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故乡,是一个令人心痛的旅程。
我突出地感到什么叫面目全非。
童年的学校的边上,一条河流依然是醒目的标志,但是,失去了庄严,失去了博大,显得是那样的渺小,使我感受到不可思议。
我寻找我们曾经玩耍的河坂,但没有了,那河坂,当初,我们曾把课余的时间自由自在地洒在那儿。它从岸上蔓延过来,伸入河水中,它是介于岸与水的中间过渡地带,它是一个非常平易近人的平台,我们在那里,可以依托岸的后盾,把好奇和小心翼翼,探向我们童年无缘无故深爱着的水。
我们在河坂上建筑水利工程,我们挖塘,我们修筑大坝,我们启动着临时代替用的闸门。我们开启了水坝,河水便汪洋般地涌起来,循着那弯弯曲曲的缩小了运河,一直淌到河坂的深处。
我们在夏天,也曾卷起裤脚,任清冽洁净的水,漫过我们最裸露的大腿,涉着绵软、扎实的沙土,探向不再是静止着的流动着的河中心的水,用我们自带的小口汽水瓶,灌入满满的一瓶,作为我们最可口可乐的童年的饮料。
今天的河水依旧宁静,但却没有活力,像一摊死水。
水不是一种深邃的蓝,而是一种脆弱的枯黄,绵薄,寡味,我想。
这种水自岸边探向河中的白色塑料上流过,从混杂的黑色的不辨内容的垃圾上流过,那种汁味是可想而知的。
今天的河坂是那么平淡,仿佛根本没有过多少年前,有一群孩子在那上面建筑过很多沙堆般不切实际的梦想,而这梦想上,就有我的一个,事实上的河坂,是那样的丑陋,是我们的眼光随着阅历的增加变得宽阔了,还是河坂变得丑陋了?我不知道,实在不知道,只感觉时光在不知不觉中,已不再让我们对着一条其实很小的河流浮想联翩了。
旷野里依旧宁静。远处立在轮廓简单的冬树上的鸟儿的啁啾声,一阵阵地传过来,仿佛距离很近,杨槐树的叶子没有章法地到处伸展,上面的暴露的针刺毫不通融,执拗地刺着我们的肌肤,仿佛还是像我们童年时代一样顽皮,非要在我们的手中扎上几根,来显示我们户外的记念,让我们烙印下大自然的不可或缺的呵护。
这时我聆听着那没有声息的旷野的声音。同样的环境,让我想起多少年前,也曾这样恭恭敬敬的听着大自然的教诲,依旧是亘古来不变的,仿佛我也丢失了这中间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一下子从昨天跳到了今天,那中间的履历有什么不可以忽略的,我又听到了童年的声音,那种听着这种声音引逗我去幻想的自然的声音。
不变的是这声音。变化了是我自己,我感到自己有什么变化了呢?
我感到有一种隐隐的心痛,就是,我再不像当初那样,为这自然外的一切,幻化出很多美丽动人的图景。当初,我曾被这种声音层层所包裹,我尽力地看透这旷野的一切,但是,想像代替了真实,我得到的被压迫在这种风景中的迷幻,但因此,更多一点童真的梦,而今天,我仿佛穿透了这自然的表象,看到了旷野之外新的旷野,以及城市和与此相连着的单调的生活。是的,我的心灵是因为我不再像童年那样,那么真诚地期望旷野之外的时间和空间,能给我将来以新鲜。
当我今天站在童年时代将来的彼岸,我洞悉了所有的童年幻觉中的旷野外的生活,没有幻想,没有假设,我站在坚实的现实之间,那么不容置疑,那么坚不可摧,仿佛一切都是必然的路。我也曾相信,人生就应该这样走法,也曾麻目地应付完每一天的生活,但是,走向故乡的路,令我颤悸的是,大自然竟然那样顽强地为我保证了让我不再失忆的氛围,让我知道,我本该以另一种活法,与我童年的梦靠近一点,而我现实的我,却令我昨天的幻想深深地失落了、失望了。
我想回故乡,我怕回故乡。
回乡的梦好做,回乡的路难走。
有一种亲切,令人心痛,
有一种怀念,令人伤感。
一样的故乡,不一样的我。
我怅惘不已,故乡,在您面前,我只有聆听的份儿,我发不出任何自我的声息。
我愿意做您永远不变的臣民,一辈子聆听您的玉音、号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