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崇祯年间，大明王朝已经病入膏肓。

辽东战事十万火急，明朝疲于奔命，而国内的农民起义如火如荼，又得需要大军镇压。国家官僚系统腐化严重，更加重了财政危机。如此一来，国家已是不堪重负。

崇祯本人是很节俭的。

他即位后，首先就取消了苏杭织造局。苏杭织造的主要目的是为皇家制造和供应丝织品，自隋唐起就一直存在，直到宋元明，无一例外。

明朝建立的第一年，1368年，朱元璋就迫不及待下令在苏州设置织染局。整个苏杭为皇家服务的人员在10万人以上，自然是劳民伤财，花费不菲。

崇祯登基之后，很快就下令将延续了千年的苏杭织造取消。

过去皇帝所穿的冠、袍、鞋、袜都是每天翻新一次，崇祯一个月翻新一次，平时穿洗过的衣服，鞋子、袜子的边缘用布来缝。

玉熙宫平日里养着一个皇家戏班，大约有300多人，崇祯下令全部遣散。

之前宫中有散金银豆于地、让宫人争抢的惯例，朱由检下令将金银改成枣、栗。宫中的月宴、时宴以及外戚、公主家定时进献的甘果，朱由检全部叫停。

如此种种，举不胜举。

02

但崇祯自己节俭没用，并不能解决国家的财政危机。

那这个财政危机具体是怎么个样子呢？

崇祯继位的时候，每年的财政赤字高达130万两白银。而户部实际上已经破产，处于停摆状态。由于收入不足，连带影响户部支付能力。更为严重的是，户部累计欠九边军饷，高达9685500余两，这对当时的明朝来讲，是一个天文数字，大约相当于2年多的财政收入。

欠饷引发了很多严重的后果。

袁崇焕任蓟辽总督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训练，而是处理欠饷引起的哗变。连户部尚书毕自严的哥哥——辽东巡抚毕自肃，都死于这场哗变。

己巳之变时，山西巡抚耿如杞也带着5000人进京入援，到达京畿之后，兵部三天之内连续调换其驻地三次。这样做的目的是不发饷，因为当时的规定是，部队到达驻地之后的第二天才发饷。兵部没钱，只得出此下策。

这批没吃没喝的士兵们，沿途抢劫，朝廷问罪下来，耿如杞被下狱，其手下士兵自然一哄而散，各找生路，自然又有很多人加入了农民军。

陕西原任通政使马鸣世，向崇祯上书：

若非亟增大兵，措大饷，为一劳永逸之计，恐官军惊于东，贼驰于西。师老财匮，揭竿莫御，天下事尚忍言哉！

这个建议是让崇祯赶紧筹钱，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但崇祯根本解决不了这些事情，遇到清军入关，就下令，你们都赶紧来勤王，至于军饷、粮草一概不过问，迟到了就免职，出事了就下狱。源源不断地把明朝的军队推向了农民军阵营。

此言绝非危言耸听。

己巳之变时，崇祯下令勤王，甘肃的参将王国带领部队向京师进发。

这支勤王的军队已经缺饷已经多达数月之久，士兵通常都是一个家庭里面的支柱，这样长期缺饷引起了士兵们极大的不满。当队伍途经甘肃金县时，兵士们不干了，每人负重数十斤，长途跋涉数千里去往京师，却还要自带粮饷。士兵们聚集起来，要求也很简单，就是要求发饷，参将王国却克扣不发。

兵士们遂发动兵变，参将王国和当地县令被杀。

这一群士兵哗变杀死主将之后，大多数参加了起义军，而李自成就是这些士兵中的一员，这次之后，李自成就和侄儿李过一起加入了农民起义军的队伍。

缺钱也严重影响到了各部的正常运行。

崇祯有一次问兵部尚书张缙彦：真定城丢了，你是否知道？

张缙彦回答：不知道。

崇祯火了：我都知道了，你怎么还不知道。

张缙彦回答：兵部一文钱没有，派不出信使，所以我也就收不到军事情报，所以城丢了我也不知道。

堂堂一国的兵部部，连派一个信使的钱都没有，也是穷到头了。

03

可见，没钱和欠饷已经造成极其严重的危害，必须立即解决。

崇祯当然知道财政危机的重要性，崇祯在处理完阉党事宜之后，立即致力于解决财政危机。

解决财政危机的第一步，是要摸底，摸清国家的底细。崇祯是外藩继位，对国家财政了解需要时间，还好有大明有一位优秀的财政专家——毕自严。毕自严主持户部多年，曾因魏忠贤迫害而去职，崇祯上位之后，立即重新启用他来掌管户部。

