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姐的影卫,却顶替她嫁给了宣王。
霍宣恨我入骨提剑要杀我时,我没怕。
小姐嫁入东宫那日,
他在我身上不知餍足地撒欢,看着我的脸一遍一遍喊着小姐名字时,我没怕。
他骂我是贱奴,逼我扮作娼女取悦他的贵客时,我也没怕。
被他转手丢进青楼里接客时,我怕了。
逃出生天后,我失去所有记忆,爱上我待我千好万好的夫君。
再见时,他死死盯着我与夫君十指相扣的手,质问:
「他是你夫君?」
我羞涩敛眉,笑的甜蜜。
一直视我如蔽履的霍宣却疯了。
01
我是宣王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宣王妃。
但我声名狼藉。
宣王嫌恶我,因为他真正想要娶的姑娘不是我,而是我伺候的主子——尚书府嫡出小姐余南卿。
两人自小青梅竹马、情比金坚,是京城百姓称赞的一对神仙眷侣。
常言道,宁愿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我却胆大包天,仗着自己拥有一张与小姐一般无二的脸,顶替她上了花轿,与霍宣拜堂成婚、洞房花烛。
我和霍宣其实也曾像一对恩爱夫妻一般相处了两年。
但那是在他没发现我是个冒牌货之前。
佛寺上香那日,我跪在佛前求着一生所愿时,守在寺庙外的霍宣撞见了小姐。
得知自己被欺瞒的霍宣恨我入骨。
他是京中百姓称赞的翩翩君子,向来温文尔雅,却提着剑冲进佛堂要一剑刺死我。
若非余南卿苦苦哀求霍宣放过我,我早就死在佛寺里。
人人都说我是个狼心狗肺、叛主的贱奴,称赞小姐是个心地善良的主子。
今日,小姐要嫁入东宫了。
红妆十里,风光无限。
戒尺打在身上泛起火辣辣的刺痛,让我控制不住蜷缩起身子。
女官厉声训斥:「宣王妃,还请您跪好了。若是再学不会规矩,想来殿下要生气了。」
霍宣要我学规矩,他说,我是奴婢,最上不得台面的。
凌冽的风像刀子一样刮来,我跪在雪地里,直了直腰。
02
天上没有星星,只有无边无际的墨色。
女官离开后,我拖着麻木的腿站起,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摔的狼狈。
脸埋在雪,我并不觉得很冷,反倒是觉着暖和。
昏昏沉沉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向我,像是长夜里的一盏明灯。
我小心翼翼地点上那只手。
温暖。
来人将我横抱而起。
我一个激灵,陡然清醒,挣扎着想要下去。
他在我脸边轻轻蹭了蹭,柔声道:「卿卿,别乱动,会摔跤的。」
身体僵直。
凛冽的酒香扑面而来。
原是醉了,难怪错认。
大雪中,他一身白色狐裘,如琢如磨,玉冠束的端正,眼下一点小痣,甚是温润,甚是多情。
霍宣是温润如玉的君子,余南卿是书香世家的小姐。
我却是个叛主的贱人。
霍宣握住我的手,满眼怜惜。
她吻过我的手指,迷离问:「卿卿,你爱我吗?」
我盯着他一双宛若潺潺流水的眼瞳,里面是狼狈不堪的我。
我轻声道:「爱。」
他却是怒了,惩罚般咬着我的唇瓣:
「你撒谎!」
整整一晚,他都在我的世界里狠狠惩罚。
我知道他深刻地想念、爱恋着小姐。
但小姐在今夜会成为别人的妻子,他的嫂嫂,太子妃,甚至是未来的皇后。
次日,天光大亮。
