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3日晚,我被邱会作和李作鹏带到林彪办公的福建厅。
那里灯火辉煌,里面坐着二三十人,除了周恩来、汪东兴、李天佑、王新亭等同志外,林彪、黄永胜、吴法宪、李作鹏、邱会作、康生、江青、陈伯达、姚文元、叶群等人都坐在那里。
林彪见我进来了,说:
"现在开会。我来宣布中央的决定。
一、杨成武搞晋察冀山头主义,搞派性。
二、杨成武勾结余立金,想夺吴法宪的权;勾结傅崇碧,想夺谢富治的权。
三、杨成武把王飞、周宇驰、于新野打成反革命。
杨成武你不当总长了,黄永胜当总长。
我再说一遍,不是代总长,是总长!"
接着江青跳了起来:
"杨成武,你胆大包天,敢整我的黑材料!你要老实交代!"
周总理插话说:
"不是黑材料,是红材料。"
话音刚落,吴法宪也跳了起来:
"杨成武,你必须交代你的'三反'罪行!必须交代你的黑后台!"
康生也恶狠狠地说:
"这是'二月逆流'的新反扑!你要交代同那几个老家伙的关系,交代出你的黑后台!你和彭真什么关系?和罗瑞卿什么关系?"
陈伯达用手推了推眼镜,说:
"杨成武反对马克思主义,写'大树特树'的文章,受到毛主席的严厉批评,这个账是赖不掉的!"
叶群用沙哑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叫喊:
"杨成武三次命令傅崇碧冲'中央文革'的驻地,带了枪,带了子弹,还用皮包打了江青同志!这还得了吗!'中央文革'还有没有安全?毛主席还有没有安全!"
接着,叶群带头喊起口号:
"誓死保卫毛主席!"
"誓死保卫'中央文革'!"
"打倒杨成武!"
"打倒晋察冀山头主义!"
刚开始,我还拿着铅笔,在纸上记着。
越听越有气,越听越听不下去,索性把手里的铅笔一扔,举起手来:"我说几句!"
江青不敢让我说话,便使劲儿挥着手,说:
"不开了,散了!散了!"
人们纷纷站起来。
这个时候周恩来站起来,他摆摆双手,示意大家坐下。
他说:"毛主席那里来电话讲,杨成武有病,要他去休息。以后有错误可以检查。"
江青再次跳起来:"不要说了,散了!散了!"
人们散去后,我问周恩来:
"这是怎么回事?"
周恩来站起来,说:
"不要着急,有病就好好休息。你的问题,是林副主席检举的,会搞清楚的。"
康生转过头来,面对着我,等周恩来说完,他用手向我一指,说:
"不管你交代不交代,你的黑后台,就是聂、叶、陈、谭!"
当晚,我被押解到机场,那里一架伊尔﹣18型飞机正在等待着我。
在十余名全副武装战士的"护卫"下,径直飞到湖北武昌的山坡机场。
从此我便与世隔绝了。
坐在飞机上,我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开始回忆在那个疯狂会议上给我罗列的所谓罪名。
我一条一条地想着,有的是诬蔑,有的是造谣,有的是陷害,有的是煽动……
他们这样对上欺骗党中央、毛泽东,对下蒙蔽广大群众,究竟为的是什么呢?
7年之后,我恢复了自由,才知道就在抓我的第二天晚上,即3月24日,林彪、陈伯达、江青又在人民大会堂召开了驻京部队师以上干部万人大会。
会上,他们极尽造谣诬蔑之能事,《聂荣臻回忆录》中是这样记述的,林彪讲:
"……杨成武同余立金勾结要篡夺空军的领导权,要打倒吴法宪。
杨成武同傅崇碧勾结要打倒谢富治。
杨成武的个人野心,还想排挤……黄永胜以及比他的地位不相上下的人。"
林彪还造谣说傅崇碧带着几辆满载全副武装士兵的汽车冲进"中央文革"驻地去抓人。
并罗织罪名说杨余傅为"二月逆流"翻案,是"二月逆流"的一次"新反扑"。
林彪还说我是"彭黄反党集团的漏网分子"。
1958年我调到总参谋部,任常务副总长。
有一段时间,彭德怀任国防部长,黄克诚任总长,我在他们领导下做了一些工作。
彭、黄被打倒之后,罗瑞卿任总长,我在他直接领导下工作有六七年的时间,所以他们还说我是"地地道道的罗瑞卿分子"。
这倒是有点由来,一个是我们一起共事时间比较长,另一个是1965年上海会议后,在北京总参党委扩大会议上,我讲到罗瑞卿的时候,忍不住掉下了眼泪,说了句"可惜了!"
再后来批判罗瑞卿的会议上,有一些人其中包括吴法宪、温玉成提出开除罗瑞卿的党籍,我坚决不同意。
这些事都传到了林彪、江青那里。
3月27日,在北京市工人体育场召开的10万人大会上,江青进一步添油加醋,捏造了更为离奇的情节,指责北京卫戍区冲击"中央文革"时,傅崇碧的秘书用皮包打她,要砸断她的脊梁骨,她的腰一直在疼。
还说"皮包里有手枪,后面的车里最低限度有一挺机枪"等等。
3年之后,江青还在华北会议和其他会议上,旧案重提,渲染得更加骇人听闻:
说傅崇碧按"杨成武的命令","带几辆汽车,浩浩荡荡、全副武装冲进'中央文革'的办公地点去抓人"。
还说"傅崇碧冲击'中央文革',在一辆车上架了自动武器","傅崇碧秘书的皮包里装有四支手枪","我有探雷器探出来了","傅崇碧的秘书用皮包打我,要砸断我的脊梁骨,直到现在我的腰还在疼"。并说"姚文元可以作证"。
姚立即连连点头称是。
关于"大树特树"文章的事,他们也从不放过。
在"三二四"大会上,他们将这篇文章列为我的一大罪状,把毛泽东对他们的批评,全部转嫁到我身上。
因为他们以为:那篇文章是以我的名义发表的,人们只认为毛泽东在批评我杨成武,不知道在批评陈伯达!
