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指婚》
夫君看上个青楼女子,我闹着要与他和离。
秦老将军护短,前来同他论理。
指着鼻子骂道:
「容宴这么好的姑娘,若不是陛下指婚,怎么会便宜了你!
「我告诉你,你们今天和离,明天就让她嫁给我孙子,做我的孙媳。」
我与秦牧歌悚然大惊、面面相觑。
默默同对方远离了几米。
我结结巴巴地说:
「这婚也不是一定要离。」

1
我与秦牧歌是一起穿越来的。
他运气好,穿成了将军府上的少将军。
我点背,成了乱世之中一流民。
饿得奄奄一息时,路遇出征的卫戍军,被秦牧歌认了出来。
「爷爷,我看此人骨骼清奇,不如留在军中好生培养,将来必成一员虎将。」
我年纪小,又一身脏污,看不出男女。
老将军捋了捋胡须,沉声问道:
「你可怕死?」
「怕。」
我刚刚吃饱,还有些晕乎,脱口便道。
秦牧歌急得抓耳挠腮,拼命向我使眼色。
我立马会意,梗着脖子道:
「怕饿死,不怕战死。」
「好!」
老将军非常满意,一拍桌子,将我留在了军中。
有秦牧歌帮忙打掩护,我自以为将女儿身瞒得极好。
直到六年后得胜回朝,我换上红装,看到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我才知道。
六年时光,同吃同住,想守住秘密,哪有那么容易。
我在战场立了功,陛下论功行赏,赐下许多金银。
还附带了一位如意郎君。
此人名叫沈砚秋,任翰林学士。
听秦牧歌说,沈家原本也曾烜赫一时,但后辈不济,渐渐门楣凋零。
直到沈砚秋进士及第,才又有了些复起之势。
况且这人生得着实不错,白面清俊,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前世做了七年武行,今世征战六年沙场。
身边都是些糙汉子。
哪里见过如此秀色可餐的人物。
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2
洞房花烛夜,我难免有些紧张。
但沈砚秋显然比我更紧张。
眉头紧蹙,薄唇咬紧,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我突然便没了兴致。
男女欢好,讲究一个你情我愿。
他如此作态,倒显得我强人所难了。
我一把抽出枕下的短刀,抚摸着柄上的纹路,淡淡地道:
「不好意思啊夫君,我这人有个毛病,好梦中杀人。你今后,还是去别的房里睡吧。」
他顿时脸色发白,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我站起身,在喜房中转了一圈,突然抬脚踹了踹窗下的槛墙。
窗子被掀开,秦牧歌钻了进来。
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嘿嘿笑道:
「我这不是听墙角,主要是看那沈大人柔弱,怕你折腾得狠了,伤了他性命。」
我恹恹地道:
「确实柔弱,没什么意趣,被我打发了去睡隔壁。」
秦牧歌神色复杂,盯着我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小声道:
「我以为他是你的菜。毕竟,他和沈时翊长得真挺像的。」
说实话,第一次见到沈砚秋时,我确实吓了一跳。
以为沈时翊也穿了过来。
毕竟他们两人,实在太过相似。
几番试探,确定眼前人非梦中人。
我才彻底死了心。
当初一口应下指婚,多多少少也存了些找替身的龌龊心思。
如今想来,怪对不起沈砚秋的。
3
我与沈砚秋开始了异床异梦的生活。
他公务繁忙,每日下朝回府,多是窝在书房。
我闲不住,要么院中练武,要么上街闲逛。
顶多用膳时才与他打个照面。
和秦牧歌聊天时我无所谓地说:
「这叫合租式婚姻,你是不是忘了,咱们那个时代,多的是这样的夫妻。」
他打趣道:
「那你们是不是还得 AA 制呀?你如今住在沈府,不得付点房租?」
我「嘶」了一声,看着他若有所思。
秦牧歌一走,我便开了小库房,从陛下的赏赐里取出一锭金子。
敲响了书房的门。
沈砚秋穿着月白儒衫,气质温润,手中书卷未合,抬眼看了看我。
我有些恍惚。
初次见沈时翊时,他也是此般书生打扮。
我第一次上戏,便是与他近身缠斗。
难免身体接触,气息纠缠。
我全程红着脸,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看。
「有事?」
沈砚秋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上前几步,把金子放在书案上。
「我按外面的市价算了算,这锭金子,差不多够我在府上一年的花销和房钱。」
他把书本合上,皱着眉看向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舔了舔嘴唇,解释道:
「你我虽是陛下指婚,但说到底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罢了,该我付的钱我一个子都不会少给。」
他沉沉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你可知方才这些话若被人听了去,指不定参我个不遵圣意、欺君罔上的罪名。」
我吸了一大口冷气,惊道:
「不至于吧!他管天管地,还能管到咱们关上门来算账不成?」
沈砚秋像看傻子一般地看着我。
我讪讪地道:
「那你说怎么办?我总归不能占你便宜。」
他收回目光,重新打开书卷,淡淡地道:
「你若执意要给,那便尽一尽为人娘子的义务吧。」
4
呸,我拿他当室友,他居然对我起了那种心思。
枉我还以为他是什么正人君子。
我咧着嘴把短刀收进了箱子里,顺便泡了个花瓣浴。
直到戌时沈砚秋才来我房里。
他见我用棉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又皱起了眉头。
「你这是,病了?」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支支吾吾地说:
「唔,有些发烧。」
我捋了捋舌头,发了个平舌音。
沈砚秋盯着我看了半天,直看得我脸上泛起了红晕。
他的声音放软了些,将带来的包袱又提了起来,看样子打算离开。
「那你好生休息,这事儿,还是下次再做吧。」
「那怎么行!」
我一着急,顾不得抓紧被子,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衣襟。
他回头,棉被从我的肩头滑落,露出我身上刺绣精美的鸳鸯肚兜。
沈砚秋慌乱地转身,全然没了之前镇定自若的样子。
我素来不怎么要脸面,见他这样,反倒起了逗弄之心。
夹着嗓子道:
「夫君,你让我尽做娘子的义务,怎么又要走了呢?」
他扯开被我拽住的衣摆,结结巴巴地说:
「你身体不适,还,还是改日吧。」
改日?
