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30年代,张学良、戴笠、吴泰勋三个人义结金兰,结拜为兄弟,成为肝胆相照的莫逆之交。从那以后,张学良和戴笠建立了深厚的交情,关系非同一般。
南京洪公祠是戴笠在南京的办公地点,这栋房产是张学良连带地皮无偿送给戴笠的。
西安事变期间,宋美龄坚决反对戴笠一起去西安,她知道,戴笠只为蒋介石一个人服务,得罪的人太多,一些地方实力派对他恨得咬牙切齿,如果他随同去西安,不仅帮不上忙,搞不好还会因为他坏了事,把蒋介石从险境推向绝境。
但宋子文执意要戴笠一起去,他觉得戴笠和张学良私交甚笃,可以发挥一些有利的作用。
借由宋子文的态度可以看出,张学良和戴笠的关系是不错的。
但是,蒋介石侍从室第一处第二组中校参谋朱永堃回忆:40年代,作为张学良结拜兄弟的戴笠,曾多次用军统局的正式公文上书蒋介石,呈请杀张学良。
戴笠这么做是为什么呢?
从结拜兄弟的关系到“被监护人”与“监护人”的关系在蒋介石、张学良、戴笠三个人中,蒋介石是戴笠命运中的伯乐,戴笠把自己视为蒋介石最忠实的信徒,唯蒋介石马首是瞻。张学良虽然是戴笠的结拜兄弟,但两个人的那层渊源非常之浅,他在戴笠生命里的分量根本无法与蒋介石相比较。
在蒋介石和张学良之间,戴笠的心是坚定不移地偏向蒋介石这一边的。蒋介石的前途就是他的前途,蒋介石的命运就是他的命运,他们的前途和命运是紧紧相连的。
戴笠为人心狠手辣、阴险狡诈,但在蒋介石面前,他袒露了最具人性的一面,对蒋介石忠心耿耿、绝对服从,蒋介石也对他极尽信任和重用。
在血雨腥风、刀光剑影的战争岁月里,特务变节的事情非常之多,但蒋介石丝毫没有怀疑过戴笠的忠诚,全然信任地把国民党特务机构交给他,戴笠也用他的忠心不二来回报蒋介石。
在美国国防情报局被命名为“中国第373号”的档案中,可以查到这样一段文字:“他(戴笠)是唯一一个能在任何地点、任何时间见到蒋介石的人。”
每次戴笠去找蒋介石,侍从室主任只需要对里面说一句:“戴先生来了”,不用等蒋介石回应,就可以直接领着戴笠走进蒋介石的办公室。
美国学者魏斐德花了十几年的时间研究戴笠,最终写出了《间谍王:戴笠与中国特工》一书。根据他掌握的材料,他说,戴笠一生效忠蒋介石,哪怕在抗日战争最艰难的岁月里,哪怕西安事变爆发后,蒋介石本人性命攸关、前途未卜时,戴笠对蒋介石的赤胆忠心都没有发生过改变。
由此可见,戴笠是蒋介石最信得过的心腹,虽然随着他的势力越来越大,他和蒋介石之间也互有猜忌和提防,但他仍然把蒋介石当作最尊贵的领袖,他对蒋介石的忠诚是盲目而坚不可摧的。
1936年,西安事变爆发,蒋介石被张学良、杨虎城扣留,威严尽失,处境危险。
南京高层是如何得知蒋介石被扣留的消息的?不是由CC系的特务系统上报,也不是由戴笠的特务处上报,是驻守潼关的79师师长陈安宝给南京发了一封十万火急的电报,南京方面才得知这一惊人的消息。
在电报上,陈安宝只写了短短13个字:“西安发生兵变,委员长消息不明。”
在这件事上,戴笠毫无疑问是严重失职的。
此后数天,戴笠每天忧心如焚,食不下咽。为了弥补过错,他请求宋美龄让他去西安,但遭到宋美龄的拒绝:“你去了反而会更麻烦。”
在宋子文决定让他一同前往西安后,戴笠心里感激不尽。
与此同时,戴笠心里清楚,这些年来,特务处在东北军和十七路军部署了大批特务,引起了许多人的愤恨,那些人把他当作眼中钉、肉中刺,早就想找机会铲除他了,这一去,他很可能会命丧黄泉。
动身去西安前,戴笠把一众手下召集到一起,声泪俱下地说:“此去凶多吉少,我到西安和校长共生死。”语气中俨然有一种交代后事的感觉。
有一种说法是,在飞机起飞之前,宋美龄事先并不知道戴笠会和他们一同前往西安,戴笠提前躲在了飞机的厕所里。
当宋美龄登上飞机,看到戴笠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应允他一起去,同时严厉地警告他,他只算是随从人员,不能擅自行动,更不许捣乱。
当时,宋子文对戴笠抱有很高的期望,他认为戴笠和张学良是结拜兄弟,两个人交情匪浅,能够在劝说张学良这件事上派上很大的用场。
戴笠自己也觉得,在国民党新兴的少壮派将领中,除了胡宗南之外,张学良和他最为交好,怎么也会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听他说说个中道理。
此时此刻,戴笠不禁想起他和张学良这么多年的交往......