床榻一侧早已冷透。
侍女低眉敛目立于一侧,手上端着一碗避子汤。
被褥滑落,露出肩头的咬痕。
侍女见惯霍宣对我的粗暴,并不觉得惊讶。
我乖巧柔顺地喝完药,
却问:「我答应小姐的事情已经做到了,她什么时候放我离开?」
03
我是小姐的影卫,影卫的一生都是为主子而活。
自我成为小姐影卫的那日起,我这一生就注定要活在她的影子之下。
小姐不想见的人我来见,小姐不喜欢做的事情我来做,小姐学不会的事情我来学。
犹记出嫁三月前,小姐端坐高位,我跪在她脚下。
她抬脚挑起我的脸,柔声问:「阿鱼,你当真不愿嫁给霍宣吗?」
我哭着求饶。
于旁人而言,这或许是泼天富贵;
于我而言,却是灾难。
小姐笑了笑,只是拍了拍手,一截断指丢在我跟前。
断指上铁铸的灰戒无比眼熟。
那是待我千好万好的阿姐的灰戒。
我自小孤苦无依,是阿姐一口饭一口饭把我喂大的,她护着我,免我孤苦流离。
我愕然抬头,泪水夺眶而出。
小姐擦去我眼角的泪水,道:
「阿鱼,你是最懂我的。听话一点,乖乖绣好嫁衣,三月后嫁给宣王,待我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我会给你们姐妹两人解药,放你们离去。」
为了防止影卫叛主,我们都被喂下毒药。
似乎毒蛇吐出蛇信,小姐诱惑般问:
「你不是一直想要自由吗?如今机会已经送到你面前,你不要?」
三月后,我如期嫁入宣王府。
上花轿前,我见到阔别许久的阿姐。
她把手藏在袖子里,故意不让我看,
苍白的脸只是笑着对我说:
「阿鱼,别管我,逃吧。」
我拜倒在阿姐身前,磕了一个头,发誓:
「阿姐,你等我,我一定会带你离开。我们说好要一起去西域看书上说的神女窟。」
04
「阿姐!」
我从梦中惊醒,额上布满细密的冷汗。
我捂住心口,一阵惊慌。
顾不得穿上鞋袜,只着一身中衣就往外冲。
我只想找到余南卿留在我身边监视我的那名侍女。
我要见阿姐!
我现在就要见到阿姐!
余南卿已经成为太子妃了,我要她现在就兑现承诺!
迎头撞上一人。
当胸一脚。
我被踹的头晕眼花,喉间涌上铁锈味,撞在一侧的柱子上,胸口一阵钝痛。
「皇嫂,你没事吧。」
「无碍,不怪阿鱼,是我没仔细看路。」
余南卿一身杏色衣衫,额上画着一点花钿,白皙的脸埋在毛茸茸的狐裘里。
温婉端庄,美丽大方。
我强撑站起,笑着认错:「皇嫂,是阿鱼的不是,是阿鱼该罚。」
痛意使我的笑容有些扭曲,可我并不知道。
霍宣没说话,只是皱眉瞧了我一会儿。
余南卿看了我一眼,莞尔道:
「阿鱼,你我主仆一场,许久不见,见你过的好,我也就高兴了。」
闻言,我的手抖了一下。
霍宣最恨人提起我叛主顶替余南卿嫁入宣王府这件事。
她拉起我的手,又拉过霍宣的手,让我们十指相扣。
霍宣的力气很大,几乎要把我的手掐出血。
我吃痛,却勉力微笑着。
余南卿望着霍宣,两人四目相对,像是苦涩又像是留恋,
她道:「阿宣,你与阿鱼好好的。」
在余南卿离开宣王府前,我偷偷跑去找她。
我跪在她脚下问:「娘娘,奴想见阿姐,您答应过奴......」
她笑道:「我的阿鱼都是做王妃的人了,怎么还动不动下跪?快些起来。」
我没起来,依旧跪的端正:「娘娘永远都是奴的主子。」
余南卿笑意深了深:「好阿鱼,真听话。这解药你就拿去吧,你姐姐我也会一并还给你。」
我连连磕头谢恩。
05
「贱奴!」
「谁准你去见她了?」
方一进门,一盏茶朝我飞来。
