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讲究慈悲,在因果福田观念的影响下,唐代寺院衍生出了具有公益性质的停客职能,可容留文人短期寄宿或长期栖居,后来渐渐成为习尚,并出现了文人寺读的普遍现象。但是主持寺院的是形形色色的具体僧人,有的难免俗心未免,以功利心对待,这样就有了诸多发生在寺院净土的尘俗故事。
唐中期有一位读书人叫王播(759年-830年),字明扬,祖辈是山西太原人,后来全家搬迁到了江苏扬州定居。王播父母去世很早,加上家境贫困,爱好读书的王播只得到当地一个名叫惠昭寺木兰院的僧寮里借读。
寺里僧人开始对王播以礼相待。僧侣作息很有规律,一天三餐的吃饭时间都固定在每一次敲钟之后。王播住在寺院,抓紧时间攻读诗书,听见钟响,就随着僧人一起去吃饭。但寄宿的时间久了,情况就慢慢地变了,僧人对待他也渐渐冷淡。
饭后钟声(图片来源网络)
一天中午,正沉浸在研读经典的王播,腹中响声不断,才发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早上晨读没有顾上吃饭,现在抬头一看,太阳都已有些偏西了,咦,不对啊,该到了敲钟吃饭的时间了啊。王播正在纳闷着,钟声忽然“铛铛”地响了。王播赶紧快步走向食堂,然而一进食堂,里面的情景犹如冬天里被人泼了一桶冷水:食堂里饭桶已经空了,正在收拾桌碗的伙食僧人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态。王播一下子全明白了,僧人们先吃了饭再敲钟,分明是在开自己的玩笑,嫌自己在这里吃闲饭太久了。
王播忍着泪水走出了食堂,回到自己借宿的小屋,收拾起简单的行李,并在寺院墙壁上愤然题写了一首诗,然后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了。
其实何止在寺庙里,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无所不在。一次端午节,扬州举办盛大的赛龙舟表演,江边搭起各种颜色的彩棚,几十年都没这么热闹过。凡旅居扬州的外地人,无论是有才还是无能之辈都尽得其乐,只有王播无人理睬,没有人邀请,王播唯有怅然自责,化悲愤为力量,发奋苦读,期待来日能考举功名。
寄食寺院(图片来源网络)
王播果然中举了,并且一路官运亨通,还做了宰相。二十多年过后,在官场上春风得意的王播恰好被派往江苏任军政长官。一天,他忽然想到当年借住过的寺院看看。闻知王大人要来视察的惠昭寺木兰院的寺僧们,手忙脚乱地进行准备,把王播当年居住过的地方修葺一新,还把他当年愤然写下诗作的墙壁,用拂尘掸去浮尘,再用上好的碧纱覆盖起来。
王播来了,故地重游,百感交集。猛一抬头,发现现在那首讽刺诗都受到碧纱笼罩的优待,而自己当年却吃不上一顿顺心饭,思潮翻滚的王播命人拿来笔墨,于墙上再写下一诗:
二十年前此院游,木兰花发院新修。
而今再到经行处,树老无花僧白头。
写完此诗,觉得意犹未尽,王播又题写了下面这首令他更为惆怅的著名诗作:
上堂已了各西东,惭愧阇黎饭后钟。
二十年来尘扑面,如今始得碧纱笼!
写罢,长叹一声,怅然离去。后世遂用“碧纱笼、纱碧笼”,来比称题诗、题字者身贵名重,所题受到重视和赏识。
如今始得碧纱笼 (图片来源网络)
青年王播励志奋进,成功后的王播却不是一个好官。他善于搜刮百姓,敛财贿赂宦官,所以才两度出任宰相,史书说他“奸邪进取”,“不存士行”,终老72岁。
无独有偶,北宋诗人魏野,不求仕进,隐逸民间。宋真宗曾派使臣征召他,他以生病为由上表推辞。魏野和寇准是朋友,两人曾一同游玩陕州(今河南陕县)一座寺院,每人都在寺墙上题了一首诗。
若干年后,魏野还是隐士,寇准已然做宰相。两人相聚再次同游故地,发现寇准大人的诗早已用碧纱罩住,一尘不染;而魏先生的诗依旧裸露着,酒满尘灰。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当时有一个陪同游玩的官妓,很聪明会来事,连忙上前用袖子把灰尘擦了个干净。魏野一边表示感激,一边自嘲地吟诗一首:“若得常将红袖拂,也应胜似碧纱笼。”寇准则于一旁大笑。
唐代的惠昭寺,几经修复,到了宋代改名石塔诗。一年大诗人苏轼到此游访,感慨王播故事,写下《石塔寺》一诗:
饥眼眩东西,诗肠忘早晏。
虽知灯是火,不悟钟非饭。
山僧异漂母,但可供一莞。
何为三百年,记忆作此讪。
斋厨养若人,无益只遗患。
乃知饭后钟,阇黎盖具眼。
阇黎是梵语译音,意为高僧,泛指和尚。苏轼于饭后钟老主题给以了全新的涵义,一是责备王播不应忘记别人的善举,而只记人之恶。况且,是他自己作诗忘了时间,不知自己饱饿,只听钟响,钟又不是饭,太机械主义了。二是指出寺僧若长期供食,对王播毫无好处,他们是为了激励王播才故意安排“饭后钟”的,以免他老是依靠斋厨供养,一生没出息。从文人角度看,自成道理,不失为一首有趣的翻案诗。
但是和尚,真的是那么善意着想吗?可惜后世每况愈下,如今连免费借宿的寺院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