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僖公二年，《春秋》记载，“虞师、晋师灭下阳”。《左传》的记载是：“夏，晋里克、荀息帅师会虞师伐虢，灭下阳。”这就是说，这次晋师伐虢，主要目的是取下阳。下阳隶属虢国，因此晋灭下阳就等于晋伐虢。晋献公这年灭下阳，为三年后灭虢创造了最重要的军事条件，也凸显了下阳在古代军事上的特殊位置。

但是，相对于地名下阳，上阳更加知名，因为上阳是虢国之都，位于黄河南岸的三门峡市。而下阳城，在黄河北岸，位于山西省平陆县之西的太阳渡口附近。上阳城和下阳城，如犄角之势，分布黄河两岸，经由太阳渡成为联系黄河两岸的锁钥之地。

亲临太阳渡口，就可以发现，古渡口作为历史文化遗迹，依旧存在。在其上游的很近处，三门峡公铁两用大桥飞架南北，已经把天堑变成了通途。而由此向下再走五十里水路，就是三门峡大坝。因此黄河从这里开始，就进入峡谷地带。南岸是悬崖峭壁，北岸地势则相对平坦。对岸的平陆县，真是名副其实。与平陆县平坦的地势相反，黄河的南岸，也就是三门峡市一侧，河岸竟高出河水数十米，而虢国古城就建在南岸的高台之上，从而对平陆县以及曾经的下阳城形成了居高临下的俯视感。

在古代，河北为阳，河南为阴，但在这里，南岸有上阳城，北岸有下阳城，故由此可知，这里的阳，不是阴、阳之阳，而是姓氏之阳，类似河南登封的“阳城”和山东青州的“阳城”，都是大禹后人居住过的地方。三门峡作为大禹治水，开凿三门的地方，上阳和下阳的地名由来，自然会让人想起这里曾是大禹后人居住过的地方。

可以想象，如果不是三峡大坝造成的水位升高与河床宽阔，这里的黄河其实是在峡谷中奔腾。而奔腾的黄河，以其盛大的气势冲开了神门、人门、鬼门三道峡谷，从此一路向东直到洛阳。这也就是说，当时的太阳渡，也许是黄河流到三门峡前连接两岸的最佳渡口，因为再往下，就是深沟峭壁，在湍急的水流之下，很难再有适合的黄河渡口。对于这一点，只有亲临三门峡市，并站在虢国博物馆门前黄河公园的悬崖之上，才能真切地体会。

假道伐虢线路

因此，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古代，三门峡市，也就是虢国的上阳城，是一个控制关中与洛阳之间东西交通，并锁钥黄河南北两岸交流的重要堡垒，是真正的兵家必争之地！尤其从这里穿过黄河，经由平陆县，来到中条山中部的张店镇，就是虞国古城的旧址。虞国所处位置，虽然凭高恃险，但却地势平坦，良田千顷，更是沟通运城与三门峡之间的必经之地，这对于控制当时的战略物资食盐和铜料具有重大意义。因此，晋国最终占领虞国，那是必然的选择。

不过写到这里，笔者自然会联想到鲁庄公三十年，“虢公入樊，执樊仲皮，归于京师”的这件事。现在看来，虢公丑通过控制黄河孟津之北的樊国控制了轵陉古道，通过控制下阳城控制了虞坂古道，再加上虢国本就处于崤函古道的关键之处，这就实质上形成了对晋国的交通封锁状态。虢国通过这样的封锁，最起码会让晋国与中原各国，尤其与周王室的交流出现严重的障碍和受限状态。而这，也许就是荀息所谓的虢国“保于逆旅”的真实历史状态。晋国面对这样的形势，心里肯定非常窝火，因此在晋国眼中，虢公丑是“无道”的。只不过晋国所处地区，有足够的战略纵深，所以虢国的封锁并没有妨碍晋国的不断强大。但如此的虢国，晋献公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三门峡市航拍图

通过以上的分析，回味《左传》记载中那些关于晋国与虢国的点点滴滴，比如晋献公的灭耿、灭霍、灭魏，以及虢公丑的灵宝装神弄鬼和他的入樊、败犬戎等操作，读者仿佛就可以勾勒出这两个姬姓国家之间曾经出现过的激烈战略博弈。对于晋献公而言，说服了虞公就等于把虞国纳入到自己的阵营之中，而虞国的加盟，则为晋国打开了向南的大门。通过这扇门，虢国的下阳城就在眼前，而这里就是通往上阳城以及洛阳的桥头堡。所以，在荀息说服了虞公之后，晋献公便派出了以里克和荀息为统帅的晋国大军，在虞国军队的配合下，轻松拿下了下阳城，控制了黄河北岸的这个古渡口。

在晋国拿下虢国的下阳城之后，虢国的上阳城自然就暴露在了晋国军队的视野之中。但是，令人无法想象的是，如此一河之隔且显而易见出现的晋国威胁，在虢公丑那里竟然没有合理的反应。因为你看，《左传》记载，晋师灭下阳是夏天的事，但在这年秋天，虢公丑还在对外用兵，即“虢公败戎于桑田”。桑田在灵宝，西去上阳城60余里。如果在虢公丑用兵灵宝之际，晋师突然越过黄河，偷袭上阳城，岂不是虢国就要亡国了吗？

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晋国大夫卜偃，也就是曾经给毕万算过命的那个人，不无感叹地说道：“虢必亡矣，亡下阳不惧，而又有功，是天夺之鉴，而益其疾也。必易晋而不抚其民矣，不可以五稔。”所谓“天夺之鉴”，就是自作孽，不可活的同义语。因为虢公丑已经丧心病狂，毫无反省能力了。通过后续的发展可知，虢公丑这次虽然是战胜了桑田之戎，但在战略上，虢国的国际形势却是越发的窘迫了。因为虢国向西全是敌人，向北晋国更是虎视眈眈，向南则是巍巍崤山，所以虢公丑这是在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