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大中（唐宣宗李忱的年号，公元847年到860年）年间，有一对好朋友，一个叫陶太白，一个叫尹子虚。两人年纪都不小了，头发都白了。因为志向一样，所以多年来两人都一起生活。

两人经常去嵩山、华山游玩，顺便采摘山中的松脂、茯苓，然后卖出去，以此为生。

其实，他们一直想成仙，听说华山和嵩山有仙人，故而常去山中。采摘茯苓和松脂只是表象，实际上是寻找仙人。不过，多年来也没有找到仙人，两人也没有放弃。

这一日，两人像往常一样，带着美酒，来到山中。他们采摘了一会儿茯苓后，觉得累了，坐在一棵松树下休息。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很是快活。

正说着呢，两人忽然听到，松树上面有人鼓掌大笑，抬头一看，那人居然在树梢上，只能隐约看到人形。

“你能在那么高的树梢上，莫非是神仙吗？不管是不是神仙，不妨下来，与我们一起饮酒，如何？”陶太白说。

树梢上又传来了声音：“我们不是神仙，也不是山精鬼魅。实不相瞒，我是秦朝的役夫，这里还有一人，她是秦宫里的宫女。我们因为受不了秦朝暴虐，所以逃了出来，躲在山中。不过，因为时间久了，我们身体变化很大。”

“身体变化很大？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不像人了吗？”尹子虚问道。

“哈哈，倒也可以这么说。我们身上长出了长长的毛发，看起来很是怪异。贸然下去，只怕会吓到你们。可是，我们闻到了酒香，又很想喝一杯。这样吧，我们去洞穴里把衣服穿上，再回来喝酒。你们稍等一会儿，可别走啊，我们去去就来。”

陶太白和尹子虚听了后，说道：“好，我们会等你们回来。”

两人等了很大一会儿，果然来了两个人。男子很高，穿着古老的衣服；女子则梳着鬟髻（音为环既，意为环形发髻），穿着彩衣。两人都挺俊美，年纪不大，男的看起来不到四十岁，女的或许还没有十八岁呢！

陶太白和尹子虚看了后，连忙施礼。对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也回礼。只是，双方的礼仪不一样了，但大家都心照不宣，也不解释。

双方坐下后，男子和女子先是用树叶喝了酒，陶太白问他：“请问神仙，你们真是秦朝人吗？怎么会来到这里呢？我们能否跟着你们，一起成仙？”

他有些激动，一口气问了几个问题。

“是啊，我确实是秦朝人，而且是个役夫。说起来，我的人生也是很玄奇，有时候自己也不相信。我稍微大一些时，正好碰到始皇帝喜欢神仙，他想要获得神仙药，长生不老，加上徐福怂恿，要用一千童男童女去大海中寻访神仙，于是我就被选了童子。”

“那你在大海中，看到什么了吗？”

“大海真的很壮阔啊，惊涛骇浪，浪花如雪，浪潮来了的时候，像是雪墙一样，飞速奔来，极为骇人。即便是没有风的时候，浪也有三五尺高，有时候凭空起浪，打在人身上，就好像砖头一样疼。我觉得找不到神仙，我就得死，因此趁着无人注意，我就从船上跳了下来，拼命游啊游，也不知道游了多久，居然上岸了。”

陶太白和尹子虚听到这里，互相望了望，他们还以为，眼前的男子跟着徐福找到了神仙，获得了不死神药呢。不然，他怎么能活到现在？可是，既然他说逃了回来，显然没有吃神药。

“回来之后，我改名换姓，偷偷读书，做了儒生。然而，几年过后，始皇帝焚书坑儒，我也在被坑杀的人中。危急之际，我又一次靠着诈死，逃了出来。我又一次改名易姓，做了泥瓦工。然而，始皇帝又大肆抓人去修长城，我又一次被抓到了。长城可真长啊，西起临洮，东到大海，简直是一条巨龙，落在了人间，化为了城墙。修长城苦啊，冬天脚指头都冻烂了，没水了还得靠吃雪解渴，每天累得精疲力尽，骨头都疼啊！”

“所以，这一次你又逃出来了？”陶太白和尹子虚不约而同地问。

“哈哈，是的。我趁着解手的功夫，从山上滚了下来，逃离了险地。我想着，还是做工匠吧。没想到，始皇帝倒是死了，可他死了也不闲着，要修建陵墓。我和许多工人被征去干活，凿空了骊山，砍光了附近的树木。始皇帝的陵墓真的很壮观啊，玉墀金砌，珠树琼枝，绮殿锦宫，云楼霞阁……啧啧啧，得花多少钱啊！”

