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宗宾

下乡青年对出民工很熟悉。出民工一般是在冬闲。我们距辽河约30公里，辽河裁湾就是一个大工程，干了好几年。

青年都愿意去，一则是每出一个工区里补八角钱，队里扣两角，那六角加在两顿饭伙里，能吃上“猪肉炖粉条”，队里还给记一天的工。说是一天的工，其实不过两角钱。二则是工地上到处是沈阳人······真是青年见青年，两眼泪涟涟，仿佛是回到了校园。工地的热闹和喧嚣，一时还能冲淡积郁在知青内心的单调、枯燥和苦涩！

其实去河段也是苦差，晚间从工地吃罢饭回来已是八九点钟了，老乡到家就睡了。知青洗漱完毕，都喜欢玩乐器，真是年轻，折腾一天了也不知道累，兴致来了有时竟闹腾到十一二点。早晨3点务必得起床。队里4点前开饭，每小队套两挂车。四个队的青年都去，加上农村青年和炊事员，六七十号人5点前坐马车出发。

冬日里，这个时辰黑咕隆冬，只能用说话来判定别人的方位。冰天雪地，没风的天，马车跑起来，西北风飕飕地抽在脸上，真像刀割一样痛。那个年头，也不知道冬天怎么就那么冷。车上的人唠嗑的少，多数青年迷糊着，缓解着昨日的疲惫，做着清晨还没有做完的梦·······三九天，平日里坐在车上男同学呼吸粗犷，鼻孔下、眉毛上结着冰花，女同学戴着大口罩棉帽子放下来系紧了下面的带，由于呼吸相对匀细，睫毛和能见到的头帘上结着一层霜花。若遇北风烟儿雪可就惨了，每个人的脸上，除了鼻孔、眼睛外全是冰雪，女同学可能是都眯缝着眼睛，看上去就像没按鼻子眼睛的雪人。近一个小时的路程，手脚早就冻僵了。天才擦亮，随着车老板“醒醒，醒醒······”“到了，到了······”的吆喝声，朦胧着的人们才僵直的缓缓地如尸倒似的晃下车来。很多女生的脸都冻伤了。

天亮了。工地上的砸钎声、呼一咳的号子声，推着土的独轮车子的吱吱声，挑土的人起劲儿的叫喊声，伴随着-大喇叭里雄壮的乐曲“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劈开太行山······”在工地里回荡。广播站播放着各公社大队的报道稿：

号子响，歌声飘，千斤重担不弯腰。

红旗扬，喇叭吹，肩挑车推快如飞。

学大寨，赶大寨，战天斗地传万代。

斗天地，有神威，小车不倒只管推。

红宝书，拿手中，虎口震裂手不松。

北风吹，战鼓擂。人海战术谁怕谁。

“炮弹”砸，钢钎锥，泰山压顶腰不堆。

不怕苦，不怕累，早日解放全人类······

可怜的小女生们，搬不动冻土块又没有可撮的土，只能拄着锹，站在瑟瑟的北风里跺着脚发抖。和独轮儿车一副架，在车前拉绳子的女生也好不到哪儿去。遇上坡时，她们扭动着身躯挣扎着自己，已无力拽直绳子······

你追我赶，热火朝天，战天斗地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最高兴是开饭时，与工地上的热闹相比是另一番景象。分值高的公社大队气派，出民工这段时间里可以杀一头猪，这时真能吃上猪肉炖粉条子······我们那里穷出名了，享受不着这待遇。六七十人一锅菜也叫“猪肉炖粉条子”。除了猪肉是用两瓶500克的“红烧肉罐头”替代以外，别的原料是一样的。只不过瓶内三分之一是白色的荤油，得舀出来一些炸葱花。每次下100斤白菜、20斤土豆、10斤粉条，两大勺子盐。农村大灶的一号锅直径在一米五吧，加满水盖上盖儿，旺火烧开。那两瓶罐头是在锅第一次开时，由出工带队的队长在现场与两名炊事员一起下的。

两瓶里的肉一寸大小，也就五六块，不到一小碗的肉汤。等到这一锅菜再开十分钟后开盖儿，绛红的罐头原汤早已溶入锅里。酥松的几块肉，炊事员用铁勺子将它们一块一块地在锅边碾压，待已见不到块状后，再用大铲将它们翻卷到锅里。等这一锅菜炖熟时这些肉块，早已是“灰飞烟灭”了······开饭了，忽忽悠悠的一大锅菜，十几分钟就见底了······每个人吃得汗流满面。

主食是杂交的不孕系大红穗磨的高粱米，这在当时已是最好的了，香极了。现在市场里已买不到了。不管怎么说，河段的伙食比青年点的伙食好多了。管够不限量，不论是知青还是社员，吃饭时脸上都带着笑容，仿佛美妙的伙食已释去了工地的一切艰辛与疲惫。

十天八天的，工地的伙房还会做豆腐脑，炸上辣椒油，算是改善伙食。这时干饭就格外热闹，人人像过年一样喜笑颜开。豆腐脑属植物蛋白，分子结构较为密，散热慢，且不易消化。刚出锅特热，青年们因饥饿和性急，端着碗到外，让大自然加速豆腐脑的冷却，以便吃得快一点儿、多一点儿。在外面吃的青都背着风，但数九隆冬寒气难免不灌进肚里。冷风在肠胃里一搅和，很多青年社员，撑了个跑肚拉稀也是常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