崇祯问毕自严：“昔年兵马几何？钱粮几何？今日兵马几何？因何不足”等主要的财政问题，要求户部说明并提出足以解决的方法，毕自严都一一回答。

经过崇祯和毕自严的努力，户部随后系统地提出了12条解决财政困难的措施。包括增加盐引，令商人运粟实边，裁汰冗兵冗役，检查军饷虚冒，开发天下水田，清查天下隐田，兴办军屯等项。为了杜绝地方官侵吞赋税银两，毕自严主持编订了赋役清册，颁行天下，严格监督审核，使贪污现象受到控制。原来的官屯地亩因年代久远皆被大家豪族侵占，赋税收不上来，毕自严不畏困难，亲自主持核查清丈了官屯地亩，明令按亩起收税，增加了收入。

如果，按照这个节奏下去，不说完全解决财政危机，至少能够起到一些效果。

但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崇祯帝启用袁崇焕收复辽东，袁崇焕大开口，要求军粮饷银，崇祯咬牙一一准许。到了崇祯二年，“己巳之变”爆发，皇太极率领10万铁骑绕过关宁锦防线借道蒙古入关，包围京师。崇祯下令勤王，一时间，大明近40万军队云集京师周边，粮草军饷的消耗达到顶峰。毕自严的12条财政改革化为泡影，但毕自严也算是一奇才，硬是拼到口吐鲜血，左支右拙，勉强解决了这次勤王军队的开销。

但满清入关可不是一次，而是六次，关宁锦防线战事不断，国内民变纷起，军费开支水涨船高，任凭毕自严再厉害，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崇祯四年，面对巨额的军费开支，兵部尚书梁廷栋请增天下田赋，在已经增加的520万两之外，再增新饷165万，崇祯无奈批准。

这个520万两，是在万历年四十六年，经过三次加赋所形成的。如此沉重的赋税下，而崇祯再次加赋165万。

这一条加赋批准之后，大明万劫不复。

04

崇祯在解决财政危机上花费了大量心血，在自己生日这天，还在要求下面官员上报财政数据，但这些都没有什么用了。辽事之急，民变之多，让财政根本就没有好转的可能，而是陷入了一种死循环：辽事起，大量用兵，增加军费，加饷，民变，再加饷平民变，民变更加汹涌。

崇祯也在想办法省钱。

主管驿站的兵科给事中刘懋给崇祯上了一道奏章：“当今天下州县困于驿站的约十之七八，而驿站用于公务的仅十分之二，用于私事的占十分之八”。

意思是想裁撤部分驿站。

此事看似不大，却牵扯很广，崇祯就此征求首辅韩爌的意见，韩爌劝崇祯慎重，也就是偏向于不同意。

刘懋不久又给了崇祯上书，说撤掉驿站可以省几十万白银。

崇祯听到可以省钱，大喜，立即批准。

撤掉部分驿站确实省下一笔钱，大约有六十八万五千余两，但在撤掉的驿站名单里，有一个驿站叫银川驿站，里面有一个马夫因此也失去了工作。无路可走之下，他加入了明朝边军，边军又缺饷银，他加入了反明大军之中来，这个人就是李自成。

明朝撤掉驿站的核心原因是两个：

一是缺钱，撤掉驿站之后，立即省了几十万白银。

二是腐败，当时的驿站，被很多达官贵人私用，国家资源被大量浪费。若在明初，这种行为自然被严惩，但此时天下大乱，民变蜂起，也就无人过问了。

明朝撤掉驿站，引起了李自成参加起义队伍只是一个偶然事件。但明朝灭亡却是一个必然现象，此时的大明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银川驿站的消失，其实也是大明灭亡的一个缩影。

05

缺钱在辽东局势上的影响也是很大的。

崇祯十五年，公元1642年，皇太极派遣阿巴泰率领满蒙联军合计10万人入关抢掠，明朝各路援军多达30万，却不敢作战。

首辅周延儒束手无策，建了一个大法场，安排了100多个道士诵读《法华经》，希望以此退敌。

其后，周延儒代替崇祯出征，但却不敢与清军交战，却躲到城里喝酒，并谎报军情给崇祯。

满清这次入关长达八个月之久，攻占了88座城，俘获人口369000，抢掠白银225277两。

面对如此危局，有个兵科给事中名叫曾应选，他给崇祯上书说，满清大军不是进入我国腹地么，那我们可以造船3千，派遣大军6万从登、莱跨海去辽东，攻打清军老巢，清军必然回援，那么我们的危机就可以解除了。