“听说为皇帝修陵墓的人，都会被关在里面，防止他们出来盗取墓室的宝贝。你一定逃了出来，对吧？”

“是啊，我们也知道，为始皇帝修陵墓，会被关在里面。还好我聪明，提前一个月就跑了，再晚一天，就不能出来了。因为那会儿，陵墓已经修好了，但长官还说，得继续修，我就知道，他们不安好心。果然，我逃离之后，那些人都没逃出来，唉，可怜，可怜啊！那可不是一条人命，是几十万条人命啊！”

“没想到，你如此命苦，还好你命大。”

“不是我命大，是我胆子大，脑子大啊！我前后四五次被逼入绝境，每次都是靠着聪明和胆略，才逃离险境。那时候，我觉得世道是容不下我的，因此我就逃到了这座山中，饿了就吃松脂、茯苓、人参，渴了就喝雨水、蜂蜜，我以为我会死掉，没想到我居然活了下来，到现在，除了身体有毛发外，和当年几乎一样。”

“真真是奇人，奇人啊！”陶太白听完役夫的故事，连连称赞。

“不知道，这位姑娘，是怎么到山中的？”尹子虚问道。

“她是毛女，原本是秦宫的宫女，服侍始皇帝的。后来，始皇帝死了，她们被带到陵墓中，要被殉葬。她很聪明，晚上大家都睡觉的时候，逃了出来，也来到了山中。我们起初不认识，后来遇到了，才知道彼此命运一样。我们就这样在山中生活，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对了，现在是秦几世？当年，始皇帝说，要传位给儿子、孙子……有秦二世、秦三世，以至于秦万世呢！”

“秦二世就亡了，后面是汉朝，如今已经是唐朝了。从秦朝到唐朝朝，中间正统王朝有九代呢，分别是前汉、后汉、三国、西晋、北魏、东西魏、北齐、北周、隋朝，秦始皇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千年了。兴亡之事太多，你所经历的离乱，每到乱世都有。”

听完陶太白和尹子虚的话，役夫和毛女都大为震惊。

既然两人能活一千年，不是神仙也是神仙了，两位老人恭敬施礼，说道：“我们虽然身体老，可实际上在你们面前，连玄孙都算不上了，起码是二十五代孙了。既然遇到了神仙，能指点我们一二吗？我们也希望成仙，赐给我们金丹神药吧。”

役夫说：“听了我的故事，你也会知道，我本是个凡人，之所以能活那么久，估计是因为吃了松脂、茯苓、以及木子（果子）的原因吧。只是，岁久年深，身上不仅长了毛发，还能与鸟兽为伍，与猿猴同穴，也能飞腾，所以之前我会在树梢。只是，我不知道什么是金丹，神药也没有啊。”

“那请教你，你是如何吃那些东西的呢？”

“起初，我吃的是松柏果子，后来又吃松脂。结果经常遍体鳞伤，肚肠痛苦。然而，我没有别的东西吃，所以还是忍痛继续吃。没想到，慢慢地，我身体不痛了，好像已经习惯了，而且毛发也多了，皮肤也好了。几年后，我发现身体轻了很多，渡水登山，如履平地。再后来，我还可以随着云气飞升。”

“就这样？我们也吃了许多松脂、茯苓，并没有成仙啊！”

“那可能是心态原因。起初，我跟你们一样，想着很多事情，我想着回家，想着祭祀先人，甚至想看看秦二世死了没有。慢慢的，我什么也不想了，混合虚无，平心静气，世间万物都视为空，凝神而神爽，养气而气清。不出十年，我就保持了现在这样，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已经近乎仙人了。唉，经历过大起大落，几次死里逃生后，一切都看淡了。你们生活在和平时代，只怕还是很难看透啊。”

两位老人想了想后，不由地点了点头，随即叹气，觉得没希望成仙了。。

“这样吧，看你们虔诚地修行多年，又给我美酒喝，我也回报你们吧。我这里收集了一些万年松脂，八千年茯苓，你们分着吃吧，能否成仙，就看你们造化了。”

陶太白和尹子虚大喜，接了松脂和茯苓后，拜谢了役夫。

“对了，你们出去后，不要告诉世人，这座山中有我们二人。倘若泄露我们的踪迹，只怕凡夫俗子不来，那些修行者也会蜂拥而至。到时候，我们就不得清净了。”

说完后，役夫和毛女缓缓升空。到达树梢那么高的时候，他们脱了衣服，衣服在空中化为翩翩飞舞的蝴蝶。很快，蝴蝶和两人都飞散不见了。

如今，陶太白和尹子虚还住在莲花峰上，很多道士见过他们。偶尔有人能看到，他们会在空中飞，只是身体也长出了毛发，像是白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