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真他娘的是不公平的!
我不过是一不小心失了个恋,不过是一不小心喝高了些,不过是一个不小心伸了最长那根手指指了指天,一不小心仰头说了句“X”,就中了那亿万分之一的彩,被雷劈到手指,接着就被贬到了这个“出门基本靠走,娱乐基本靠手”的古代来,并且穿越到了一个死了爹娘、其貌不扬的女子身上,并且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远嫁路上的马车里,并且我的未来夫君据说是京城第一号的流氓痞子。
值得庆幸的是,我那流氓夫君竟是当朝定国将军的儿子,这意味着,我有饭吃。当然,老娘还没被这突来的“幸福”冲昏头脑。俗话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尤其在这万恶的男尊女卑的旧社会,将军媳妇这碗饭,绝对不是好吃的。
这些,我也就不和苍天计较了。穿越,多少也算是为解决现代社会的人口暴涨问题,和促进相对萧条的古代消费事业,做出了些微贡献。我认了!可素,苍天他不该给我一个这样矬的名字!我,堂堂前任已故韦子卿韦大夫的千金,现任定国将军王彦的准儿媳,居然名叫“韦小宝”。
我喝了一口茶,浇熄了腹中忿忿不平的怒火,打断了正坐在我面前,表情夸张、甩着手绢儿喋喋不休的奶娘,淡淡地问:“说了半天,我那夫君的名讳是什么?”
“哎呀!小姐您不记得了啊!您今朝醒来就奇怪得很哩。少爷叫王……”
我一口水喷了出去,忙问:“不会叫王语嫣吧?!”
听到“王语嫣”那三个字,奶娘一下抿紧了嘴,面色古怪,狐疑地看了我好久才讷讷地说:“将军家的公子怎会起这般女气名字。”
我松了口气,又开始喝我的水。听奶娘说“我”醒来之前连发了三天烧,在没有特效西药的古代,保重身体才素王道。
“少爷的名讳是王笑笑!”奶娘的声音骤然高了八度。
我一口水箭射向她面门,一边呛一边瞪着她直翻白眼。这名字太娱乐了!
奶娘吓得赶紧靠过来,抡掌在我前心后背上一阵急拍。我才刚喘得一口气,被她重重一掌拍得差点吐血,慌乱中忙去抓她的手。她却像受了惊吓似的,怪叫一声,忙不迭地向后弹去,一屁股跌坐在软垫上,嘴里连道:“好险好险”。
她这一收手,我总算缓过气来,喘了半天,愤愤地骂了句:“你险个鬼,我才好险!”
她惊魂未定,抚着胸口,讪讪地笑着说:“我是怕被小姐捏碎骨头哩。小姐天生神力,以前家境兴旺的时候,也不晓得被小姐打碎了多少值钱物件,捏断了多少家丁的骨头!”
天生神力?我饶有兴味地欣赏着自己的双手,心不在焉地回了她一句:“你倒是天生做说书先生的料。”
奶娘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古怪神情。
我哪儿有心情去研究她的表情,满脑子都是武侠小说里武功高强的大侠一掌击碎大石的场景。想着想着,嘴角便扬起了笑意,笑着笑着双手便缓缓举了起来。
我发誓,我真的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此时忽然就很想知道我这双手究竟有多少能耐,而找到答案的方法只有一个。
于是,奶娘看我的眼色,从迷茫,逐渐转成了惊恐。随着我双掌落下,在奶娘的尖叫声、马匹的嘶吼声、车夫们的怒喝声、还有老娘我的狂笑声中,我们的马车,裂成了几大块……当一切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四个人,两批马,横七竖八狼狈不堪地撂在地上,一只车轱辘,优哉游哉地滚了开去。
两位车夫不愧是将军府久经考验的心腹家将,倒也遇事不惊,只不过目瞪口呆地盯着我看了有一顿饭的功夫,也就是约摸半个时辰吧,便“迅速”回过神来。
“如何?”家将乙问。
“走不了。我留下,你去雇车。” 家将甲道。
“便是骑马去,怕也要明晨才回得来。”
“那只能在此处过夜了。”
于是,由于我的一时冲动,年轻帅气还带点傻气的家将乙,独自前往最近的村落。娇嫩如鲜花般的我,在聒噪的奶娘和年老色衰的家将甲的陪同下,就地生火造饭,开始了穿越第一日的风餐露宿。
古代的星空,清澈深邃,尤其是篝火熄灭之后。我躺在奶娘为我铺好的软垫上,黄沙为床,苍穹为被,欣赏着如水无边的初夏夜色。
此时,万籁俱寂,偶有夏虫啾啾,空气中蔓延着丝丝缕缕的兰花香味。
这荒郊野外怎会有兰花?我四下张望,也许是夜色太沉静,也许是旅途太劳累,奶娘已经熟睡,就连一路之上都保持着高度警觉的家将甲,此时也已鼾声如雷。
一阵凉风刮过,我打了个寒颤。虽然是初夏,野外却不比客栈,睡在地上到底是有些冷意。正想起身去车里拿床厚被子,才翻了个身,抬眼一瞟,全身血液顿时凝结,如坠冰窟。
眼前是一副诡异如幻觉般的画面。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正“站”在画面中央。说是“站”,倒更象是“飘”。那白色长袍和垂挂在“身体”两侧的袖筒,竟象是空无一物般,轻飘飘地荡来荡去。我慌忙去看这东西的脚,这一看,吓得连呼吸都忘了。长衫垂地看不真切,但他行动的时候平滑迅速,完全没有移步的痕迹,也没有脚印,难道真是没有脚的东西?!
