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黄元御因为医术高超,得到乾隆皇帝御赐的“妙悟岐黄”四个字,却在太医院内遭人排挤,经刘墉点拨之后,以身体不适为由回了昌邑,过完春节,他打算继续往南方,继续游历江湖悬壶济世。
乾隆十六年二月上旬,黄元御抵达清河府,与张承端见面之后,打算在这里暂住几日,便继续往南,哪知一见面,张承端就兴奋地说道:“兄弟啊,你终于来了!”
黄元御呆了片刻,听张承端说出这话,好像知道他要来一样。其实他原本想绕道去浙江的,听说他侄子孙尔周现在浙江秀水当知县,计划去看看。可到了这边,就想着见张承端一面,叙叙旧情。
张承端见黄元御呆呆的模样,于是笑道:“是好事,前些天朝廷来了人,说皇上要南巡,指名要你随驾而行,朝廷的人去了昌邑,你家里人说你来南方了,于是朝廷的人一路追寻过来,得知咱俩的关系,还特别叮嘱,要是你来了,一定要留下你!再过三天,圣驾就到了。”
黄元御说道:“不行,俺要走!”
张承端说道:“兄弟,随王伴驾之功,别人烧香拜佛都求不来呢,如果你这时候突然走了,那可是欺君大罪啊!连俺都会跟着倒霉!究竟咋啦?”
黄元御叹了一口气说道:“一言难尽!”
张承端说道:“俺听说你给皇上治好了病,被赐为六品御医,入了太医院!能够得到皇上恩宠,这不是好事吗?兄弟,有啥事不能跟哥说吗?说不定哥能够帮你!”
黄元御于是把他在太医院受憋屈的事情,给说了!
张承端笑道:“俺以为是多大的事呢,俺在这里当个知府,别看表面上光鲜,可很多人都盯着,背地里瞅准机会朝俺捅刀子,俺不也熬过来了?兄弟,你听哥一句劝,为啥你要忍着,要那么听话?你就在太医院坐着喝茶,他们能咋地?难道去皇上那里告你不成?咱不是还有刘大人吗?他们正要想动你,那也得掂量掂量,就欺负你这老实人了。你说太医院那些药材的事,那可是送上门的刀把子,在你手里攥着呢,你还怕啥呢?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捅出去,谁都活不了。再说了,皇上不是恩宠你吗?否则也不会派人去昌邑寻你!你呀,就是太实诚了!你要是真不愿去太医院,也行啊,等见着皇上,就告诉他,你只管治病,不习惯待在屋里,咱这皇上可是一个明君,说不定恩准了呢!”
黄元御听完张承端的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细细寻思了一阵,确实是那么回事,他为人太实诚,所以才这么轻易就被人拿捏。他问道:“俺现在咋办?”
张承端说道:“你就安安心心在俺这里住下,等待皇上的召见!”
黄元御只得在张承端这里住了下来,而张承端呢,首先火速将黄元御在清河府(淮安)急报圣驾那边,而后针对黄元御精于医术却弱于官场交际的特点,觉得有必要好好点拨一下,以帮助黄元御将来能够应付太医院同僚们的排斥。
其实张承端也很忙,既要积极安排接驾的事宜,还要安抚百姓,处理日常的事物,所以他和黄元御聊的也不是很多。
第三天头上,圣驾还没有到来,倒是有一顶八抬大轿,在十几个御前侍卫的互送下,直接进了清河府的衙门,轿子里躺着的是七十多岁的内阁大学士冯朝英。
随行而来的太监向张承端说明了情况,原来内阁大学士冯朝英随圣驾南巡,离开北京城的没几天就病倒了,虽然有随行太医救治,可是不见效。皇上想起了黄太医,命人前去相召,可得知黄太医已经离开昌邑,于是六百里加急,命沿途各府台衙门寻访,还提前下旨清河府。昨日圣驾抵达清河府地界,得知黄太医就在府内,就命侍卫连夜把人送来。
黄元御闻讯赶到,见冯朝英躺在炕上,双目紧闭,脸色土黄,嘴角有血,且衣襟上还有血迹。他以搭上脉之后,登时大吃一惊,扭头看向站在身后的太监,低声道:“公公,您看冯大人他……”
太监也看出了不对劲,上前用手一探鼻息,当场就呆了,口中喃喃地说道:“两个时辰前,还听到他在轿子里哼哼呢,这会怎么就……”
圣驾南巡途中,朝廷重臣因病丧命,这事要是传出去,扰了皇上的兴致,龙颜盛怒之下,可就是人头落地的事了。
太监们朝黄元御跪下了,口中说道:“黄太医,我知道您是神医,您得救他啊,要是她死了,我们几个都活不了!”
