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92年深秋，一份来自怀州的奏疏摆上了长安城御案。隋文帝杨坚凝视着"李德林病逝"的字样，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案上玉镇。这位曾经的肱股之臣，终究带着未展的抱负病逝异乡。笔尖蘸墨未干，追封大将军的诏书已然拟就，太牢祭礼的规格更显帝王心意之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竟在触怒圣颜后仍能享此哀荣？
故事要从四十年前的邺城说起。北齐武平二年的某个春日，南朝使臣江总在馆驿遇见了那个改变他认知的年轻人。二十岁就获梁武帝青眼的大才子，此刻却盯着廊下侃侃而谈的身影出神。当身着青衫的李德林捧着国书转身离去时，江总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喃喃道："此乃河朔之英灵！"这段评语很快传遍黄河两岸，却无人知晓这个"英灵"少年五岁能诵《蜀都赋》，十五岁已遍阅诸子典籍。
邺城皇宫的晨曦中，二十三岁的李德林将新作《春思赋》呈给了丞相高湛。竹简展开的刹那，高湛猛然起身，字句间的灵气令见惯风月的权臣都为之震动。次年高湛登基，执笔拟诏的中书舍人位置便有了新主。在这个鲜卑权贵的朝堂上，汉臣李德林却以文采冲破壁垒，直抵仪同三司的高位。邺城城破之际，北周将士争相搜刮金银，唯有武帝宇文邕特意叮嘱："平齐之利，唯在得尔。"朝堂上那句鲜卑语赞叹的"天上人"，成为乱世文臣难得的礼遇。
开皇元年的朝阳刺破长安城阙时，李德林望着手中的册封诏书苦笑。从北周到隋朝的官袍换了三次颜色，辅佐杨坚矫诏夺权的功劳，换来了内史令的显赫。但山东士族的出身，终究抵不过关陇门阀的倾轧。当诛灭北周宗室的决策悬于朝堂，只有他横笏反对；乡正之制引出"王莽"的诛心诘问，昔日君臣终成陌路。贬谪怀州的三年里，他教百姓掘井抗旱的身影渐显佝偻，未竟的水利图卷终成遗恨。
长安城外，太牢祭品的烟气随风散去。杨坚独立宫阙，眼前又浮现出当年并辔而行的场景。那个在军帐中指点江山的白衣谋士，终究成了史册里"善始不克令终"的注解。帝王抚过腰间玉带，忽然想起十七岁那年，恩师将《蜀都赋》递至少年手中的清晨。铜雀台旧址的荒草，是否还掩着某份未完成的治水奏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