也行。
我正思考着,他却已边说边走,转眼就到了门边。
「哎——」
我伸手想要叫住他。
他却一把打开了房门。
紧跟着,门外传来脚步凌乱的声音。
我把手收回来,支在下颌上,思忖道:
他走得如此焦急,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5
隔了几日,我托秦牧歌采买的东西到了,他专程送了过来。
见着我面,他一脸疑惑地问道:
「我帮你买这些东西的时候,药铺掌柜说我年纪轻轻让我悠着点儿,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打开药包,清点着里面的鹿茸海马枸杞子,随口答道:
「他可能觉得你不行。」
「噫!」
秦牧歌脊背挺直、双目圆睁,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容宴,我行不行,你还不知道吗?」
说起来,这厮前世是一个海王,交了许多女朋友。
每任分手的时候都对他依依不舍。
确实不太像不行的样子。
但这种事儿谁能说得清楚呢。
就像沈砚秋,看起来高大俊秀。
谁知竟是个样子货。
我抬起头,刚要说话。
便看到沈砚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站在了我的面前。
唇线抿得僵直,沉沉目光像要戳进我的心里。
「我不管你们过去私交如何,但既已嫁了我,希望你能恪守自己的本分。」
我看他拂袖欲离去,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我这人大度,不欲与他计较。
站起来踮了踮脚,把药材包塞进了他怀里。
「我不管你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但你我既然已做了夫妻,我总不会嫌弃你。」
6
沈砚秋离开的时候神色古怪。
我问秦牧歌:
「他看我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太感动了?」
秦牧歌认真地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回答:
「感不感动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他这个眼神很像是在说,你好像一条狗哦。」
我「啧」了一声,提起他的袖子,把他偷偷藏在里面的豌豆黄和芸豆卷倒了出来。
秦牧歌有些讪讪,岔开话题问道:
「过几日和弟兄们约了喝酒,你去不去?」
我当然要去。
自成婚后,我和兄弟们已许久未聚。
一起扛过枪的交情自然非比寻常,一时聊得兴起,我便多喝了些。
迷迷糊糊间,一道人影出现在了我眼前。
月牙白衫,卓卓而立。
我眨了眨眼睛,恍恍惚惚地向他伸出了手。
「沈老师——」
旁边的秦牧歌拉住了我,大着舌头对我说:
「这是沈砚秋,不,不是沈时翊。」
我清醒了些,使劲揉了揉眼睛。
面前之人端方清肃,确实不是沈时翊。
我乍然想起,这是穿越后的世界。
我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一把拽住了沈砚秋的胳膊。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家属。」
「家属?啥意思?」
黄三不解地问。
「嗨,可能是老幺的闺房情趣,类似于郎君、官人之类的吧。」
朱七向来机灵,一语道破真谛。
许是也喝了酒,沈砚秋的脸上亦微微泛红。
倒是添了几分人气。
我伸手想要戳一戳他的脸,却被按住了。
「能走吗?」
我打了个酒嗝。
「走。」
沈砚秋扶着我刚要离开,秦牧歌偏又发了酒疯。
一把抱住了我的腿,痛哭流涕地喊了一句:
「宴子,你带我走吧,没有你我可怎么活!」
7
沈砚秋一根根掰开秦牧歌的手指,把我抱上了马车。
马车辘辘,晃得我想吐。
但我这人素质极高,不大好意思吐在别人车里。
缩在车厢的角落,努力压制住上涌的酸意。
「你怎么了?」
似是察觉出我的异样,沈砚秋皱眉问道。
「我难受。」
我靠着车厢的软垫,恹恹地说。
沈砚秋盯着我的脸,眼中渐渐浮现出一丝怜悯之色。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这里没有旁人,你若实在心里难受,便痛痛快快地宣泄一场罢。」
我确实忍得煎熬,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向他:
「真能这样吗?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
他咬了咬牙,别开脸去。
你别说,他这人虽然有些虚,但还挺实在的。
得到他的应允,我心头松动了不少。
张开嘴,「哇哇」地吐了出来。
地上的毛毯被浸湿渗透,就连沈砚秋的衣摆也被溅上了星星点点。
吐过之后,胃里的灼烧感消减了不少。
我伸了伸手,想向沈砚秋讨张帕子,却迟迟不见动静。
一抬头,看见他面色铁青的脸。
酒意顿时去了大半。
8
我被沈砚秋拽下了马车。