眼一花,他已飘到老家将身边俯下身去。我大骇,传说中的吸食阳气?我想大叫,但身体器官彻底失去了功能,四肢冰凉,全身僵硬,喉咙仿佛被掐住了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幸好,那东西只是端详了片刻便起身,老家将那能震飞人的鼾声还继续着。
他直起腰,转身竟向我和奶娘的所在飘过来。或许因为我是侧卧着,背对月光,他一直没发现我是睁着眼睛的,但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我看得真切。他缓缓转过身来的一刹那,我有种想呕吐的感觉!
那张脸,惨白得如同砌了墙灰一样,幽黑的眼眶居然是空的,不见眼珠,那两个黑洞中似乎还有蠕动着的蛆虫要爬出来。猩红长舌,挂在已经不能叫“嘴”的干瘪窟窿外,那舌已经干枯,几道被风干的黑色血迹,一直延伸到胸前白衣上。
他移到近前,我猜他终于发现我是醒着的了,因为他陡然“站”住,直愣愣地用那两个黑洞“看”着我。时间在那一刹那静止,我几乎可以感觉到心脏已经跳到了喉咙口,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
忽然,他的肩旁一耸一耸地动起来,口中发出短促的类似吐气的嘶哑声音,那是……他的笑声。
尖叫,终于冲破了我的喉咙。那东西的一只手臂立时暴长,向我的咽喉抓来,我清楚看到他枯瘦五指上寸长的黑色指甲!
感谢苍天,感谢养育我的父母,感谢在网上无聊灌水了半天终于打开了我的小说的读者们,千钧一发之际让我的身体恢复了功能。我本能地伸手出去,抓住了他的手腕。
只听得一声脆响,有点象鸡蛋壳被捏碎的声音,令我全身起了一阵鸡皮。他吃痛闷哼了一声,另一只手也迅猛地伸了过来!于是又是一声脆响……我有点受不了,想呕的感觉排山倒海般涌来。
砸碎马车和捏碎骨头,完全是两回事,前者是好玩,后者绝对是恶心。
我双臂一震把他甩了出去。还好,他不是那种粉身碎骨也不忘美食追求的僵尸一族,几个纵跳便在茫茫夜色中消失了身影。
我颓然倒地,趴着干呕起来,只呕到胸口生疼,才想起来刚才这么大动静也不见老家将和奶娘醒来。
我一个激灵,从地上弹了起来,疯了一般摇晃奶娘,用已经嘶哑的声音大声叫她,她却像木偶一般,只要我一松手,就咕咚倒在地上,连脊背撞在尖锐的碎石子上也不觉。我又连滚带爬地来到老家将身边,也是一样的情形。我骇然,看这样子,难道是中了邪?
老家将打雷般的鼾声和两人身上的热气,让我稍稍镇定了些,想起一个让人清醒的土方,于是摸索着找到水袋,拔掉塞子便往两人头上淋去。
“我的背怎么这么疼?”
