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盖雪松

整理/位启

二月二十六日，我团进入防御地域的第二天，团首长决定对各营、连阵地的兵力部署和火力配置，进行一次巡视检查。

我班奉命将全班分为两组，我领一组五人，保护团长、师王副参谋长、作训、炮兵等部门领导，到前沿阵地巡视;副班长领一组四人，保护政委和几位部门领导，到团后勤和直属队等单位进行检查。

我领的一组，保护着团长、师王副参谋长和几位部门领导一行人，首先到扣屯西南我某连阵地(时间太久，记不清是几连，以下简称C连)。C连阵地，就是三天前，伏击我二营的越军主阵地。

当我们到达阵地后，随即对阵地的地形、地貌及周围，进行了认真地观察。

阵地位于扣屯村西南侧一座东西向的山梁上，山梁东西长约150米，与高平通原平的路平行;山高约100米左右;山北坡的坡度不大，大约四十度左右;从山梁一直延伸到公路都很平缓，从山梁顶部到公路，距离约150到200米左右;山坡上树木植被稀少，地面只覆盖三十公分左右的杂草，和零星的十几棵三米高的阔叶树。此山横卧在公路南侧，对公路居高临下，坡度平缓，视线开阔，是很好的阻击阵地。

当我们把视线转入越军的防御工事时，不约而同地喑暗惊讶和怀疑。我们惊讶的不是工事构筑得如何如何坚固完备，而是工事如此地简单和稀少：

在东西长150多米的正斜面(面对公路的面)和山梁上，只有三十几个散兵坑，最大的散兵坑，也只能展开三人，大多数为一至二人的散兵坑，这里既没有堑壕，也没有碉堡。从散兵坑的数量看，驻守此山的越军，当时约二个排的兵力。

(在扣屯村，越军和民兵加在一起，也可能是二个排的兵力，即驻守的越军，山上和村中，总共一个连，加上三十几个民兵。)

只听团长一边看，一边叹气地说:“就这么一点兵力，打垮了我一个营！”

(二营被伏击的经过原因，在我写的‘折戟扣屯’一文中已述，这里不再重复。）

观察完地形和阵地后，我在山东坡(面向高平通太原的路）和山北坡(面向高平通原平的路)，各安排二人警戒，我则始终在离团长五至十米的位置保护警戒。

防御此阵地的C连长，看到团长到阵地，立即跑过来，向团长汇报防御部署情况，对连长的汇报，团长基本满意，指示对部分阵地，进行了调整，并指示连长：“把主要兵力、兵器，部署在山的东斜面，重点对高平通太原的路进行防御。”

(通原平的公路北侧高地，有三六七团一个营。)

正当团长和连长调整部署时，在距我们三十米左右的位置，落下几发炮弹。随着炮弹的爆作和弹片飞行的刺耳声，炸点也同时升起几团烟雾。

当我向团长看时，只见我团长和几位股长参谋，迅速地跳入近处低凹的坑或越军留下的散兵坑中，只有师王副参谋长，因年龄大，身体胖，不便跳越，而顺山脊向东跑去。

在山脊上，沒有遮挡的地形地物，如果再有炮弹落下，是很危险的，于是，我迅速向王副参谋长跑去，边跑边喊：“副参谋长，向我这里跑(此时我在反斜面的较低处)！”

我迅速地追上王副参谋长，扶着他向反斜面的一个坑中卧倒。我们卧倒后，在距我们十多米处的山脊上，又落下几发炮弹，我们有惊无险地躲过了越军二次炮击。

(估计炮击是撤离扣屯的越军，发现我团领导在山上活动，进行的零星炮击。这也提醒我们，在战场上任何时候，都不要集群活动，特别是在山脊上，这本是军事常识，但因我们大意了，而被越军发现，幸好没有伤亡。）

炮击过后，我团长立即命令前沿部队，查明敌炮兵的位置，将其消灭，然后，又下到我战士构筑的工事进行检查。

就在这时，一个排长过来报告，在阵地前，有友军54军的一位首长，带着一个班，要见我团首长。我团长立即让排长把友军首长领过来。

(我团长很精明，在没完全确认对方身份前，只让友军首长过来，把所带人员留在了前沿。）

过了十几分钟，我部排长领着三位友军人员，来到团长跟前。此时，我团长也暗示我，将全班人员集中到团长周围。只见为首的一位首长，身高1.75米以上，高挑身材，年龄在40岁左右，是一位很标致的军人，身后跟着一位年轻的军官和一位背着电台的报务兵。