1934年,张学良担任鄂豫皖三省“剿总”副总司令员。不久后,戴笠掌管司令部秘书处第三科,他千叮咛万嘱咐地交代手下,注意保护张学良,绝对不能让他有任何差池。
有时候,戴笠到汉口出差,会特别注意张学良身边出现的新面孔,把他的佣人、厨师、司机等人的背景都调查得清清楚楚,如果有些人来历不明、身份可疑,他会立即报告给张学良。
对于戴笠尽心尽力地保护,张学良心里充满感激。
每当戴笠到汉口出差,张学良会热情周到地尽地主之谊,白天带他骑马、游泳、游览观光,晚上则设宴招待,两个人饮酒叙话,气氛十分融洽。
这些都说明,张学良和戴笠之间是有结拜兄弟的情分的。
然而,当宋子文、宋美龄、戴笠一到西安,张学良便将戴笠软禁了起来,软禁地点正是张公馆的地下室。
但是,张学良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戴笠的人身安全。
当时,很多东北将士担心特务头子戴笠的到来,会采用他最擅长的策反手段,将西安这池水搅得更乱,破坏东北军内部的团结,于是产生了除掉戴笠的念头。
张学良正是担心底下人乱来,才将戴笠软禁了起来。
对于在西安可能遇到的种种不测,戴笠心里早有预料。他也不在乎这趟西安之行自己是生是死,只想尽快有所行动,突破眼前这糟糕的局面。
在张公馆的地下室,戴笠反反复复地想了很多对策。
他觉得,张学良是这一事件的中心人物,如果想使事情有所转圜,就要搞清楚张学良心里是怎么想的。
第二天,戴笠通过西北剿总二科科长陈昶新,向张学良转达了想单独和他见面的请求,张学良爽快地答应了。
见到张学良,戴笠直挺挺地跪了下去,涕泪交加地说:“请副总司令千万保全委员长性命。”
张学良看着戴笠,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委员长的食宿都很好,现在状态非常好。”说完,张学良还告诉戴笠,如果他想,他可以自己去看看蒋介石。
戴笠从张学良的话里听出,他不会对蒋介石不利,因此更想马上见到蒋介石。张学良拒绝不了戴笠的要求,考虑了片刻,点头同意了,并把手令交给副官谭海,让他带戴笠去见蒋介石。
从这里可以看出,戴笠在张学良那里是有一些面子的。
看到自己心目中高高在上的领袖身陷囹圄,戴笠内心自责不已。与此同时,戴笠深知,在这件事上他难辞其咎。
军统在西北建立了非常庞大的谍报系统,却没有一个人提前探知张学良、杨虎城要实行兵谏的惊天密谋。戴笠一脸愧疚地向蒋介石请罪,责备自己失职,责备自己无能。
看到戴笠,蒋介石心里恼火得很,气愤地痛骂道:“娘希匹,该来时你没来,现在来干什么?给我滚出去。”
戴笠只好蹑手蹑脚地走出屋子。
不久后,张学良亲自把蒋介石送回了南京,也把自己送进了虎口,开始了长达几十年的幽禁岁月。
而看管张学良的看管之责,蒋介石把它交到了戴笠手上。
从那以后,张学良和戴笠的关系从结拜兄弟变成了“被监护人”和“监护人”的关系。
后来,宋美龄趁着蒋介石、戴笠都在场的时候,郑重其事地交代戴笠:厚待张学良。
戴笠念着他和张学良的结拜之情,也铭记着在西安时张学良对他的救命之情,对张学良关照有加。
1943年,军统局训练处少将处长郑锡麟去看望张学良。张学良对他说:“蒋先生把我交给雨农照管,这就可见蒋先生对我的好意。这几年雨农对我很不错,我今后的一切都仗着他呢!”