听到奶娘的嘟囔声,我一下跌坐在地上,这才开始如筛糠般的发起抖来。
……
“你确定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我想起那两声脆响,还是忍不住要呕吐。奶娘忙紧紧抱住了我,口中不断念佛。
“那便不是鬼了。是人扮的。”老家将笃定地说。
“难道是过路的盗贼扮成鬼来偷东西的?”我强压下想呕的感觉问道。
“盗贼?那盗贼的轻功未免也太好了些。”奶娘正色道,“移行换影、踏雪吴痕和梯云纵的功夫,都是失传了的极上乘的轻功。”
老家将吃惊地看看奶娘,又看看我,问道:“你俩究竟会不会武功?”
我和奶娘急忙拨浪鼓似的摇头。
“那就奇了。”老家将又皱起了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终究只是干咳了一声,换了个话题,问道:“闻到什么气味没有?”
两只拨浪鼓摇头。
“兰花的香味。”
我突然想起来,白影出现之前,的确闻到过兰花香味,只是现在这味道已经很淡了。
“这是一种极罕见的药粉,本身并无毒性,却能加强一些药物的毒性,加快起效的速度。若加入到普通迷香中,只吸入一点就能迷倒一个壮汉;若是和软筋散一同使用,连专解软筋散的解药也起不了作用。”
我和奶娘对视一眼,恍然大悟。
“一个小贼怎会有如此稀有的药物。还有……”他顿了顿,避开了我纯洁无辜的目光,转头问奶娘,“你家小姐为何没有中迷香?”
回答他的,自然又是一阵拨浪鼓似的摇头。
一行人,带着各自心中的谜团,向京城迈进,谁都没有再问谁一句。
在人世中打滚得越久,越明白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有些迷惑,也许一辈子也解不开,比如,我为什么会穿越。我看了一眼老家将脸上刀刻般的皱纹,心想,难得糊涂岂不是能让人活得更快活些?至少,能比某些人活得更久一些。
洗漱换衣后,又去拜见了将军,聊了些家常。没见着将军夫人,才知道原来王笑笑因自家生意出了些小问题,去了外省,林姨怕这顽劣的儿子借机逃婚,专程跟了去。前几日托人捎口信回来,说归期也就在这几日了。
说到我“父母”病故之事,众人皆十分伤感,我也勉为其难地挤了几滴眼泪。
“想子卿与我当日结拜之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却是生死两茫茫……”王将军神色黯然。我料想一国将军,必是公务繁忙,陪了我们大半日是不易。当下也不好再叨扰,客气了几句,便起身告退。
将军府的规矩并不严,王将军和管家一走,那些丫环、小厮们便三三两两地过来看稀奇了。
我本就不是古代人,脑子里也没那么多规矩。奶娘更是个闲不住的人,尤其是那张嘴更闲不住,一会儿功夫便跟几个丫环小厮混熟了,声情并茂地说着沿途的异闻趣事。尤其说到夜遇鬼大盗时,满院的惊叫声此起彼伏。
我皱了皱眉,连日积累下来的疲惫全都涌向心口,于是没惊动任何人,独自出门散心去了。
将军府倒也别致朴素,少楼阁多花木,没有想象中金碧辉煌的感觉,府内的布置摆设却往往独出心裁、别具一格。尤其是大院中央的小湖、石桥、假山,让我回忆起老家的黄龙洞公园。公园内最大的假山中间是打通的,两端连着石桥,立于湖面,假山壁上多孔,竟和将军府中的景致一般。小时候常和小朋友们玩捉迷藏,我最爱躲入这假山中,因为里面的人看得到外面,外面的人却不易看到里面。
我趴在假山腹内的孔穴上,兴奋地朝外望去,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趴了一会儿,想起旧时好友如今一个都不见,身边除了奶娘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顿觉寂寞无趣,前途渺茫。
正要离开,眼角瞥见洞外人影一晃,忙又凑到那小孔上张望。
外面那人,面如冠玉,挺拔健硕,不是家将乙是谁!只是他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从墙头翻进来?那警觉的眼神,一身足可傲视江湖的轻功,还有浑身上下如豹子般的气势……这是被我在大门口一把推倒的傻乎乎的家将乙么?
