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心》
＂我说杨丽华，你不讲良心啊！当初是你非要我参军立功当军官，这不，我提干成功了，你却要悔婚？＂1986年深秋，我坐在老城公园的石凳上，手里握着她当年送我的上海牌手表，心里五味杂陈。
秋风萧瑟，飘落的梧桐叶打着旋，落在她单薄的肩上。
她低着头，眼神躲闪：＂小吴，这些年苦了你了...＂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变得很陌生。记忆一下子拉回到1978年的盛夏，那时我在供销社当搬运工，每天满身大汗地往返于火车站和仓库之间。
那天我正搬着一袋化肥往车上装，听见有人喊：＂小心点，别闪着腰。＂一抬头，就看见她站在仓库门口，穿着蓝色的工作服，扎着马尾辫，笑盈盈地看着我。
她是纺织厂的车间主任，经常来供销社领物资。每次来，都会递给我一瓶冰镇汽水。慢慢的，我们就熟络起来。
那时候她比我大一岁，性格爽快，说话做事都利索。我们常常下班后在运动场散步，她给我讲纺织厂的事，我给她讲我在农村老家的故事。
记得有一次，我们路过领导家属楼，她抬头看着那些崭新的楼房，眼里闪着光：＂你看咱们厂长，开着吉普车，住着楼房，多威风啊。＂
我心里一沉，知道自己只是个小工人，配不上她的期望。可她突然转过头：＂要不你去当兵吧？听说当兵提干也能当官。＂
她的话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生了根。家里人知道后都反对，我爹说：＂你都24了，部队要的都是18、9岁的小伙子，你去当什么兵？＂
？再说，人家姑娘能等你几年？＂
可我的心意已定。征兵体检那天，我特意请了假。排队的时候，看见好多比我小的年轻人，心里直打鼓，生怕自己年龄太大过不了关。
杨丽华知道后，特意给我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说是让我在部队也能掐着点训练。她在表盘背面刻了两个字：＂等你。＂
临走那天，她把我送到火车站。我穿着崭新的军装，站在车厢门口，她站在站台上，眼圈通红：＂等你当上军官，咱们就结婚。＂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看见她追着车跑，一直跑到站台尽头。那一刻，我在心里发誓：一定要争这口气，当上军官。
部队的日子比想象中还要苦。头两年在东北当步兵，冬天零下30多度还得负重训练。夏天烈日暴晒，负重越野。有好几次我都想放弃，可一想到她在家等我，就又咬牙坚持下来。
战友老刘总说我傻：＂都快30的人了，还在这熬，趁早转业算了。＂我就给他看杨丽华的照片，他摇摇头：＂这姑娘不简单啊，你可想好了。＂
1982年，我被调去当通信兵。无线电知识难学，我就半夜爬起来背电路图，手抄报务员教材。指导员看我这么拼命，专门给我开小灶。
每次写信回家，我都说自己在部队很好，让她放心。她的回信也很甜：＂我在厂里等你，你要争气。＂我把她的每一封信都贴在床头，当作激励自己的动力。
功夫不负有心人，1986年春天，我终于通过提干考试。记得拿到通知书那天，我激动得一宿没睡，连夜给她写了一封长信。
可等了一个多月也没收到回信，打电话到厂里，才知道她调到供销社当会计了。那会儿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可还是安慰自己：她肯定是工作太忙了。
这次休假回来，我特意穿上崭新的军装去找她。在供销社门口碰见以前的老同事，说她现在风光了，和科长走得很近。
我心里一惊，赶紧去找她。她支支吾吾地说感情淡了，想退婚。还说：＂我都28了，再等你回来都30多了。再说...我在单位认识了个科长...＂
听到这话，我脑子＂嗡＂的一声。这么多年在部队的苦，战友们的关心，父母的期盼，一下子全涌上心头。
我从兜里掏出那块上海牌手表，放在石桌上：＂你送我的表，我还你。这些年，我一直记着你说的话，把它当动力。现在看来，是我太认真了。＂
她愣住了，伸手想拿表，却又缩了回去：＂对不起...＂
我站起身：＂做人要讲良心，这话是你教我的。今天我把表还你，也把诺言还你。祝你幸福。＂
走出公园，正好碰见老战友小张。他转业回来开饭店，看我脸色不对，硬拉我去喝酒。
酒过三巡，我把事情说了。小张拍着我肩膀说：＂别想不开，组织上不是说要给你分房吗？到时候肯定有对象。再说了，你现在可是军官，多少姑娘排队等着呢。＂
我摇摇头：＂不是为这个难过，就是觉得这些年的坚持，好像有点可笑。＂
＂啥可笑不可笑的，＂小张给我倒满酒，＂你现在是军官了，这是真本事。要不是为了她，你能这么拼命学习提干？有时候，被伤害也是种力量。＂
听了这话，我心里亮堂多了。是啊，虽然失去了爱情，但我得到了军衔，还有这么多好战友。
回到部队后，我更加努力工作。1988年，我被评为优秀军官，分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让我没想到的是，在医院体检时认识了王护士长的女儿小芳。
小芳是医院的儿科医生，温柔善良，对工作特别认真。有一次我发烧去看病，她细心地给我量体温、打针，还主动帮我请了假。
慢慢的，我发现自己总是不自觉地往医院跑。战友们打趣说：＂老吴，你这是病好了还往医院跑，该不会是看上人家小大夫了吧？＂
说实话，我也搞不清自己的心思。直到有一天，小芳值夜班，我送她回家。路上下起了大雨，我把伞往她那边偏，自己淋得像个落汤鸡。
她红着脸说：＂你这人真傻，自己都淋湿了。＂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原来真正的爱情，是不需要刻意去追求的。
1990年春天，我们结婚了。婚礼很简单，就在部队的礼堂里办的。战友们抬来了两箱啤酒，医院的同事带来了一大束白玫瑰，热闹却不铺张。
看着穿着洁白婚纱的小芳，我突然感激起杨丽华。如果不是当初她的那句话，我可能现在还在供销社搬货，也不会遇见这个真正懂我的人。
去年，我又回了趟老家。路过那个公园，已经面目全非，只有门口那棵老槐树还在。我和小芳在树下站了会儿，给她讲起了那段往事。
她握着我的手说：＂傻瓜，那都是财富。＂我看着她的眼睛，明白她说的对。人生就像打仗，失败了不要紧，重要的是在战斗中学会成长。
前些日子，我带着女儿路过钟表店，橱窗里还挂着那种上海牌手表。女儿说：＂爸爸，这表挺好看的。＂我笑着摸摸她的头：＂是啊，这表见证了爸爸的青春。＂
走在街上，看着女儿蹦蹦跳跳的背影，我忽然明白：生活就是这样，有得有失。重要的不是得到什么，失去什么，而是在经历中，我们收获了成长，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