在抗日战争时期张学良的往来信件中,有一封张学良写给宋子文的信,他这样写道:
子文兄大鉴:
见报载知兄已返国,弟等在此一切安适,惟前由香港带来之现款早已用罄,目下常囊空如洗。弟深知雨农状况,不愿常烦向他累索。每月看看杂志,购买书籍还有两个庸人的零费,我们四个人穿鞋袜,衣被等,每月总得几千,换个一双布鞋,总是百元以上,一条被单,总是二千元以上,要是做一套布的棉衣,总得三千。我们四个人只是刷刷牙,每个月就得五百元。现在钱太不算钱了,看起来数码好大,万元当不了战前几百元使用。现在不能不向兄作将伯之呼,拟用四妹(赵鸾翔)名义向中国银行或兄借款数十万元,或将来由弟偿还,或立即由弟函美国家中拨还。
在这封信中,张学良向宋子文讲述了他生活的拮据,想要从宋子文手里借一笔钱,以维持基本的生活。
而从信中那句“弟深知雨农(戴笠)状况,不愿常烦向他累索”,可以看出,身为阶下囚的张学良在被囚禁后 ,应该认真想过他和戴笠的结拜之谊,也许在经过深思熟虑后,他觉得,如今戴笠奉蒋介石之命,接手了看管他的责任,他们之间应该保持一定的距离。
而戴笠在处理有关张学良的事情时,也感到了其中的难处。
一来,他作为张学良的监护人,既要严加看管张学良,限制他的种种自由,又要保证他的绝对安全,生怕他有任何闪失;二来,张学良虽然是蒋家的“囚徒”,但又不同于一般的囚徒,他要保证张学良衣食无忧,而且要恭恭敬敬,不能粗暴;三来,在政治场上混迹了多年,戴笠深知政治是瞬息万变的东西,虽然张学良当下犹如一只困兽,任人摆布,但保不齐有一天又重获自由,重现昨日的辉煌。因此,他做事必须留有余地。
戴笠给张学良写过一封信,在信中他写道:“汉卿先生赐鉴:现宋先生在汉,不久仍须赴港,公可复其一信,并签好德华之支票,复四小姐一信交原手携回,以便转交。但勿请书明现在之住址为常德。”
戴笠指的是,张学良在写给赵一荻的信里,透露自己从原来的拘禁地转移到了新的地方,这是严令禁止的。
于是,戴笠把信扣了下来,没有寄出去。
“勿请书明现在之住址为常德”,戴笠这句话有明显的敲打意味,但他又要在字里行间让张学良感受到他对他的尊敬和优待,亲切地称呼张学良“汉卿先生”。
从这些可以看出张学良和戴笠关系的微妙。
戴笠两次呈请杀张学良,是为了献殷勤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三年过去了......张学良被囚禁的时间越来越长,自由获释之日遥遥无期。
戴笠以及蒋介石身边的人也逐渐意识到,蒋介石似乎没有释放张学良的意思,戴笠对张学良的态度也慢慢发生变化。
重庆时期,戴笠非常舍得花钱打点蒋介石身边的侍从官,经常给他们送红包、衣服、皮鞋,目的就是买通他们,让他们将蒋介石每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对国民党哪一位官员不满,都一五一十地向他汇报。
西安事变时,为了躲避追捕,蒋介石的腰受了不小的伤,留下了病根,身体一直没有彻底恢复,腰老是酸痛。
有一天,蒋介石的腰又酸又疼,这让他想起了害他不浅的张学良,痛骂道:“张学良这小子害得我好苦!”
戴笠得知这件事,认为这是一个讨蒋介石欢心的好机会。
为了迎合蒋介石的心意,表现出自己急领袖之所急,想领袖之所想,戴笠便用军统局正式公文呈请杀张学良:“张学良以下犯上,罪大恶极,在押多年,无悔改表现,批予处决,可否?请指示。”
谁知道,蒋介石只在公文上简单地批了“阅”,就将这件事揭了过去。
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戴笠再次呈请杀张学良,蒋介石仍然只批了“阅”字。
当时,戴笠向蒋介石汇报工作,可以以私人的名义,把要汇报的内容有条有理地写在纸上,落款写上“请呈校座”、“生戴笠”,然后呈送给蒋介石,也可以以公文的形式,加盖军统局的印章,呈给蒋介石。
侍从室第一处第二组中校参谋朱永堃看到,在戴笠呈请杀张学良的公文中,蒋介石每次都只是在公文上批注:“签呈奉批阅。存档。”没有给予确切的答复。
除了戴笠,揣摩蒋介石心思,希望自己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正好中蒋介石下怀,从而得到蒋介石垂青的人不在少数。
有一次,时任军务局第五科科长张国疆也呈请杀张学良,蒋介石同样只批了“阅”字。
从这里可以看出,蒋介石的手下们渴望洞察领袖的心思,为领袖排忧解难,但他们并没有参透蒋介石在张学良这件事上的真正想法。
事实上,蒋介石虽然剥夺了张学良的人身自由,却不打算结果张学良的性命。朱永堃说:“若蒋介石无意保留张学良的性命,恐怕早就以他的血来染红这些人的顶子了。”
1946年,戴笠坠机身亡。
这年夏天,军统局总务处长沈醉来到张学良的监禁地贵州桐梓。一见到张学良,他声音哽咽地说:“副座,戴老板遇难了。”
听到这个消息,张学良十分震惊,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沈醉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学良,想听听这位当年的少帅会发出什么样的感慨。
但张学良只是面色凝重地看着前方,没有对戴笠的死说出一句话来。
过了很久,张学良终于开口了,他说:“情况变化很大啊。”
沈醉愣愣地看着他,琢磨了好一会儿,也品不出他话里的味道。
曾经的结拜兄弟,到最后只剩下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