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甘岭战役开打前,十五军参谋长张蕴钰交代总机员:“军长的电话只打出不打进。三天之内不许打搅军长,有电话一律找我。”
三天后军部小屋柴扉大开,秦基伟踩着满地烟蒂走出来,将一份以积极防御、持久作战为战术指导方针,建立“突不破”防御阵地的作战方案,提交军党委扩大会议讨论。
方案中,秦基伟认为,第四次战役中第二十六军不死守阵地,而是与敌反复争夺,以达到大量杀伤敌人为目的的战法,是在运动战仓促转为阵地战,防御设施来不及完善的大背景下确立的作战方针;而我第十五军的作战原则是改造阵地工事,进行大规模筑城作业,建设一个完整的以坑道为骨干支撑点式的防御体系,不放弃一个阵地,把敌人挡在防线外面打。
第十五军一向军事民主,可是让秦基伟大为惊讶的是与会者对此方案竟异议甚多。
不少同志都提出:二次世界大战中马其诺防线、齐格菲防线和西壁防线的崩溃,已经证明现代战争中没有攻不垮的阵地,没有突不破的防线。
有些意见甚至很尖锐,措辞激烈地批评“突不破”的提法,是主观色彩过于浓厚。他们认为,第十五军防御正面宽大,不可能一厢情愿地不被敌人占领一个阵地,我们的方针应当确定在与敌人反冲击、反争夺上。
与会者争得不可开交,唯独参谋长张蕴钰一直沉思未语。他在想:这些争论,恐怕不仅仅是战术观念的分歧,更多属于一种惯性心理反应。
自从1934年红军在与国民党军队阵地对垒战中损失惨重,导致第五次反“围剿”失败而被迫长征以来,我军似乎一直余悸未消,除了一些辅助性阻击战外,基本上长期不打阵地防御战,总是习惯于大踏步进退的运动战。
如今,这一战法又被模式化地从国内照搬到朝鲜战场。可是在国土狭长、山多路少的朝鲜半岛,大兵团运动战处处受掣,我们最擅长的战法难以得到发挥。
长久的单一作战形式,也造成了我军指挥员怕打防御,战士们怵守阵地。连队里就有顺口溜说:宁攻三个山头,不守一个钟头。似乎“守”就是被动,就是消极,就是挨打。
张蕴钰理清思路,便侃侃而谈起来:
“诸如马其诺之类的防线,经对手多年研究、准备,或强攻或迂回将其击破,这是历史事实。但我们研究问题,应更多地着眼于当前现实。
眼下朝鲜战场敌我双方处于对峙状态,敌人也害怕我们攻他。倘若攻我,他们不可能将我们的防御研究透了再攻。而未能认真准备的攻击,没打就先输了一半。
再者,美军虽然火力猛,机械化程度高,却后备兵源不足,拼不起阵地战的大量消耗,况且他们最大的弱点是攻击精神差。
我们拥有强大的后备力量,火力也逐渐得到加强,又有有利地形和坑道做依托。所以,我认为军长关于“突不破”的战术想法,是完全可行的。”
他看看大家,又接着说道:
“我们十五军是一支善于学习,适应能力很强的部队。
大家都记得吧,在太行山与日本鬼子周旋,我们的拿手好戏是游击战;过了黄河打老蒋,我们学会了大兵团运动战;在淮海战场,我们适应了平原阵地攻坚战;到大西南剿匪,我们又掌握了反游击战术。
而战术形式每转换一次,我们第十五军便成熟一次,壮大一次。
眼下朝鲜战场的态势,需要我们再次改变作战方式,那么我们就横下心来打防御,进行阵地战。反冲击、反争夺可以是辅助战术,但不是方针。
我们的方针只能是积极防御,寸土不让,一个山头不丢。我们绝不是支只会打运动战的军队,依托有利地形,我们一定可以创造出一个“突不破”的防御范例来。”
战后编写十五军军史的桑临春回忆说,那些原本持不同意见的人,率先为张蕴钰这番话鼓掌。
五个月之后,第十五军发布的《粉碎敌人秋季攻势作战方案》里,着重强调“寸土不让,坚决固守”这一作战指导思想。
在第十五军军、师级指挥员中,张蕴钰资历最浅,是抗日战争时才参加打游击的年轻知识分子,但他善思慎行,颇谙韬略。
桑临春老人说,他曾多次听秦基伟在不同场合讲过,当军长期间,很幸运有两个好参谋长,都是有“参”有“谋”的人。
一个是后来担任过总参谋部副总参谋长的何正文,再有一个就是20世纪60年代初为我国核事业的开创和发展,做出过重大贡献的原国防科工委副主任兼参谋长张蕴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