他几步来到一棵一人来高的茶树旁,单膝跪了下去,拱了拱手,唇齿开合,似乎在低声说些什么。我这才发现茶树后隐约有人,从我这个角度望去,正好被茂密的枝叶挡住,看不清楚。我好奇心大起,心里研究起这一日在将军府看到的诸多古怪来,以至于家将乙和神秘人离开后许久,我还趴在那儿呆呆地看着外面。
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嗤笑。我正想得入神,对身后的变化毫无防备,吓得跳起来,猛一转身,顿时呆在原地。
眼前站着一名华服男子,身着暗红色锦袍,黑色腰带上悬一块羊脂美玉,身长玉立,英气逼人。他如此安静地站在那里,似乎连周围的风也为他悄悄止住了脚步。
“韦家大小姐竟有偷窥的爱好?” 这美男一开口却显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来,言语间还带着点轻佻,与他沉默时静如处子的模样判若两人。
看他的穿着打扮以及直呼我姓氏的行为,我料定此人就是将军府的三少爷,我的未来夫君王笑笑。他斜眉歪目似笑非笑看着我的模样,竟让我有些紧张起来。
想起奶娘一路上讲的有关他那些斑斑劣迹,还有今早大门口那惨烈的一幕,我心里捏了把冷汗。但他脸上却真真切切写着“我是饭票”这四个字,这让一向财迷的我心里象被猫抓了一样难受起来。
我吞了一口口水,为了奠定生存的第一块基石,我决定施展浑身解数,先抢下这张巨额饭票,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于是我故作风清云淡地答道:“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好玩。三少有从背后吓人的爱好 ?”
也许是因为我的直接,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立即被一道狡黠掩盖:“果真如此好玩?让我也看看!”说着竟欺身而近,双手按向我身后的假山石壁,俯身探头,作势向石壁上的小洞张望。
我骤然发现自己被他圈在臂弯内,耳边几乎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大吃了一惊,不及细想,低头猫腰便从他臂弯下钻了出去,转身带些愠怒地看着他。他早已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瞧着我。
我脸上微微一热,有些气恼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挤了挤眼,学着我先前的口气淡淡地道:“没什么,好玩而已。” 说着也不避讳,上上下下地打量起我来,一副吃定我的样子。
不得不承认,每次被他那双讥诮清冷的桃花眼盯着时,我都有些紧张。说实话,论美貌,咱是没有的,大门口那些个,随便拎出一个丫环来都比咱现在的尊容强;但论智慧胆色,总不会输给那些古代娘们儿吧,好歹老娘也是现代教育制度培养出来的。
于是我仰头迎向那目光,亮出了一个有些赌气,带点挑衅的微笑:“三少才刚回府就找到这儿来,不会只是为了好玩儿吧?林姨可有口讯?耽误了可不好。”
他微微一怔,收起刚才的轻佻样子,低头轻咳了一声,道:“我娘请你过去。”
我肃然道:“我这一身便服,只怕有些不恭敬。容我换件衣服,带上奶娘同去。”
对这位“我”从小称其为“林姨”的女人,我颇有些好感。在甲方穷困潦倒之际还信守婚约的乙方,这世上怕是不多,更何况这婚约还只是口头的。
很多人紧张的时候就会有些意外发生。我就是这样的人,偶尔会尿急,据说这是被大脑暗示引起的错觉,是心理上的,因此当我穿越到另一个□□的时候,这个意外如期而至。
很多女人不紧张的时候也会有意外发生。我也是这样的人,迷路是家常便饭,据说这是因为走路不留意周遭环境的关系,是习惯上的,因此,这个意外也如期而至。
当我站在茅厕外,迷惘地看着错综复杂的将军府大院,正准备扔铜钱决定向左转还是向右转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如同嗑瓜子儿般清脆的声音。
“哟!这该不是小宝吧!”
说话的是一名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瓜子脸上一对杏眼,模样和她的声音一样也是脆生生的,清丽可人。看上去倒不象先前我见过的那些古代女子那样若不经风,颇有些英姿飒爽的味道。
“正是小宝。这位是……?”
她身后探出一个同样脆生生的脑袋,一丫鬟打扮的少女忙不迭地大声说道:“这是我家二小姐!”
“去!什么小姐小姐,告诉你多少遍了要喊公子!……哦,小宝妹妹叫我昭雪就行了。”
那小丫头委屈地撅起了嘴,小脸红扑扑的。我心里一乐,还没等开口,昭雪那头又象嗑瓜子般说开了。
“妹妹这是上哪儿去?怎么杵这儿?没人招呼妹妹么?这些下人越来越不像话了!燕儿,你给我去找管家过来问问,把客人扔茅厕外面,叫个什么事儿!”