黄元御的手还搭在冯朝英的手上,他想起叶天士说过的话,“定脉为暂停之象,无脉但身软,死而未僵,能还阳……”
为今之计,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看看能不能起死回生了。他从医箱内拿出了几根银针,按照叶天士所指点的,瞅准了几个穴位扎了进去。
几针下去之后,冯朝英的手指动了几下,出现了脉搏。
黄元御松了一口气,说道:“好歹救回来了!”
冯朝英的脉象浮而弱,乃是年老体虚,路途辛劳导致风寒入侵之症,又因医治无效贻误了时间,以至于咳血,最终气厥。
黄元御写好方子,让张承端找人火速出去买药,又吩咐在屋内加两盆炭火,倒上两碗高粱酒,他脱去冯朝英的衣物,把高粱酒点着,用手沾着冒蓝色火焰的高粱酒,把冯朝英从头到脚擦拭了一遍,直到把身体搓热了,才重新穿好。
冯朝英微微苏醒了过来,望着黄元御,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一个字。
旁边的太监喜极而泣,抹着眼泪说道:“冯大人,这是黄太医,您有救了!”
冯朝英已经活了过来,太监对黄元御千恩万谢,然后回去复命。
治疗冯朝英的这例医案,被黄元御后来总结进了《四圣心源》中:……下阴寒盛,上阳之弱,脾陷胃逆,阳败升泄,所以浮弱,手按之绝,所以不能归根。肝脾陷泄,则下血也……肝肾之阴,沉实于下,胃虚不降,则不能上吸阳气,阳气蒸泄则上衄也。心肺之阳,浮虚于上,脾陷不升,故不能下呼阴气,阴气下亡则无根也。气逆而血动,则见衄血,此衄是血,实为泄气,实为阳亡。衄与烦咳吐血者,皆阳气上盛之象……
两日后,乾隆驻跸清河府,当天夜里,有太监前来传召黄元御前去行宫见驾。
黄元御已经是钦命六品御医,不能穿着便装去见驾。他离开京城的时候没带官袍,留在那件屋子里了。好在张承端有办法,临时找他找了一套换上,临别的时候,又在他耳边叮嘱了一番。
黄元御来到行宫,已经是戌时末刻,经过了四道盘查之后,终于来到一栋屋子外面,屋子里亮着灯,门口还站着十几个官员。
黄元御想着但皇上也不容易,操心着整个大清国,各种事儿多如牛毛,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能睡觉,操劳着国事。
门口站着的都是三四品的官员,在等着见皇上呢,有几个人一看黄元御胸前的补服,才区区六品,顿时露出不屑的神色。也有几个面露狐疑之色,根据大清律法,五官不正者不得入仕,这么这个独眼的人,却能身居六品呢?
这时,里面出来一个太监:“传御医黄元御!”
黄元御整理了一下官袍,躬身走了进去,进去之后跪下磕头,口中道:“微臣黄元御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跪在地上等了一会,听不到“平身”两个字,他不敢抬头,更不敢起身,就那么跪在那里!过了好一阵,两个膝盖都有些麻了,这才听到乾隆皇帝说:“听说你救活了冯爱卿,朕就不治你欺君之罪了,平身吧!”
黄元御以家中有事为名离开京城,可年后却未能及时回太医院,且离家南游不遵圣命,若是皇上较起真来,这可是欺君的大罪!
他起了身,躬身退到一旁,瞅眼看到乾隆皇帝坐在桌子旁,正在翻看奏折,旁边有几个太监伺候着。旁边亮着的几盏宫灯,把乾隆皇帝的影子照得十分高大。
乾隆皇帝接着说:“知道朕为什么这么晚召你来吗?”
黄元御低着头说:“微臣不知!”
乾隆皇帝说道:“朕离京以来,随行人员多有生病,朕命你随驾南巡!朕也知你在太医院受人排挤,那块匾额,朕也命人给撤下了,送去你老家。”
黄元御鼓足勇气说道:“皇上可知冯大人之病为何难治?”
乾隆皇帝厉声说道:“你是以为朕的太医院里那几十个人,都比不上你?”