走在前面的首长见到我团长和师王副参谋长后，相互敬礼，然后自我介绍，他是54军侦察处长，(忘记姓名)，他把随行的参谋、报务员一一作了介绍。我团长也作了自我介绍，并把王副参谋长和随行人员作了介绍。

接着，54军侦察处长说他此行的任务，是来通报我部，他们今天对高平市及市区周围的越军残敌进行清剿。

(高平市于二十四日，被我42军124师，在54军162师的协同下攻占，现交54军162师接防，并负责对高平及高平周围越军残敌进行清剿。)

为防止和我团发生误会，让我团告知我团占领和控制地域，由他通报其所属部队，让我方通报所属部队，通报54军的作战行动和作战的地域。

我团长听完对方的来意和任务后，立即将我方的控制地域，向对方作了介绍。54军侦察处长，立即命随行参谋，拟好电文，让报务员发回。

(其实，他们通过军区前指，已知道我们占领控制的地域，此次派侦察处长来进一步核实，是双保险，这一点，他们比我们军做得好。)

同时，我团长也命令随行人员，将54军侦察处长通报他们行动的地域、作战行动，通知各前沿部队，并上报师指，强调一定不要和友军发生误会，要给予协同，把54军赶到我防御区内的越残敌，予以全部消灭。

双方各自完成发报和下达命令后，54军侦察处长，又向我团了解了我团的作战情况和越军的作战特点。

随后，54军侦察处长问我团长：“上级通报你们的后勤遭伏击，断粮几天，不知现在后勤供应怎么样了？”

我团长说:“从二十号起，断粮三天，后来，我团打下越军一座小军需库，缴获了部分粮弹，现在也消耗完毕，至今我们的后勤也没上来，只等你们把高平完全控制，我们的后勤才能过来。”

54军侦察处长听后，立即对随行参谋说:“你了解一下他们现需要的急需物资，立即发报给军指，让军指能否从我们的物资中，抽调一部份，先支援一下121师。”

随行参谋立即向我团几位股长和参谋，了解了我们的急需物资，拟好电文，发给了他们军指，很快接到军指的回电，派了两辆解放卡车，给我团运送所需物资，让我们在路上接应。

团长听后，向侦察处长表示感谢，让随行人员，通知后勤和前沿部队，到扣屯东的三岔路口接应。54军侦察处长决定等运送物资的车辆到后，再跟随车辆返回，便在阵地上和我们团长等一行人，交流作战体会。

就在这时，从高平方向传来激烈的枪炮声，54军清剿高平周围越军346师残敌的战斗打响。我们所在的高地，恰好能看到高平方向54军作战的战场。只见54军参战部队，从高平北侧的东西一线展开，在六、七公里的作战正面，由北向南推进。枪声和射击冒出的白色烟雾，此起彼伏，十分壮观，远胜于看电影所出现的战斗画面。

我们一边看54军的作战场面，同时不约而同地想起一个问题，如果我师也和54军一样，不穿插作战，利用优势的兵力，强大的炮火，从边界平推作战，肯定战果会比穿插作战大，也不会遭遇如此大的伤亡和磨难。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突然从我团前沿阵地，传来一阵枪声。我团长立即查问发生了什么情况，刚好，接应54军汽车的人员向团长报告，他们在三岔路口没拦住那两辆汽车，汽车从三岔路口沿通往太原的公路向南驶去。(接应人员在三岔路口通原平的路上，驾驶员或没看清路口，或把我接应人员误认越军，加速向南驶去。)

汽车在路口南，遭我南面前沿阵地的拦阻，(我前沿部队看是我军车辆，也没向车射击，只是鸣枪示警，让其停车。)请团首长命令南面的部队将车拦住。

团长和我们听后，都大惊，因从扣屯村东三岔路口，沿路向南约三公里，就出了我团的控制地域。据前沿阵地观察，我阵地南的高地，有越军活动。

团长立即命令，前沿阵地各连，不要向公路车辆射击，派人到公路上截住汽车。54军侦察处长，也通过电台转告，让汽车立即停车，调头到三岔路口，开往向西的公路，在扣屯村庄停车。汽车在驶离我控制地段前，终于被截住，我前沿部队派人带路，把车开到扣屯。