我不敢躲,任由它将额头砸破血,而后直直跪在碎片上,好似全然不知痛意。
他盯着我的脸,手指摩挲过我的眼尾的血迹,
眼神缱绻似乎藏有百般柔情:
「疼吗?」
我知道,他又想起余南卿了。
「不疼。」
早就习惯了。
霍宣的手顿了顿,不辨喜怒道:
「我听女官说,你很好学,更十分擅长....」
他轻轻扣了扣桌子:「过来,服侍我。」
我手指哆嗦地碰上他的腰带。
霍宣摁住我的手,眼帘微垂:
「你抖什么?很怕我?」
我和霍宣,不止一次鱼水之欢。
他是人人赞扬的君子,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最初,他对我也是极好的。
极尽温柔,百般体贴。
总是害怕我疼,舍不得我流半滴泪。
我畏寒,他便为我铺了一地暖玉。
我惧黑,他便为我寻了数颗夜明珠,许我夜夜长明。
我像是一个小偷,惶恐地守着这突如其来的幸福。
我甚至贪心地想过把它据为己有。
可霍宣唤的每一句「卿卿」都似一瓢冷水把我浇醒。
这是属于余南卿的爱,不是贱奴阿鱼的。
我一直都清醒着。
霍宣拨开我额角不知是被汗水还是被血水浸湿的发丝。
我却紧紧揪住他的衣服,一言不发。
他掐住我的下颌,冷声道:「这就是你的本领!!!」
我像一尾砧板上的鱼,被死死钉着。
昏昏沉沉间,我恍若听见他问:
「阿鱼,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爱的是谁?」
06
余南卿心比天高,她只想做登上皇后的宝座,她只会嫁给太子,无论太子是谁。
圣上未曾册封太子时,最宠爱霍宣,所有人都以为霍宣会是东宫之主。
但他只做了宣王爷。
所以余南卿要背弃与她自幼青梅竹马的霍宣。
她不愿主动做这个恶人,她要做一个完美的受害者。
我便成了背主的贱奴。
即便嫁入东宫,她也不愿失去霍宣对自己的爱,她要霍宣一直爱她,一直对她怀有愧疚。
我便成了霍宣发泄愤怒的对象。
我带着包袱,从宣王府围墙上翻出。
真好,我要永远离开这里。
夜色之中,我寻到一所破旧木屋前。
轻扣柴扉,女子秉烛,披衣而出:「谁啊?」
我望着她,委屈悉数涌上心头,眼眶酸涩地唤:「阿姐,是我。」
阿姐失声,她抱着我,两人紧紧相拥。
「阿鱼,不哭不哭,阿姐在这里。」
我哭声沙哑,像是要把过往所有的痛都哭出。
我道:「阿姐,我们逃吧,我拿到解药了,我们离开这里,去西域,去哪里都好,反正我们一起离开......」
无数火光亮起,一人信步而出,冷声问:「离开?王妃不妨说说要去哪里?」
07
我被霍宣关押在后院里,重重侍卫把守。
同时,外界传言,宣王府起火,宣王妃葬身火海。
人人拍手称好,像我这种叛主的奴才终于遭报应了。
霍宣想要世上再无我的存在。
这个房间透不进一丝光亮,我蜷缩在黑暗角落里,紧紧抱住自己。
终于门开了。
我连滚带爬扑到霍宣跟前,抱住他的腿乞求:
「殿下,放过我阿姐,我阿姐她是无辜的......」
他无动于衷,只是看着我。
我连连磕头:
「殿下,千错万错都在我,不在阿姐,求您放过她!」
「你想我放过你阿姐?」
我连连点头,强忍着眼角的酸涩。
他揩去我眼角的泪水,对我露出些许柔情:
「阿鱼,知道我为什么让你跟着女官学东西么?」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要我学着娼女所学的东西,不就是为了折辱我么?
