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公元306年，惠帝司马衷去世，皇太弟司马炽继位，是为晋怀帝，公元307年，改元永嘉。永嘉，就是永嘉之乱的那个永嘉。我们之前详细讲述了司马家的王爷们挥着片儿刀互砍，又介绍了氐人李特、李雄父子建立了成汉政权，以及匈奴人刘渊建立了汉赵政权。但实际上，当时的战火并不仅仅局限在这些大佬之间，晋朝大地，到处都在造反，就如同一口烧滚了的重庆火锅，满锅咕嘟咕嘟冒着泡儿，红彤彤、热辣辣的，不是此起彼伏，已成燎原之势。而且，造反的带头大哥们，除少数民族之外，还有不少是汉人士大夫，甚至有的地方高官，抄起家伙就反了。换个角度看，朝廷的权威跌到了历史低点，司马氏与士大夫集团正在撕裂，西晋王朝赖以维持的根基，行将崩溃。

这一回，我们讲张昌造反。

张昌，是居住在义阳（河南省信阳市）的少数民族（义阳蛮），年轻时在平氏县（河南省桐柏县西北）做县吏。张昌不知道从哪儿学了一套占卜之术，没事儿就给自己卜一卦，卦相显示，他一定会大富大贵。张昌身体强壮，武功高强，喜欢谈论带兵打仗的事儿，同事们都觉得这家伙真的很搞笑。

【哪个说他字“昌之”？】

当初，征南大将军、新野王司马歆（司马懿之孙，时驻襄阳，湖北省襄阳市），都督荆州诸军事，法令严苛急迫，百姓苦不堪言。公元303年，朝廷下达《壬午诏书》，命荆州征召民兵前往益州（四川省中部）讨伐氐人李流，号称“壬午兵”。张昌借机聚众数千人，准备搞事情。

衣赐履说：氐人李特、李流兄弟在益州起事，公元303年的二月，李特战死，李流接班儿，《壬午诏书》应该颁发于李特死后。

自从天下乱了之后，各种儒家士大夫铁嘴和江湖术士铁嘴都宣称：

将有帝王兴起于江东。

而此次征调兵马，是到蜀地作战，因此，大家都不愿意去。但诏书一道接一道催促，规定西上之军，如果在某地逗留超过五天，当地的二千石官员立即撤职。因此，太守、县令们全都紧张得不行，亲自落实朝廷诏令，不断催促征召的队伍出发。而被征召的兵卒根本不愿意走，就跟官府捉起了迷藏，你来我跑，你去我回，吃饱了就歇着，没吃的就到处抢。

本年，江夏郡（湖北省云梦县）大丰收，跑到这里讨生活的难民有数千人（李特、李流造反后，很多益州老百姓逃到荆州）。

张昌改名为李辰，屯驻于安陆县石岩山（郡治安陆以北不远），难民和逃避兵役的人，乌央乌央地，前来投奔。江夏太守弓钦派军讨伐，被张昌打得大败。张昌的人马日渐增多，就反过来攻打郡政府（安陆，湖北省云梦县）。弓钦大败，逃往武昌（湖北省鄂州市）。

新野王司马歆派骑督靳满讨伐张昌，又被打得七荤八素，张昌于是占据了江夏郡。随后，张昌着人放出一条消息：

当有圣人出。

襄阳郡山都县（湖北省谷城县东南）有个小吏叫丘沈，可能到江夏出差，被张昌给撞上了。张昌立即宣称，丘沈就是圣人，派出车队、仪仗，热热闹闹地，把丘沈接到石岩山，改名为刘尼，建立大汉朝，以刘尼为天子，设置百官。张昌做了相国，张昌的老哥张味为车骑将军，老弟刘放为广武将军，全都领兵。

衣赐履说：张昌自己没有称公称王，可能因为他是少数民族，担心号召力不够。

要搁现代，张昌一定是个很出色的建筑师、造型师和流量主，这哥们儿在石岩山中建造宫殿，又在山壁上，用竹子扎出巨大的鸟形图案，饰以五彩，在大鸟旁边，堆了很多肉，于是乎，山间鸟雀，全都飞来吃肉，产生了“百鸟朝凤”的壮观景象。张昌拎着高音大喇叭高喊道：