黄元御心道:完了,张承端一再交代在皇上面前,不要有任何贬损别人的言语,无论他说得多么有道理,也有那么多事实摆着,可在皇上的眼中,会认为他有恶意攻击他人之嫌,不利于君臣团结。若是以太医院的几十号人和他一个人相比,皇上肯定选择站在太医院那边,所以他说了也等于白说,还会惹怒皇上。
黄元御急忙跪下,磕了几个头,说道:“皇上息怒,微臣的意思,御驾船只日行数十里,皇上年富力强,倒不觉得有啥,可冯大人年迈体虚,受不了舟车劳顿之辛劳,遇风寒入侵便成顽疾,此次皇上南巡带有太医,但太医在用药之后,冯大人仍旧随御驾前行,不能好好休养,以至于贻误病情……”
乾隆皇帝的神色有所缓和,说道:“是朕忽略了此事,往后生病的人员,可就地停留医治,不必再跟随御驾!”
黄元御说道:“北方严寒干冷,而南方阴冷潮湿,而此时正值南方初春,天气多有变化,也是风寒多发之季,皇上更应多多保重龙体才是啊!”
乾隆皇帝说道:“朕不是命你随驾吗?有你这个神医在朕身边,朕也心安啊!待南巡结束随朕回京之后,另有重任!”
黄元御说道:“皇上乃古往今来万世明君,微臣为皇上分忧解难,乃份内之事。然作为医者,追寻治病之道乃是微臣毕生所愿,昔时张仲景虽贵为长沙太守,且时常深入民间,探求各种行医之术用药之方,终成医圣,前朝李时珍,身披荆棘脚踏泥泞,行走于乡间,留下了一部药学宝典。微臣性格如闲云野鹤,不愿长居于高堂之上,只求寻得更多良方,为大清效命,为皇上分忧……”
乾隆皇帝说道:“朕明白了,你还是不想留在朝廷为朕效力,行了,你出去吧!”
黄元御怀着不安的心情,磕完头退出了行宫。回到清河衙门后见了张承端,把他见皇上的事情都说了。张承端听完之后,眉头渐渐锁了起来,都说伴君如伴虎,天威难测,那番话会不会给黄元御带来灾祸呢?谁都无法预料。
直到次日圣驾南巡船只动身,有太监前来通知黄元御上船随驾而行,张承端才放下心来。
苏浙两地乃是江南富庶之地,大清国库中的银子,有一大半就来自这两个地方。且两地是明末遗民活动的中心,反清思想和反清言行一直不断,曾经发生了多起文字狱。康熙皇帝就曾经先后四次下江南,巡视官吏安抚士族。
只要大清皇帝牢牢控制住了江浙,有了这两个省巨大的财政收入和绅衿支持,就稳住了大清的江山永固。
早在乾隆十四年(1749年)十月初五日、十七日,乾隆皇帝相继下了两道上谕,表示自己要学康熙皇帝那样文治武功,于两年后巡幸江南,原因大致有四点:一是江浙官员代表军民绅衿恭请皇上临幸;二是大学士、九卿援据经史及圣祖南巡之例,建议允其所请;三是江浙地广人稠,应该前去,考察民情戎政,问民疾苦;四是恭奉母后,游览名胜,以尽孝心。
为了南巡的顺利,朝廷还派出大员,根据舟车的行程勘察路线,叮嘱地方官府整修名胜兴建行宫,修建行宫费用由朝廷下拨,必须在南巡之前完成。
乾隆皇帝此次南巡,主要目的是:蠲赋恩赏、巡视河工、观民察吏、加恩士绅、培植士族、阅兵祭陵。
御驾于正月十三由京师出发,同行的有皇太后钮祜禄氏、皇后嫔妃,还有随从大臣、侍卫人员,达2000余人。仅船只就达到两百多艘,浩浩荡荡沿着运河南下,前不首后不见尾,动用的纤夫多达三万余人。
沿途各级官吏跪在运河边上恭迎圣驾,争相逢迎,除了布置行宫外,还送上各种古玩和当地名肴特产,以博得皇上一乐。
黄元御站在船头,看着河岸边跪在地上高呼“万岁”的官吏,还有纤夫们那消瘦的身影,他不关心那些官员会不会得到升迁,而是担心那些纤夫们,在完成了“皇上南巡”幸事之后,能不能拿到用汗水换来的银子。
在官员们送给皇上的那些奇珍异宝的背后,有多少贫苦的百姓家破人亡。
他知道这种残酷的现实真相,但是不能说,也不敢说,他还有一家子的人呢!
有几个官员也和他一样,站在船边观赏沿途的风景,他听到一阵咳嗽声,扭头望去,见一个长着驴脸的四品官员。那官员看到他之后,认真端详了片刻,上前施礼道:“兄台莫非姓黄?”
船头上的几个官员,除了黄元御之外,品衔最低的也有四品,所以他这个六品官袍就有些显得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