当团长和我们得知车辆安全到达扣屯，都松了一口气。从汽车到三岔路口向南驶，到调头转到扣屯，也不过十几分钟，我们现场的人员都异常紧张，都为两辆车担心，一怕被我前沿部队将车击毁，二怕驶离我控制区被越军击毁，如果那样，我团将对不起友军，在场的团领导将终生自责。

大家平静了一会，团长令按排人员抓紧卸车，对54军侦察处长表示歉意，说感谢你们“雪中送炭”。54军侦察处长告别了我们，向汽车卸车点走去。我们一直目送他们到看不见。

54军给我们送来的急需物资，看起来是作战中不大的一件事，但他体现了我军互帮互助的优良传统。两车物资对我们一个团加师指来说，虽不多，但都是急需物资，我没看到送来的物资，但我猜想，一定有药品和盐油等物资，药品能挽救多少战友的生命，虽没统计，肯定有不少战友受益。而盐油也是作战人员不能缺少的必须品，长期没盐油，作战人员的战斗力必然下降和造成非战斗减员。

下午回到指挥所住地后，我团长在指挥所前招手，让我过去，我认为团长又有任务给我，立即跑过去，团长从口袋中拿出一盒牡丹牌香烟，递到我手中，说：“是54军支援的，给你一盒，回去大家抽！”他笑着说:“你给我一把烟丝，我还你一盒烟，我们俩清了。”

(我们第二次去扣屯找伤员，团长让我如能找到烟，给他弄点回来，我们在扣屯搜索时，我一位战友看到烟丝，就抓了二把，他拿出来抽，被我看见，我说团长让我找烟，我还忘了，就向战友要了一把，送给了团长。)

我拿着烟回到掩体。 吃过晚饭，我把团长给的烟拿出来，每人分了一支。

在掩体中，我们两组人员互讲了一天的经历。在我讲54军清剿作战的情况时，引起了我班人员的热烈讨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的中心议题，就是穿插作战和正面进攻作战，那种形式更好。结论是:对特定地形、敌情、我情，对越自卫反击战采取正面进攻作战，要比穿插迂回作战战果大，伤亡少。

(讨论中，大家都把前段作战看到的听到的作了评论，在此不详述。)

作为我们一个普通战士，没多少军事知识，也不了解上级作战企图和目的。但我们当时知道，我们两个军打越南一个师(战前动员领导讲的)，从兵力对比上我们占六比一的优势，这是从师这个作战单位相比，实际比例更大。火力我们更占优势(不展开述)。比如大家讲的，我们六个人还打不过一个人，如此大的优势，我们如果正面进攻，可能五天就能攻占高平。

以上只是当时我们在战场的假设和猜想。

(我写这些就是为了说明，对越自卫反击战中，从战士到高级指挥员，都在边打仗，边总结经验教训。并不是后来有些人写文章、评论，说指挥员不会指挥，战士不会用多种武器，不会打仗，把我们说的一团槽。）

对越自卫反击战，说实际的，就是基层干部和战士没有作战经验，我在前几篇提到的战争恐惧症，人人都有，并且各国军人都有，如果不经历战争，平时是看不出来的，它不是平时谁胆大胆小，甚至平时胆大的，可能恐惧症更重，这我是有根据的，战场恐惧人人都有，只是轻重不同、克服得快慢不同而已，它是一个人生理和心理的表现。因本人不是心理医生，不细述。所以说，不经历战争段炼，任何人都无法有效克服恐惧症，实战对军队来说十分重要。没有战争，军队如何使军人克服恐惧症，应当引起军队和心理科学部门的重视。

前段我看到，现在一位军事专家，在一次学术报告中，总结第二次世界大战，讲到和平时期的办公室军官和士兵，是为国捐躯的第一批烈士。希望所有的军人，不要成为第一批烈士。对越自卫反击战，牺牲的班长副班长比例也很大，所以，平时培养优秀班长，也是军队的重中之重。

以上是个人观点，不正确的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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