神鸟凤凰降临！

张昌又着人制作了坠满珠宝的长袍，皇帝玉玺，以及其他七七八八的御用的玩意儿，对外宣称，这些皇家用品，都是上天所赐。

然后，张昌颁发赦书，建元为神凤，郊外祭祀天地仪式，官员衣服颜色，等等，全都依据汉朝的规定。有不服从征召的，一律诛族。张昌继续散布谣言，说：

长江、淮河以南地区的老百姓，都要造反啦，政府出动军队，要把他们全部都杀光！

于是乎，长江、沔水（汉水）一带，谣言弥漫，越传越玄，搞得人心惶惶，老百姓们，不管想造反的还是不想造反的，全都造反了，以响应张昌。不到一个月，张昌聚集了三万人，士卒都戴着深红色的帽子，挂上用马尾巴制成的假胡须。

新野王司马歆上书朝廷说：

妖贼张昌、刘尼，妄称神圣，手下狗羊之辈，数以万计，头上都是红的，脸上全是长毛，舞刀弄戟，锐不可当。请朝廷发兵营救。

【有红帽子，没马尾巴】

衣赐履说：此时，朝廷主政的是长沙王司马乂，但受到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的节制。

豫州刺史刘乔据守汝南（河南省息县），前将军赵骧率精兵八千奔赴宛县（河南省南阳市），协助助平南将军羊伊据守。张昌任命将领黄林为大都督，率二万人进攻豫州，前锋李宫被刘乔军所破。黄林于是向东攻打弋阳郡（河南省璜川县西北），弋阳太守梁桓固守。张昌又派将领马武攻打武昌，破城之后，斩杀太守，张昌本人攻打宛县，击败赵骧，斩杀羊伊。随后进攻襄阳，击斩新野王司马歆。

新野王司马歆死后，朝廷下诏，以宁朔将军、领南蛮校尉刘弘为镇南将军、荆州刺史、都督荆州诸军事。刘弘派手下干部陶侃、蒯恒、皮初等人，在竟陵（湖北省钟祥市）攻打张昌，豫州刺史刘乔，派将军李杨、督护尹奉等人，攻击江夏郡（湖北省云梦县）。陶侃等屡次与张昌会战，大破之，纳降数以万计，张昌逃往俊山（湖北省通城县境）。

衣赐履说：明年，也就是公元304年，秋天，刘弘军擒获张昌，斩首，将首级送往京师，张昌同党都夷三族。

此前，张昌派将领石冰进攻扬州，击败扬州刺史陈徽，扬州各郡全部陷落。石冰继续东进，攻陷江州（江西省及福建省），派手下陈贞攻打武陵、零陵、豫章、武昌、长沙，摧枯拉朽，临淮郡（江苏省盱眙县）人封云响应石冰（一说封云也是张昌的手下），起兵攻打徐州。这样，荆州、江州、徐州、扬州、豫州辖区，大多为张昌所占。张昌重新任命州牧、郡守，史称，张昌任命的，都是行凶盗窃之辈，最拿手的本事就是抢钱抢物抢女人。如此，这些地界儿上的士人和老百姓，对张昌心生怨恨。

本年（公元303年），十二月，议郎周玘（读如启）、前南平郡（湖北省公安县）内史、长沙郡（湖南省长沙市）人王矩，先后在江东（江苏省南部太湖流域）起兵，抗击石冰，他们推举前吴兴郡（浙江省湖州市）太守、吴郡（江苏省苏州市）人顾秘，担任都督扬州九郡诸军事，向各州郡传布檄文，号召各地同起义兵，诛杀了石冰任命的吴兴郡太守区山和其他官员。于是，前侍御史贺循在会稽（浙江省绍兴市）起兵，庐江（安徽省舒城县）内史、广陵郡（江苏省淮阴市）人华谭，以及丹阳郡（江苏省南京市）人葛洪、甘卓，都起兵响应顾秘。

石冰派将领羌毒（羌，姓），率军数万抵抗周玘，羌毒兵败被杀。石冰从临淮郡（江苏省盱眙县）进军寿春（安徽省寿县）。

征东将军刘准（时驻寿春）听说后，忧愁恐惧。广陵国（江苏省淮阴市）度支、庐江人陈敏，手上有一支运输队伍，他对刘准说：

石冰手下的将士，大多是因为不愿远离故土去当兵，受到逼迫才成为盗贼的，此等乌合之众，很容易分离瓦解。请将军允许我率领运粮的兵士，您再给我添点儿人马，一定能够击败他们。