那个叫燕儿的小丫环只应了一声,也不挪步,只顾扑闪着一双水灵大眼盯着我瞧。
我有些哭笑不得,忙道:“不关管家的事,我正要去见林姨,是我自己……”
“哟!巧的很!我也要去娘那儿。”
还没等我接上话,她突然瞪大了眼,半掩着嘴,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哎呀妹妹!你穿成这样去见我娘可不行!我娘最讨厌鲜艳的服色,见了就头疼,几天睡不好觉。走走,去我那儿,我给你换件好衣裳。”不由分说拖住我的手就走。
她的脚步很快,力气很大,拖着我简直跟拖条牲口似的。燕儿在后面半跑半走地跟着,小脸更红了,还不时捂着嘴偷笑。
将军府二小姐的闺房……如果还可以称其为闺房的话……四面墙上挂着各种兵器、铁索,墙角、门口立着各式的盔甲,周围还挂着大小不一的油布帘子。除了梳妆台上的铜镜能让人依稀辨别出那是女子居所,我简直觉得是到了军帐,而此刻被昭雪按在中央虎皮凳上的我,就像是一名等着挨宰的俘虏。
“莺儿,快把我那套宝贝衣裳拿出来给小宝妹妹换上!歌儿,给小宝妹妹上个亮妆!燕儿,把头发好好梳梳,仔细着点儿!舞儿你磨矶什么呢,还不快倒茶,看把我妹妹给口渴的。”
“……我不渴,我才刚如厕……”
“莺歌燕舞”四个丫鬟立刻忙碌起来。等她们叽叽喳喳七手八脚整治停当,我拿过铜镜刚想照照,却被昭雪一把拉到门外,嚷着:“别照了,去迟了可就不好了!”
我无奈地回头望了望,燕儿又一路小跑地跟了上来,余下的那三位也正笑着瞧我,那欣赏的目光,好像真是看着举世无双的美人。
其实我很想问问燕儿,为啥我身上这件深蓝色的衣裳看着这么眼熟呢,但遇上她那无比自信的眼神,终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到得前厅,林姨却不在。三少正翘着二郎腿,慢条斯理地喝茶。奶娘估计是等我不着,急得陀螺般来回转悠。其实虽叫她“奶娘”,她也不过二十八九岁。其实她长得不错,比我强多了,再加上今天又认真打扮了打扮,看着象只二十出头的模样,年轻中还透着点风情。
“怎么急成那样,我不是来了么。” 我冲着奶娘咧嘴一笑。
她见到我,浑身一阵巨颤,往常一开口就滔滔不绝的她,此时竟然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羞涩一笑,心想只不过是稍作打扮,不至于美成这样吧。
三少抬眼看到我也是一愣,随即瞟了瞟我身后的昭雪,立刻低了头目无表情地继续喝他的茶。到底是风月场的老手,阅过美女无数,见了改头换面的我也不过是微微吃惊罢了。
昭雪不见林姨,不耐烦地问一个貌似领头的大丫鬟:“我娘呢?”
”夫人正要来呢,被左督御史夫人拉住了。“
昭雪皱着眉问道:“她又来做什么?”
“还不是为了问蜂蜜牛奶鸡蛋敷脸的事,都来了好几趟了。”大丫鬟撇了撇嘴说道。
“她那张马蜂窝似的脸,敷琼浆玉液都不管用!”昭雪冷笑了一声。
“二姐,这话外头可不敢乱说。别看督御史夫人其貌不扬,文采好着呢。你不喜欢她,人相公可是喜欢得紧。”三少脸上又带了那似笑非笑的玩味表情。
“说什么呢!”忽闻一声轻喝,从屏风后走出来一名妇人,衣着朴素却遮不住华贵气质,不施粉黛却肤若凝脂,不点朱砂却唇若樱桃,虽上了些年纪,却浑身散发着朝气活力。尤其一双凤眼,虽然不大,但被她温婉目光扫过的人,都如沐春风一般。再仔细一瞧,那温婉目光中竟还带着一分俏皮两分诙谐,让人不禁莞尔。
“就会胡说,也不怕吓到了客人!” 她横了三少一眼,那张脸就算是发怒的时候也是怒中带笑的。
“小宝来了么,想死林姨了!”