周延儒一听，这个主意好啊，赶紧也上书称赞这个计划。

崇祯听了也觉得不错，就下令工部造船。工部一听，立即抗议，你们兵部打仗，怎么就让我造。崇祯就让工部和兵部分摊，各造1500艘。但工部和兵部都没钱，两部一合计，就给崇祯说，这种船只有广东和福建可以造。

广东和福建一听，祸从天降。

广东和福建哪里有钱来造船，赶紧东扯西扯，找各种借口，几个奏折来回的时间，几个月过去了，清军也撤走了。两省赶紧上书说，清军走了，船也可以不用造了。崇祯的圣旨回了一个字：是。

06

朝廷没有钱，是不是等于所有人都没钱呢？

那自然也不是，有钱人还是有的。

崇祯没钱有，不等于朱家没有啊。老朱家封在各地的藩王，哪一个不是肥得流油。

李自成、张献忠先是打南直隶的凤阳，这是老朱发家的地方，油水自然少不了。张献忠和李自成还因为战利品分配不均发生了矛盾，最终分道扬镳。

到了1641年，李自成攻陷洛阳，活捉了福王朱常洵。这个福王是万历最疼爱的宝贝儿子，为天下巨富，李自成的战利品自然是不可胜数，高兴之下，李自成还开仓放粮。

当时人记录放粮的场景：

“远近饥民荷锄而往，应之者如流水，日夜不绝，一呼百万，而其势燎原不可扑”。

自此，李自成的队伍已达数十万之众，加入者络绎不绝。

明朝末年各地的藩王财产真正壮大了李自成的力量，李自成力量有两次飞跃，分别是在攻打凤阳和洛阳，正是得益于此。

不要说李自成了，就是明朝将领也开始打藩王的主意。

左良玉在武昌时，没钱没粮，想让楚王拿点粮饷出来，楚王不干。左良玉一怒之下，让士兵自行掠夺漕粮和盐舶。有了钱粮，左良玉的部队一下子就发展到了20万人。

有了大军的左良玉把武昌当作了自己的地盘，把楚王晾到一边，依靠武昌和长江行道的资源，部队发展到80万之巨。

07

而明朝的达官贵人们，也是很有钱的。

李自成进京之后，对权贵和官宦进行大规模的拷饷，不给就往死里打，最终得银约七千万两。

彭孙贻《平寇志》里面这样写道：

（大顺军）其所得金，大约侯门十之三，宦寺十之三，百官十之二，商贾十之二，共七千万两。宫中久已如洗，怀宗减膳、布衣，酒扈器具之金银者尽充军饷，内帑无数万之藏。贼淫刑所得，扬言获之大内，识者恨之。

毛奇龄在《后鉴录》中也有大致相当的说法。

这说明，大明是有钱的，而且是非常有钱，多达七千万两之巨，只不过这些钱是在权贵和官宦手中，对于这个问题，崇祯其实也是十分清楚的。

那么这里就有一个问题了：崇祯为何不找他们拿钱呢？

崇祯当然有这个想法，不仅他有这个想法，首辅薛国观也有这个想法，果然是应了那句古话：英雄所见略同！

薛国观说，百官我这边来处理，没问题的。但是，皇亲国戚我哪敢啊，得皇上您来。

崇祯一听，也对，那就找一个人开刀。

恰好，此时有一个人撞到了枪口上。

武清侯一家因为家产分割不均，窝里斗，吵架一直吵到崇祯这里来了。

武清侯是世袭，第一代武清侯是万历皇帝外公，现在这一代武清侯李国瑞是崇祯的表舅。

李国瑞当了武清侯，他庶出的亲哥要求分一半家产，也就是20万两，李国瑞不干，两人吵了起来，这架一直吵到崇祯这里来了。

李国瑞的亲哥一怒之下，要把自己的20万两捐给崇祯。

崇祯一看，你们家原来有这么多钱呐。

崇祯对李国瑞说，那你的那20万两也给朕吧，算朕借你的。

李国瑞哪里肯干，哭天喊地说自己没有那么多钱。又是卖房子，又是卖家当，演了一场好戏。

崇祯当然不会信，派太监们去搜查，并褫夺李国瑞武清侯位。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李国瑞死掉了，有记载说是病死的，更多的说是给崇祯逼死的。

