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瑞芳素描

报人商子雍 2024-07-23 22:04:42

石瑞芳素描

商子雍

在文学艺术领域里,父子(或父女)两代从事同一样态作品的创作、并且都业绩显赫的案例,不是很多,但也绝非没有。上个世纪80年代初,我去成都旅行,又一次前往眉山县(现在已经成为成都市眉山区)拜谒三苏祠,步入陈列室,面对朱德元帅雄劲浑厚的墨迹:“一家三父子,都是大文豪,诗赋传千古,峨眉共比高。”心中禁不住慨叹万千!

就是那一天,在古木参天、翠竹掩映、祠宇轩昂、堂廊相连的三苏祠里,忽然想起西安的两位书法家石宪章、石瑞芳父女。其时,石宪章老师是我生活着的这座城市里的书坛名家,他书写的牌匾在古城的街头巷尾随处可见,深受大众喜爱;而也就在这个时候,24岁的石瑞芳,以一幅书写元人达实铁木耳诗作的行书作品,在陕西省岐山县的一次书法征集活动中脱颖而出。“八阵图荒认旧痕,当年蜀相驻三军。出师不遂中原志,老树寒鸦锁暮云。”充溢于这七言四句中悲壮、苍凉的历史沧桑感,被石瑞芳用厚重又不失潇洒的笔墨演绎得淋漓尽致,作品后来被刻石立碑,矗立于赫赫有名的五丈原之上,乃理所当然之事。

其实,早在11岁,石瑞芳就参加过与日本京都少年的书法交流活动,出手不凡,被众人高看。24岁时她作品的被认可,更是展示着其书法造诣,已经慢慢向父亲的高水平靠拢,在人们的心目中,石瑞芳不再仅仅是石宪章的女儿,而是一位用自己的实力让大众刮目相看的书法家了。更大的成功,是在1993年,63岁的石宪章和33岁石瑞芳父女,在北京中国美术馆联袂举办了《石宪章、石瑞芳父女书法艺术作品展》。众所周知,中国美术馆是书法美术界的最高殿堂,能够在这里展出作品,其实是意味着书法、或美术界对办展者水平的认可;更何况据说在此之前,父女二人携手在此处展出自己书法作品的盛事,还不曾有过。11岁时,石瑞芳是站在父亲的肩上;24岁时,石瑞芳还或多或少需要父亲的扶持;而33岁的石瑞芳,显然在书法艺术上已经长大成人,尽管父亲依然是她的精神支柱、是她的偶像,但石瑞芳,已经开始可以毫不露怯地和父亲比肩而立了!

毋庸讳言,石瑞芳最终能在书法艺术上取得不俗业绩、成为陕西书坛上名副其实的一路诸侯,与她有着石宪章这么一位父亲,关系不小。我曾多次听石瑞芳讲过,儿时在南广济街居住,父亲在家里同时作为餐台使用的方桌上,用废旧报纸研习书法,那种专注、那种一丝不苟,日复一日地对她起着“润物细无声”的陶冶,使得她在不知不觉中亲近了书法、爱上了书法。也正是缘于这种潜移默化的传承,8岁时,父亲让石瑞芳开始临帖,她非但没有一点儿抵触,反倒很有几分喜出望外。陆放翁在《自勉》一诗中有句:“学书先学颜。”作为书法家的石宪章,当然深谙此道,他最早让女儿临写的碑帖,便是颜真卿的《多宝塔》《麻姑仙坛记》。颜体楷书的点画横平竖直,横细竖粗,结构稳重谨严,宽博大方,气势开张,对这种书体的认真、反复临写,帮助石瑞芳练就了扎实的书法童子功,所以,尽管她后来以行书名世,但作品在潇洒自如的同时,又不失端庄严谨,格外让人喜欢。

每每听石瑞芳回忆童年往事、以及讲述自己在父亲的带动和督促之下,不敢稍有懈怠地在书法追求上勉力前行的故事,我都会禁不住慨叹: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倘若不在书坛上事业有成(起码也是事业小成),那可真是太浪费资源了,并随即想起在网络上看到的一句俏皮话:“投胎是个技术活儿!”禁不住心中莞尔!