车夫赶着一车秽物慢慢消失在视野中。
临走时,手掩口鼻,对我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更鼓声声,盏盏灯笼渐熄,夜市快要散场。
我摇摇晃晃地走在沈砚秋身旁。
几点残烛勾出他的侧影。
鼻梁高挺、线条利落。
发带随风轻拂,撩过我的脸,勾得我移不开眼。
「沈老师——」
冷风一吹,我的脑子又有些不甚清醒。
只觉得喉咙发紧,无意识地唤出了声。
他停下了脚步,我收步不及,撞在了他的后背上。
「你叫我什么?」
他转身扶住了我。
我眯着眼睛,努力调整着焦距,慢慢看清面前的人。
「哦,沈,沈砚秋。」
他放开手,似乎有些生气,加快了步子往前走。
我追在他身后,跟得很是吃力。
他的步子又缓了下来,许是月色朦胧,今晚的沈砚秋有些多愁善感。
他仰天望月,悠悠地道:
「你说,真正在意的人,哪怕相隔千年,也能一眼认出来吗?」
「当然能!」
我肯定地回答。
「当初我快饿死的时候,要不是秦牧歌一眼认出了我,我早就——诶,诶,你等等我!」
不知这人犯了什么毛病,脚步忽快忽慢,我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
9
沈砚秋这几日古古怪怪,不是早出晚归,便是一个人躲在书房。
哪怕是吃饭,也不与我同桌。
我暗忖,大概是前几天吐在他马车上的事让他生了怨气。
说来说去,确实是我的问题。
酒量不行,酒品还不大好。
我打算亲自下厨做一桌美食,给他道个歉。
说起来,当年我在老家经常自己动手,练得一手好厨艺。
后来做了横漂,住的地方连厨房都没有,这才荒废了手艺。
我做好了饭菜,把沈砚秋从书房硬拖了出来。
他看着面前满满的一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看向我。
「这是,你做的?」
「是啊。」
我洋洋得意地晃了晃头。
「是,给我做的?」
「是啊。」
我嫌他啰嗦,一把把他按在凳子上。
手支着下巴,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快尝尝,好吃吗?」
「唔。」
他眼中好像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快要溢出来了。
拿起筷子夹向了中间的菜……
「哟嗬,吃着呢?」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秦牧歌甩着手,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我菜做得挺多,正好让他一起来尝尝手艺,忙招呼道: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要不,一起吃点?」
秦牧歌绕着桌子转了一圈,脸上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
「你这豆腐脑居然放辣子?
「我告诉你,豆腐脑必须得是咸口。好吧,甜口我也就忍了,辣的是个什么鬼东西?」
10
我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你个喝豆汁儿的懂个屁。」
「嘿,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秦牧歌一屁股坐下来。
「我打小儿穿梭胡同馆子,什么样的吃食我都门儿清。这豆腐脑那就得配卤汁儿。别看你放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那都不如一勺卤汁得劲。」
我越听越生气,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筷子,「啪」的一声扣在桌上。
「爱吃吃,不吃滚,少在我这儿哔哔。」
秦牧歌「噌」地站了起来,手哆哆嗦嗦地指着我。
「你,你——
「你个川渝暴龙!」
我抬起脚踹在他的屁股上,直接把他踹出了门。
「滚!」
秦牧歌气呼呼地走了,边走边放狠话:
「容宴,老子要和你绝交!」
呸,山猪吃不了细糠,川菜才是王道。
被秦牧歌坏了兴致,我胃口差了不少。
一旁的沈砚秋戳了戳我的手臂,小心翼翼又有些期待地说:
「他刚才说要和你绝交,你们,是要断了吗?」
我正在气头上,张口便道:
「断就断,谁再理他谁是狗!」
我囫囵扒了两口饭菜,塞得嘴巴鼓鼓囊囊的。
沈砚秋的手放在了我的背上,沿着脊柱一下一下地给我顺着气。
「好,咱们不当狗,别生气了。」
他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似乎还含了一丝笑意。
我偏过头看向他。
夕阳自他身后倾洒而来,晕染出一圈茸茸的金边。
连那垂落在后背的青丝,都似流淌着碎金。
我一时恍了神。
梗了梗脖子,咽下口中的食物,对他说:
「我告诉你,不放辣子的豆腐脑都是不正经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