太监们此时也感觉到了危险，因为他们手中的钱并不比权贵们少，连皇帝的亲戚都被逼死了，那自己还有活路？

他们就开始想歪点子，暗中下黑手。

崇祯的一个五岁小儿子，在此时病倒了，不久就死去了。临死前还说，九莲菩萨来看他。

万历的妈李太后，死了以后宫里都尊称她为九莲菩萨。

崇祯帝一生十分迷信，被吓坏了，他得罪了李太后的后代，李太后找他算账来了。于是，立即停止追缴，恢复武清侯爵名位，并安排厚葬。

至于首辅薛国观，杀了，替朕背锅。

大明朝276年一共杀了四个首辅，薛国观是其中之一。

08

但没钱确实很难啊，国家眼看就只剩一口气在那里吊着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崇祯还是只得向各位权贵开口要钱。宫里的太监们多少还是拿了点钱出来，有三个太监分别拿了五万两，其中就有后来陪葬崇祯陵寝的王承恩。

崇祯把希望寄托在国丈周奎身上，想让他做个表率，为朝廷捐款。

周奎表示没钱，周皇后很生气，把父亲叫过来教训了一顿，变卖了首饰得到5000两，让老爹去捐。周奎私吞2000两，把周皇后的3000两捐上去，然后自己多少了捐了一点了事。

首辅魏藻德捐了500两，大学士陈演哭穷，一分没捐。而长安街上的一市民都捐了300两。

为了让崇祯相信自己没钱，一时间，朝臣们都把自己的宅子挂出来售卖。朝臣们又故意穿上破旧的衣服去上朝，以前由乘坐轿子改为步行上班。

官员们集体给崇祯演了一出好戏！

李自成进入北京之后，哪管那么多，直接拷饷。给钱就好说，不给钱直接往死里打。周奎自然成为首要目标，周奎真是爱钱如命，妻子、儿子被打死，都说自己没钱，直到自己被打得只剩一口气了，才说出藏钱的地点，最终搜出53万两。

而此前一分钱没捐的大学士陈演主动献上4万两。

李自成通过拷饷一共获得7000万两白银，这是一个天文数字。要知道，万历三大征一共才花了1200万两。

权贵们为何眼睁睁看着大明灭亡，就是不愿意把钱拿出来呢？他们都是依附明朝而生，若明朝灭亡，他们都将灰飞烟灭，这个道理，他们不懂么？

他们当然懂，但就是不拿钱。天下是你们老朱家的，凭什么让我来拿钱救？

那他们不怕老朱垮了，会失业？

失业的担心肯定会有，但是老朱不当皇帝，还有老李啊，老李不行还有关外的满清啊。

09

但崇祯不甘心啊，还在想着用各种办法搞钱。

当时在京城有很多租房的生意，这中间自然是有租金的。崇祯下令，京城所有应当交租的租客，你们这一个季度的租金不交给房东，全部交给朝廷。这个钱嘛，算是大明朝借各位房东的，到时候有钱了再还。

这个方法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真损。崇祯通过这个方法搞到了多少钱呢？一共50万两，这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崇祯下令让监狱里面的人赎锾，也就是花钱免除坐牢，这跟后来乾隆搞的“议罪银”是一个办法。但这个办法也搞不到多少钱，因为有钱人家是不会坐牢的，坐牢的都是拿不出钱来贿赂的一些人。

最后，崇祯无可奈何，将宫中的自万历以来，所储的辽参全部卖出，获得了数万金。崇祯朝财政之困难，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崇祯如此筹钱有用吗？当然没用了。这点钱，什么也干不了。官员和权贵们为何不拿钱呢？

真的对大明很有感情，愿意与大明共患难，拿出了自己的钱来帮大明，你猜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我们都知道在水中救人的道理。

有人落水，要救他，千万不能让他的手抓住你，因为他双手乱舞之中，抓到任何物品都是不会松手的，甚至会带着你一起沉入水底。

你给崇祯拿钱，崇祯只会不停地向你要，直到你家破人亡。

大学士李健泰是山西巨富，崇祯让其用家产招募几万人去攻打李自成。李健泰再有钱，也不可能养得起一支数万人的军队，更不可能去攻打已经百万之众的李自成。

崇祯这时已经是山穷水尽，出现一头羊，必定把羊毛薅完，羊肉吃完，羊骨都要拿来炖汤喝。

李健泰也不是傻子，仔细一琢磨，就决定投降了李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