她语调一变,向我们走来,目光刚落到我和奶娘身上,那灿烂的笑容便冻结在脸上。她停住了脚步,对着我们左看右看,踌躇不前。大厅里霎时间鸦雀无声。
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迟疑着走向奶娘,握住了奶娘的手,颤声道:“小……宝?……大变样了……”
噗!三少一口茶水喷在地上,侧过头去,似在强忍。昭雪笑得直打跌,一旁的丫鬟们也忍不住吃吃地笑起来。
林姨见到这情景,又看了看奶娘指着我的手指,已经明了,一跺脚,冲着昭雪嗔道:“又是你这丫头捣的鬼不成?这可是你未来弟媳!”
昭雪止了笑,满脸不服:“什么未来弟媳?这是你和爹爹说的,怎不问问三弟?文怡有什么不好,论家世品貌,哪一点不比她强!三弟等了文怡快三年,眼看着人要回来了,你们却来棒打鸳鸯!”
“你又犯混了!这门亲事是笑笑认识文怡前就说好了的,怎可随意更改!” 林姨显见得动了真怒,逐渐提高了声音。
昭雪红了眼,嚷道:“我就知道,你早看我不顺眼了,谁叫我不是你亲生的,又是个嫁不出去的赔钱货!没想到你对亲生儿子也这般刻薄!”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想不到这将军府还有这许多故事。
“住口!怎生对你娘说话!” 将军闻讯赶了过来,一进门就看到昭雪指着林姨大喊大叫的情形,伸手作势便要打。
这在现代可是家庭暴力啊。我忙上前拉住了他的袖子,大叫了一声:“彦叔叔!”
彦叔叔回头瞧了我一眼,也是一愣,看了众人神色,突然象是明白了什么,冲着昭雪喝道:“平日里由得你胡闹,今日当着客人的面,你还顾着我将军府的体面么!” 一巴掌便拍昭雪脸上。
我忙死死拉住,三少和林姨见状也慌忙过来,拦的拦,劝的劝。一众丫鬟小厮全吓得跪倒,大气都不敢出。
昭雪气白了脸,叫道:“爹也嫌我了!我不如做姑子去!”
说着垂下两道泪来,也不顾众人劝解,提起群裾奔了出去。出去时一脚踢翻了青瓷花盆,还撞倒了刚要进来添茶水的小丫头。白瓷茶壶跌落在地上砸得粉碎,滚烫的茶水四溅开来,星星点点落在躲避不及的丫鬟们身上,登时惊呼声一片。
“还不去瞧瞧!怎真动起手来。要出个什么事儿怎对得起莲姐!” 林姨忙推了彦叔叔出去,又叫了几个得力丫鬟、小厮跟着才放心。
她又察看了被烫伤的丫鬟们的伤势,安排妥当,方才叹了口气,满是歉意地对我说:“真是对不住你了。侍月,快带小姐去里屋换衣梳妆。”
“不急。” 我心里已猜到了七八分,定是“莺歌燕舞”这四个丫头给我化的妆出了问题,倒也坦然。斟了杯茶递给林姨,这场闹剧因我而起,总该谢谢她这么护着我。
林姨拍了拍我的手,道:“无论如何,这亲我们结定了。”看着自己儿子冷若冰霜的脸色,又对三少道,“这儿都是自家人,我就把话说开了。若你真放不下文怡,小宝过门之后若是允肯,文怡也愿意,你可……纳她为妾。”
我心里一惊,古时这招忒阴损了,小三可以名正言顺地进门。
三少沉默不语,回到方才的座位上又喝起茶来,半晌,才冷冷地道:“我不会纳妾。但若要娶,便娶喜欢之人。”
林姨听了直摇头叹气,忙让侍月扶了我去里屋换洗,以免尴尬。
我却心中一动,这人虽放浪形骸,却非一无是处。不禁回头瞧去,他说那话时,脸上没有半点玩世不恭的神色。
从前厅出来的路上,奶娘一反常态,安静地跟在我身后。等进了屋,丫鬟婆子们都退出去了,才瘪着嘴道:“小姐若气不过,我们就回杭州去好了。”
“谁说我生气了?”