有一位身为大书法家的慈父,这是石瑞芳的有幸。曾读过石瑞芳回忆父亲的一段文字:“8岁时,我从江苏镇江回到西安上学,父亲经常领我到碑林博物馆去,我斜攀在他肩上,听他讲碑林的故事。父亲工作之余,晚上常坐在桌旁荧荧的灯下研习书法,我站在一旁帮父亲扶纸,也不时心追手摩。父亲见我好学,就开始手把手教我学习书法。在父亲的言传身教下,书法逐渐的融入到我的生命之中。”貌似平淡,其实却情深无限,令读者如我禁不住动容。

只是,父亲在书坛上的成就与名声,固然令石瑞芳自豪,但也给同样用软笔进行艺术创造的她带来压力、甚或形成某种无形的桎梏。具体来讲,石宪章的书法在西安、在陕西,有着广泛而深厚的群众基础和特有的影响力,喜欢石宪章老师的字、甚至想方设法求一幅他的作品,是不少人的愿望;石瑞芳当然也喜欢父亲的字,只不过她无须去求字,作为同样也以书法为业的文化人,她在仰慕父亲之后,会自觉不自觉地区模仿他的字;初学时的模仿不是问题,但一味模仿、一直模仿,就大成问题了,因为,由于经历、受教育状况、以及性别、性格等方面的差异,世间的每一个人,都会是完全有异于其他所有人的“这一个”,而古今中外,七十二行里的出类拔萃者,几乎无一不是个性鲜明、且在事业上有着与众不同、独出心裁的创造 。石宪章无疑是明白人,所以她才对女儿耳提面命:“艺术愈重复,愈一般化,其生命力就愈短暂,和而不同才是书法的真谛!”石瑞芳听懂了父亲的教诲,于是,早年对父亲作品的模仿、以及后来她对真、草、篆、隶诸多传世名帖的临写,才能够成为自己最终主攻行书、不断追求有个性的书写风格的坚实基础。有方家曾说石瑞芳“大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势,其作品既有父亲博大雄浑的艺术风格,又具女性灵秀之气,劲健朴茂,端庄典雅,给人以刚柔兼济,苍秀郁勃,舒展洒落,节奏流畅之感”——我看此言不谬!

读石瑞芳的作品,相信不少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浓郁的书卷气扑面而来,让人如坐春风。书卷气是一种貌似虚无缥缈、但却确实存在的形而上的东西。包括书法在内的所有文艺作品,书卷气的有无、多少,决定着其品位的高低、感染力的大小、生命力的强弱。书卷气是一种“气”,大诗人苏东坡诗作《和董传留别》中有言“腹有诗书气自华”,说的是有学问的人,才能够气度不凡、光彩照人;同理,出自有学问的人之手的文艺作品(包括书法在内),也才能够书卷气浓郁。石瑞芳在不同场合多次提及,父亲生前曾反复告诫她“书而无文,行之不远”,的确,对书法家而言,文化积累的增厚、文化素养的提升,在某种意义上,甚至要比技术层面的磨砺更为紧要——读石宪章、石瑞芳二位的作品,深感他们父女二人在这个方面,显然做的不错。

让石瑞芳铭刻在心的,还有父亲“文养门庭,德树家风” 、“道不存,书将不远”这样一类教诲。我一直认为,人生在世,所要完成的实践,一曰做人,一曰做事;而这二者之中,把人做好比把事做好更为重要。石宪章老师是榜书大家、写匾高手,生前但凡有客登门求匾,无论是大商店,抑或小铺面,无不慷慨应允,欣然挥毫,润笔多寡,从不计较。再者,由于我长期在西安市文联兼任副主席等职务,有机会多次与石宪章老师一起外出参加文艺采风等活动,抵达目的地之后,他为当地各色人等书写作品,一站就是好几个钟头、一写就是好几十幅的感人场面,曾多次目睹,至今忆起,仍历历在目。“书品人品皆上品”、“石老师是大好人”,坊间的这种赞誉,源于事实、发自肺腑 。

石瑞芳亦是如此,她在一个没有级别、没有编制、没有经费的社团西安市书法家协会担任主席已有两届,完全是出自对书法艺术传承发展的责任感、仰仗着对满足草根百姓文化消费需求的奉献精神,她殚精竭虑、历尽艰难,不断组织高水准、有影响的大型书法展览,坚持举办普及书法教育公益讲座“西安书法大讲堂”,年复一年地深入农村、厂矿、军营、学校,用书法服务群众,用艺术扮靓生活,西安市书协也缘此先后四次被中国书协评为“书法进万家”先进集体——其人其事,可圈可点、可颂可赞!

石宪章老师仙逝已经整整20年了,但他的诸多经典书法作品,展示在牌匾、刻石之上,继续向世人诉说着古城西安文化积淀之深厚;石瑞芳正值盛年,她挥舞着如椽大笔,不断给西安这个历史文化名城的文化形象增光添彩。让人不胜欣喜的是,在老城区中心、城市地标性建筑之一的钟楼附近,父女两代的精彩书法作品“钟楼饭店”和“碑林区图书馆”,隔着那条不是太宽的南大街相互呼应。每次路过斯地,我都会或长或短地驻足,心中充溢着难以言状的感动:西安有如此德艺双馨的父女书法家,西安有这样一处父女二人的精彩书法作品隔街相望的文化景观,何其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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