他们有条件,也有能力把这件事,作为一条罪状强加于我!
陈伯达脸也不红地说:
"'大树特树'这篇文章,狗屁不通。
我根本没看,搁在我的床底下,压了一个多月。
这样的文章,居然能发表?……
这篇文章其实是要大树特树杨成武的绝对权威,在军事单位中要大树特树杨成武的绝对领导。"
康生也训斥道:
"什么大树特树,违反马克思主义的嘛!杨成武懂什么?……此人似乎对马克思列宁主义毫无所知。"
江青信口开河:"这篇文章我没有看,不用多看,看个标题就是错误的嘛!"
林彪讲得玄而又玄,他说:
"……还有那个大树特树绝对权威的文章,他拼命活动要登,后来登在《人民日报》二版上,他还不满意,一版上当天登的是毛主席的教育指示,他认为他的文章还应该登在毛主席的前面,要占第一版。"
这里,林彪又一次重演了他善于摆弄的"不说假话就办不成大事"的故技。
对于林彪、"四人帮"一伙给我编造的"晋察冀山头主义"、"华北山头主义",还有"黑后台"等罪名,聂荣臻说:
尤其意味深长的是,林彪在讲话中特别提到"杨成武的错误主要是山头主义、宗派主义"。
康生也多次说:"我相信杨成武的背后还有后台,还有黑后台。"
他们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就是要挖出所谓晋察冀的"黑后台"。
那么他们的矛头当然首当其冲就是我了。
在"三二四"大会上,他们一伙精心安排,让朱德、李富春、李先念、陈毅、徐向前、叶剑英、聂荣臻(因病未到)等政治局委员一律坐在台下,而有些政治局委员和"中央文革"成员却坐在台上。
很显然,意思就是台下的人有问题,是属于可以冲击、可以打倒的对象。
彭德怀、朱德、叶剑英、聂荣臻、陈毅
叶剑英曾对我说:
"打倒你那天的会,原先主席台上放有我们的坐位,临开会前他们把椅子撤掉了,让我们到台下就坐。
朱老总带头,徐帅、陈老总和我依次从台上休息室出来,走到大厅中间坐下来。"
叶剑英还说:
"在这次会上,江青、叶群、谢富治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嗓子都喊哑了。
陈老总衣袋里装着糖,分给我吃。并说,我们吃糖,不听他们的。"
这次会议之后,老帅们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林彪、江青一伙在全国各地发动了对老帅们的公开点名批判,各种罪名都加上了,手段也更卑劣了。
叶剑英说:"当时大字报还贴到我住的院子里,墙上、窗子上都糊满了,连窗帘都不用挂了。"
第二年,林彪的"一号命令"又把所有的老帅和政治局的领导同志都赶出了北京。
叶剑英被赶到长沙,后又赶到湘潭;
徐向前被赶到开封;
朱老总被赶到广州时,连广州市也不许进,直接送他到了从化。
聂荣臻曾对我说:
"当时陈老总被赶到邯郸,我被赶到石家庄。
因已发现陈老总有病,我主动提出同他调换一下,让他到石家庄,条件好一些,便于治病,我到了邯郸。"
林彪策划的这一套,已经使他制造"杨余傅事件"的真正目的昭然若揭了。
第一,排斥异己、安插亲信,首先把军队的大权转移到他的亲信手里;
第二,借此打倒一批他们想要打倒但还没有被打倒的老同志。
聂荣臻感到问题严重。
4月6日,他先打电话问叶群:
"你们说的黑后台究竟指的是谁?"
叶群在电话里说:
"并没有点名嘛。"
当时社会上"炮轰聂荣臻"搞得很厉害。
叶群的意思是,让人家轰嘛,轰倒谁就是谁。
聂荣臻说:"不点名比点名还厉害!我愿受明枪,不愿受暗箭!"
4月7日,聂荣臻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谈了他的一些看法。
4月10日,周恩来的秘书打电话告诉他,毛泽东在他写的信上批了16个字:
"荣臻同志,信已收到,安心养病,勿信谣言。"
不久毛泽东又当面对聂荣臻说,如果讲杨成武的后台,第一个就是我,第二个才轮到你。
是啊,在毛泽东点头同意打倒我,使我走进监狱之后,他又说了这句十分公正的话。
但是,这句话在当时显得是多么软弱无力呀!
4月16日,聂荣臻又到林彪那里去了一趟,问林彪:
"杨成武究竟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要把他打倒?"
林彪支支吾吾,勉强地说:
"杨成武不到我这里来。"
聂荣臻说:"他不到你这里来,你是副主席嘛,打个电话他不就来了!"
林彪无言以对。
事后,聂荣臻说,当时,我感到非常可笑,这也竟然成为被打倒的理由。
说明他们一手策划的所谓"杨余傅事件"是根本站不住脚的。
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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