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听说你初中数学成绩不错？＂连长王建军这句话让我愣在原地，谁知道这一问，彻底改变了我在部队的命运。

1986年的盛夏，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蝉鸣声震耳欲聋，新兵营的训练场上汗水打湿了每个人的军装。

我正躲在操场边的梧桐树下偷闲，远处传来连长的喊声。那会儿我刚参军没几天，每天除了练队列就是站军姿，累得腰酸背痛。

＂报告连长，我...我在学校确实挺喜欢数学的。＂我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紧张地回答。

老实说，我爸妈当初可不怎么同意我参军。爸总说我这个＂小算盘＂应该去做个会计，好歹能挣个稳当钱。可我就是想着穿上军装这身绿，谁成想还真让我碰上了和数字打交道的活。

＂行，你小子明天就去后勤灶当计时兵。＂王连长一锤定音，＂每天管好一块九毛五的军粮钱，可别给我整出篓子来！＂

回到宿舍，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楼下传来值班室收音机里飘出来的《小白杨》，让我想起临走那天妈红着眼圈塞给我的那包花生米。

上铺的老乡笑我：＂明昌啊，你可是走大运了，这下不用顶着太阳站军姿了。＂

可我心里直打鼓，家里开个小卖部的账我都经常算错，这要是把全连的伙食费算糊涂了可咋整？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跟着老班长张德华去了食堂。那是栋上世纪六十年代建的红砖房，屋檐下挂着几串风干的辣椒，墙角还种着几棵辣椒苗。

食堂里弥漫着一股特殊的味道，是陈年的酱油、醋和煤油混合在一起的气息。几口大锅排成一排，锅底下还堆着劈好的柴火。

＂来，先把这本账给你交代清楚。＂张德华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发黄的账本，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数字。他那双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翻着书页，仿佛在翻一本珍贵的古籍。

刚开始那阵子，我天天抱着账本发愁。采购清单上的数字像跳蚤似的乱窜，我连晚上做梦都在算账。

一天深夜，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爬起来去值班室写信。妈妈来信问我在部队咋样，我愁眉苦脸地回信说当了个＂算账先生＂。

结果被她笑话说：＂这下可好，你爸说得没错吧？＂看着信纸上妈妈歪歪扭扭的字，我鼻子一酸，想起她常年在针线活上累出的老茧。

头一回跟赵师傅去农贸市场，那场面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天还没亮，赶早市的自行车铃声叮叮当当。空气中飘着晨雾，街边的路灯在雾气中显得格外朦胧。

赵师傅骑着院里那辆破旧的永久牌自行车，后座绑着几个竹筐。我骑着另一辆，跟在后面。清晨的风有点凉，我不由得裹紧了军装。

＂记住啊，买菜要问清楚价，讲好价钱再过秤。＂赵师傅的经验之谈让我受益匪浅。他是个瘦高个，说话总是慢悠悠的，可市场上的商贩都挺怕他，说他眼睛特别毒，称重分量差一点都能看出来。

那会儿大白菜五分钱一斤，西红柿八分钱，韭菜三分钱，猪肉才八毛钱。可就这样，要养活一个连队的大小伙子，也得精打细算。

每次采购完，赵师傅都要教我怎么把菜码放整齐，避免运输中碰伤。他总说：＂当兵就是要做细活，粗枝大叶可不行。＂

慢慢地，我开始琢磨出门道。每天天不亮就去菜市场转悠，和各个摊主都熟络起来。菜贩子老王总笑着叫我＂小李算盘＂，有时还会多给我几根葱。

有时为了两分钱的差价，能和人讨价还价老半天。战友们都笑我是＂抠门书记员＂，可我知道，这是责任。每一分钱都是国家的，都得掰开了、揉碎了去计算。

86年那个夏天特别邪乎，连着下了半个月的大雨。我每天蹬着自行车在雨里穿梭，雨衣都湿透了。菜价蹭蹭往上涨，我愁得茶饭不思。

一天的伙食费超支了不少，我对着账本直搓手。窗外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我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咋了，小李？＂张德华端着搪瓷缸子走过来，里面飘着几片枸杞。他刚值完夜班，眼睛里布满血丝。

＂大白菜从五分钱涨到两毛，青菜从三分涨到一毛五，这可咋整啊？＂我愁得直挠头，＂这月底咱们的账可就要报给后勤处了。＂

张德华笑了：＂想当年咱们连队更难的时候都挺过来了，这算啥？走，我教你几招。＂

那段日子，整个炊事班都动了起来。李师傅改善菜品搭配，巧妙调整荤素比例；王师傅主动去城郊的菜农那儿直接收购；老方负责腌制咸菜，存着备用。

每天凌晨三点多，厨房就热闹起来。大家都主动放弃休息时间，想尽办法省钱又要让战友们吃饱吃好。

战友们知道食堂困难，饭堂里愈发安静，大家都自觉地不剩饭。有天我看见一个战士把碗底的汤汁都用馒头蘸得干干净净，眼眶一下就湿了。

有天早上，我正在灶台边记账，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儿子！＂

我一回头，差点没认出来，是我妈！她站在食堂门口，提着个大包小包，满脸都是心疼。头发比我走时白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深了。

＂你咋来了？＂我赶紧放下笔，心里一阵酸楚。

＂你爸说你在信里老提管账的事，怕你吃不消，非让我来看看。＂妈妈打量着我，＂瘦了不少啊。＂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手上的茧子蹭得我脸颊发痒。

我笑着摇摇头：＂这不挺好的嘛，你看我这身板结实了不少。＂说着还特意挺了挺胸。其实我知道，他们是担心我，毕竟我从小就笨手笨脚的。

妈妈在食堂转了一圈，看着我忙里忙外，若有所思：＂当初是妈不好，光想着让你当会计，没想到你在这儿也能把账管得井井有条。＂

听了这话，我心里一暖。。每天看着战友们吃得香，那种成就感谁能懂？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做了一本＂四季采购手册＂，把各种菜的价格走势都记下来。每次翻看这本手册，都能想起和赵师傅去市场时的点点滴滴。

战友们笑说，就没见过这么＂抠门＂的计时兵，连水果都要等价钱便宜时才买。可每逢过节，我都会想办法给大家加个菜，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比什么都值。

临退伍那天，王连长把我叫到办公室：＂小李，这么些日子，你让大家都明白了一个道理，珍惜来之不易的粮食，这比啥都强。＂

看着桌上那本被翻得起毛边的账本，我心里五味杂陈。。

前几天，我收到了张德华的来信，说连队的伙食费涨到了两块二。看到这里，我不禁莞尔，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斤斤计较的日子。只是这回，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那个年代，一块九毛五教会了我太多：责任心、细心、耐心，还有战友情的珍贵。我常常想，人这一辈子，能有那么一段单纯的岁月，为一件事倾注全部心血，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每每想起，那些饭菜的香味似乎又飘了过来，混合着雨后泥土的清香，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深处。那些在账本上忙碌的日子，那些为战友们精打细算的时光，都化作永恒的怀念，温暖着我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