奶娘瞪大了眼,小心打量了我好一会儿,确定我不是在说反话,才不安地道:“小姐转了性么?依着小姐本来性子,早就该开始砸东西了。喏,喏,这些桌子椅子,老早就变作一摊木屑了。我也不会待在这里,而是逃到房顶上去了。”
我哑然失笑。被侍月带入里屋时,我着实被铜镜中的自己吓了一跳。昭雪和四个丫头竟把我打扮成了府中嬷嬷的样子。转念一想,这四名丫鬟还真是油菜哇,给我换装时配合得恰到好处、不留痕迹不说,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把十七岁的少女变成个小老太婆,不知道是不是传说中的易容术。当下心中也就释然,不但不脑,反倒觉得有些好玩。
“二小姐并不坏的,四个小丫头也有意思。“我冲奶娘眨了眨眼,“你不觉得我那时的扮相,很以假乱真么。”
她见我开玩笑,这才放心了,讪讪地说:“那扮相么……小姐真不生气么?要不是这些天寸步不离地陪在小姐身边,我都要以为小姐被调包了哩。”声音一变,竟把林姨初见我们时的神态说话学得惟妙惟肖,“小宝……大变样了……”
我笑着跌倒在蹋上,一抬眼正巧对上了窗外那一轮明月,银白色的月牙儿弯成了个美丽的弧度,似在对我浅浅微笑。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开头由得别人,结局要靠自己。”
不知道其他那些穿越女在古代是怎么娱乐的,反正我在将军府待了才一天,就快闷死掉了。没有电视、不能上网,看书就更别提了,全是没有标点的繁体字,不看还好,看了能把人最后一点生趣都扼杀掉。
次日,我带着一颗被无聊折磨得半死的心,央求林姨带我出门去看看京城的热闹。
林姨立刻推说自己和左督御史夫人有约,将军又公务繁忙,于是把这个光荣任务一脚踢给了三少,说过两日便是端午节,让三少代二老尽地主之宜。其实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因为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三少再不愿意,也不好拒绝。
三少前脚刚走,林姨便将“出卖亲人”这四个字体演绎得淋漓精致,不但将亲生儿子的习惯喜好向我透露得干干净净,连拐骗诱惑的方案,也剖析得清清楚楚。末了还语重心长地说,让浪子回头的希望,就着落在我身上了,弄得我觉得好像不卖力去勾搭勾搭她儿子,都对不起他家十八代祖宗。
回来的路上,我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堂堂定国将军会怕老婆。左督御史夫人只不过会作两首歪诗,就迷得左督御史大人七荤八素;将军夫人不但拥有天使容貌,还同时拥有魔鬼头脑,将军大人除了溃不成军、弃甲投降,好像也没有什么更好的结局。
于是经由林姨的安排,两日后的清早,我换上便装,奶娘为我打开门的时候,出现了以下这一幕。若不是有这一幕,之后的路,我也许完全不会那样走。也许我会回到杭州,平淡地在古代过完一生,等着哪天再被雷劈一回,劈回现代去,和我的狐朋狗友们喝酒吃肉打网游。
端午节的清晨,绝世美男、天价股、兼巨面额饭票王笑笑同志,负手傲立于门外花园小径,等着和我这个其貌不扬、穷途末路的乡下小姑娘去逛街。
他背对着我,抬头仰望湛蓝天空中的各色风筝,黑发如瀑,白衣如雪。也许是清新的晨雾洗去了他周身的轻狂味道,修长安静的背影看上去象极了超俗绝世的孤傲大侠。
这一刻,这一幕,就这样悄悄地、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脑海里。
“韦大小姐是想坐车呢,坐轿呢,还是骑马?”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动一下,就这样背对着我,言语中充满了戏谑。
林姨说过,三少最讨厌循规蹈矩的女子,更讨厌循规蹈矩而且矫揉造作的女子,所以,我大可不必扭扭捏捏的。
“走路!” 我回答得很精神,而且更加精神地越过他身前,往偏门的方向走去。
刚出了偏门,就听到挑着端午粽子的小贩清亮的叫卖声。
“哎———江米儿的、小枣儿的、凉凉儿的———大粽子来——哎——!”
林姨说过,三少的钱袋儿,尤其对女人,无论老少美丑,从不吝啬,而且很主动。
我一蹦三跳来到粽子担跟前:“来一个粽子!”
三少果然跟了上来,塞给小贩一把铜钱,道:“不用找。”自个儿也挑了一只,剥去粽叶吃起来。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吓得差点把粽子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