霍宣弯了弯唇:「有一贵客,十分欢喜你,你去取悦他,我便放过你阿姐。」
我如坠冰窟。
他的话说的再好听,也不过是想要告诉我,他要把我转手送人,他要我听话些,不然我阿姐就会没命。
命运要我禁锢在这一方雀笼里。
无论身处何方,我和阿姐,都是掌权之人手中的棋子。
霍宣把我扶起,掏出一方帕子,细细地擦过我手上的脏污,眉眼一如既往的温润。
他道:「阿鱼,去吧。待我大事已成,我会接你回来的。」
那日,余南卿也是这样将我扶起,笑吟吟道:
「阿鱼,去吧。待我嫁入东宫,我会放过你们的。」
我漠然道:「是。」
霍宣握住我的手,似乎怜惜,又似是承诺。
他道:
「待尘埃落定,你还会是我的妻子,我绝不会嫌弃你。」
08
霍宣不甘心。
他要权,要美人,要江山。
他要拉拢权臣,结党营私,把太子拉下马。
「阿鱼,来,见过丞相。」
眼前的男人,浑浊的眼睛中流露出贪婪,目光在我身上流连。
侍女为我梳洗打扮,只许我着一层薄纱。
腰肢上是一圈的银链。
我像是一尊被人摆在台上展览的木偶,任人玩弄观赏。
丞相问霍宣:「宣王妃当真已死?」
霍宣笑答:「当真。眼前之人,不过是介舞女,丞相若是喜欢,不妨带回去。」
丞相大笑:「宣王大度。」
霍宣饮尽杯中酒:「略尽绵薄之力而已。还望丞相日后多多提携。」
尽管我被喂下了软骨散,我也没有如霍宣所愿,取悦丞相。
厢房里,丞相把我压倒在软塌上。
不知从何处逃出的阿姐闯入,拔下簪子刺伤了他:
「滚开!」
阿姐死死地把我护在身后。
「一介贱奴!竟敢伤我!」
丞相捂住伤口,逃到院外破口大骂,惊动了前院守卫。
明灯亮起,我看见阿姐残缺的手指,握住簪子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阿姐的簪子抵住我的脖子,刺伤了我。
她问:「阿鱼,你怕不怕?」
我摇了摇头,哽咽道:「不怕。」
阿姐又道:「阿姐带你离开好不好?但这次我们不去西域看神女窟了。你闭上眼睛,不要怕。」
命运要我禁锢在这一方雀笼里。
可我和阿姐偏偏要做那翱翔于蓝天、自由自在的青鸟。
我闭上眼:「阿姐,我不怕,你带我走。」
下一瞬,温热的血溅到脸上。
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我睁开眼,眼前景象让我目眦欲裂。
阿姐用簪子戳穿了自己的脖子。
「阿姐!」
她望着门外无边无际的黑夜,轻声说:
「阿鱼,我舍不得你死,我要你自由安乐地活着。」
......
丞相被刺伤,怒极。
他甩袖而走。
霍宣失算,勃然大怒,任我如何哀求,阿姐的尸体还是被丢去喂狗了。
京城的雪夜真的很冷,一点儿人情味儿都没有。
我被女官扇得头晕眼花,连抱住自己取暖的力气都没有。
「你认不认错?」
「我没错。」
霍宣端坐高位,怒极反笑:
「好!很好!你学得这般好,那就亲自去青楼里实践一番吧!」
我被喂下软骨散和烈药送进京城里最繁华的销金窟。
挂满红幔的房间里,我握着一角碎瓷片,紧紧抵在手心。
手心里的疼痛让我保持着清醒。
再过不久,便会有客人进来。
我把头磕在柱子上,企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理智和欲望来回拉扯,我恍若身处天堑,一不留神便会粉身碎骨。
救我。
救救我。
可惜,无人救我。
沉重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
意识涣散之间,我咬牙,从往窗外纵身一跃。
宛若青鸟展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