妹俩就踏上了赶集的路。
在路上，我跟母亲念叨，说从小到大没见过新裙子长什么样，心里那个馋啊，就像隔壁家树上的桃子，看着就眼馋。母亲一听，心就软了，说行，今天就给你俩买新的。
集上卖裙子的就两家，一家是年近40岁的大嫂，衣服朴实，纯棉的;另一家是我们村的张叔和她妻子开的，他家离我们家就几十米的路程，到了80年代末期，村里开始流行起做买卖，听说卖衣服能赚不少钱。
张叔一听，心里就活络起来了，想着自己也能试试水。说干就干，张叔也不知道是怎么打听到的门路，从哪儿整来了一堆衣服，花里胡哨的，看着热闹。
母亲先去了大嫂那家，正挑着呢，张叔远远看见，跑过来热情招呼，说自家衣服多好多时髦。母亲抹不开面子，就挪步去了张叔那。张婶那嘴，跟抹了蜜似的，说这裙子多好多凉快，纯棉的都过时了。母亲一听，心想着难得给我们姐妹俩买次新的，贵点就贵点吧，咬咬牙，一人挑了一条。
那裙子，刚到我们姐妹俩手上，稀罕得不行，就等着堂哥大喜日子穿。结果，那天热得太阳像一团火球挂在天空，热浪滚滚，似乎能把人烤熟。我的裙子一上身，跟穿了个不透气的壳似的，汗一出，黏糊糊的，难受极了。
妹妹更是遭罪，热得小脸通红，还起了痱子。这下我们明白了，张叔家卖的那裙子，中看不中用。可穿都穿了，母亲也只能心里叹气，自认倒霉。
几天后的中午时分，家里正热热闹闹吃着饭呢，对门的王嫂风风火火地进来了，一进门就拉着我母亲的手不放：“他嫂子，前几天看你家俩闺女穿的新裙子真漂亮，哪儿买的?质量怎么样?我妹也快结婚了，我想给我家丫头也置办一身新行头，带她风风光光去吃酒席。”
母亲一听，立马想起那两件裙子的事儿，赶紧跟王嫂说：“妹子，买裙子可得挑对地方，张大光(张叔)那摊子看着光鲜，但东西贵不说，质量还差劲。你要买，就去那个卖棉布裙的摊，实惠又舒服。”说完，母亲还翻出我们的裙子给王嫂看，王嫂一摸，直摇头：“这料子，摸着就不对劲，孩子穿了指定不舒服。”
母亲这好心提醒，本意是好的，可没想到，几天后张叔张婶就找上门来了。俩人站在我家门口，嗓门大得跟吵架似的，说我母亲坏了他们生意，王嫂听了我母亲的话，不但没买他们的裙子，还到处说他们坏话，害得他们现在生意冷清，几乎都没人再光顾了。
母亲一听这冤枉话，哪能不急，赶紧出门说道：“我说的都是实话，那裙子质量真不行。”张婶一听就火了：“卖出去的东西，好坏不关我事，难不成我还得管你一辈子?”俩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
好在我父亲及时回来，把母亲劝回了屋。张叔张婶在门外又嚷嚷了好一阵，才不甘心地走了。从那以后，两家算是结下了梁子，路上见了都绕道走，跟不认识似的。
那两件裙子呢，也被我母亲丢进了垃圾堆一起烧了，说是看见就生气，这事儿过了半个月，有天午后热得跟蒸笼似的，没多久就下了一场大雨。
晚饭吃得早，等雨稍微小点后，父亲就带我去捉蝉猴。大雨过后，蝉猴特别多，我和父亲提着桶就往村外小树林走去。可刚到小树林边，突然听到有人大喊：“救命啊!救命啊!有人掉池塘里了!”
我们村外有个破池塘，平时水少又臭，但那天下大雨，村里的水全往那流，池塘一下就满了。边上还有麦秸垛，雨水一冲，麦秸树叶全漂池塘上了，看着跟平地似的。
好巧不巧，张叔家的俩孩子也想抓蝉猴，想着抄近路，结果一脚踩空，张叔的儿子就这么掉进了池塘。我们俩一听呼救，赶紧跑过去，父亲二话不说就跳下去救人。幸好救得及时，孩子没事。
那一刻，我愣住了，心中五味杂陈。父亲没有丝毫犹豫，即便是面对曾经有过争执的张叔家的孩子，他也义无反顾地跳入了那个充满恶臭的池塘。
池塘水深如潭，但父亲凭借着儿时的游泳本领，成功将张叔家的孩子救上了岸。父亲全身湿透，却顾不上自己，只想着尽快将他俩安全送回家。
当父亲抱着孩子进村时，路上的乡亲们纷纷投来惊讶的目光。他们都知道我们和张叔两家之前的矛盾，却被父亲的大义所感动。父亲没有停留，直接将孩子送回了张叔家，没有一句怨言，事后我和父亲默默的回了家。
不久，张叔和张婶竟然主动上门道谢。他们一进我家门就跪倒在地，感激涕零，对父亲表示深深的歉意和感激。父亲连忙扶起他们，说这只是举手之劳，邻里之间本应互相帮助，不必如此客气。
张婶更是拿出了母亲买裙子的钱，并带来了两条新的纯棉裙子作为赔罪和感谢。她诚恳地道歉，说之前是自己不对，衣服质量确实不好，让我母亲和我姐妹俩受了委屈。
母亲见状，坚决不愿白拿那两条裙子，执意要给张婶钱，但张婶坚决不收，她说这两条裙子是我父亲救她儿子性命的答谢，更是对我父亲无私精神的认可。
事后，我好奇地向父亲询问他当时的想法。父亲沉思片刻，认真地说：“文霞，那一刻，我心中只有救人的念头，没有时间去想其他。乡亲间本就应守望相助，如果因个人恩怨而置他人安危于不顾，那将是我一生的遗憾。无论对方是谁，我都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父亲的话语，让我对他的人格魅力有了更深的理解与敬仰。
岁月流转，张叔的儿子在市里成家立业，但他从未忘记我父亲的救命之恩。每次回乡，他都会带着他儿子一起来看望我父母，教育下一代要铭记这份恩情。
当稚嫩的童声称呼我的父亲为“爷爷”时，父亲的眼中泛起了泪光，他感慨万分，想不到自己一个小小的善举，竟能换来张家三代人的铭记与感激。
如今，我们两家人已经成为不可分割的亲人。无论是家庭聚会还是过年过节，我们都会聚在一起，分享彼此的快乐与忧伤。那份因善良而结下的缘分，如同一条无形的纽带，将我们的心紧紧相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