衣赐履说：度支是魏晋南北朝尚书省诸曹之一，设尚书为长官。主要掌管军国财赋的收支会计，以及事役、漕运、物价、屯田等事务，因此，陈敏手上有若干运输部队。

刘准也没有别的主意，就给陈敏增加了一部分人马，陈敏出击，果然打败了石冰等人的部队，随后，陈敏乘胜追击。

公元304年，二三月间，陈敏与石冰交锋数十次，石冰的兵力是陈敏的十倍，而陈敏以少击众，每战必胜，一直打到扬州，与周玘联手，合力攻击陈敏。

三月，石冰失败逃窜，投奔在徐州的封云，封云手下干部张统，杀掉石冰和封云后投降，扬州、徐州全部平定。

周玘、贺循、甘卓，还有一位顾荣，都是江东的代表人物，我们简单摆几句。

周玘，义兴郡（郡政府设阳羡，江苏省宜兴市）人，他老爹大大的有名，就是与山中恶虎、水中蛟龙合称为“三害”的周处。史称周玘沈断有其父风，但是没有他爹有学问。周玘年少时，洁身自好，闭门修身，不随便与人交往，士人圈子对他非常敬惮，因此，名重一方。二十岁时，州、郡征召，周玘拒绝。后来，扬州刺史征召他为别驾从事，备了厚礼，恭恭敬敬相请，周玘才给了刺史个面子，上任了。之后，被举为秀才，又到朝里做了议郎。周玘组织义军抵抗石冰时，史书上没有明确他的官职，我个人倾向于认为，他早就辞官回家了，因为没有担任官职，史书只能以之前的职务“议郎”来记录他。

【周玘老爹周处】

贺循，会稽郡人，他的曾祖父是孙权手下最能打的将领之一，贺齐。老爹贺邵，做到东吴的中书令，被东吴末帝孙皓杀害，全家流放到边郡。晋朝灭了吴国，贺家才返回家乡。公元300年，赵王司马伦发动政变，干掉了皇后贾南风，任命贺循为侍御史，贺循声称有病，辞职了。之后，朝廷任命他为南中郎长史，贺循拒绝。此后可能他也回老家猫起来了。等到石冰占据扬州，贺循响应王矩、顾秘、周玘等人的唱义，聚众响应。石冰的将领抗宠有数千人马，屯驻于郡里的讲堂。贺循拜见抗宠，做了一番思想政治工作，做通了，抗宠被贺循一通白乎，反也不造了，弟兄们也不管了，跳上电单车跑路了，他的手下们见大哥跑了，就纷纷归降，会稽郡全部平定。之后，贺循就遣散义兵，回家闭门谢客。

甘卓，丹阳郡人，他的曾祖父非常有名，就是东吴名将，甘宁甘兴霸。甘卓做到了吴王司马晏的常侍，征讨石冰，他也参加了，因功封为都亭侯。之后，司马越任命甘卓为参军，不久，又让他担任离狐县县令。甘卓发现，天下大乱，做官也没啥意思，就找了个理由辞职回老家了。

顾荣，他家更了不得，他的祖父，就是给吴大帝孙权做了十九年丞相的顾雍，所谓吴郡四姓，顾陆朱张，他们家就是老顾家。惠帝司马衷被河间王司马颙弄到长安后，征召顾荣为散骑常侍。顾荣觉着世道太乱，没有应征，一道烟跑回老家吴县。

这几位爷，我们听着耳生，但在当时的东吴故地，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在士人集团和老百姓中，很有影响力。从上面的介绍来看，他们有几个共同特点：

第一，他们都做过朝里的官，说明他们都有政治抱负；

第二，他们官做得都不大，说明江东集团在朝里是不受待见的，他们的政治待遇撑不起他们的政治抱负；

第三，他们都主动辞官，说明他们已经认识到，西晋王朝大约是快要完蛋了，陪着司马家的王爷们互砍，不值当的；

第四，他们之所以兴义兵，与其说是为了保卫大晋王朝，不如说是为了保卫家乡；

第五，他们三下五除二，干翻了把政府军打得屁滚尿流的叛军，说明他们能文能武，有人有物，实力强劲。

进而，我们可以推断，虽然中原、北方、西南，已经打得千疮百孔，但是，战火并没有烧到原东吴境内，为后来的晋元帝司马睿保留了建立东晋的人才和物质储备。反过来看，东晋如果出不了一两位雄主，那么，皇权就很难压得住大族，皇帝就只能与江东世家大族“共天下”了。

有人不愿做官，当然也有人愿意做官。

和周玘一道打败了石冰的广陵度支陈敏，升官了，做了广陵国的宰相。

陈敏是个有理想的人，当他打败了造反的石冰之后，发现造反这个事儿，没那么难，于是，他就打算造反了。

【不知道是不是陈敏】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