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桂兰,又名陈洁茹,1919年生,四川广元市旺苍县东河镇人,原籍四川省巴中市通江县老地名九字坡。
她是孤儿。12岁时父亲被抓壮丁,逃跑被打死。第二年,母亲因累成疾而死。这一年她13岁。她的家在大山深处,人烟稀少,单家独户格外孤单。说是家,就一破旧草屋,里面除了一口旧锅、几只带缺的碗,床上有条破被,其他一无所有。
1932年,红军来到通江,打土豪分田地闹得轰轰烈烈。陈桂兰看到红军里有与她差不多大的女兵,顿时就有了要当红军的念头,但由于年龄太小,几次报名当兵部队都不要。
1933年2月,张琴秋路过参军报名处,知道她是孤儿后,把她招进来,安排在红四方面军妇女独立团某营三连新兵班。班长是王乙香,后改名王定国。
陈桂兰所在的这个班,在成立妇女独立师之后编入了总部的前进剧社,通信员就是武杰。原妇女团的团长政委以及连长指导员都担任了剧社的领导。
剧社有三十多人。她们编导小节目,如快板儿、诗歌、小话剧等,部队行军时,她们就站在路边打着竹板,部队休息时,她们就下到基层连队演小节目,有时还在总部为首长们演出,很受欢迎。
1935年1月,为策应中央红军作战,红四方面军西进。
在备战西渡嘉陵江时,剧社的主要任务,是战前战中的宣传鼓动和战场上的战地救护。红四方面军本有医院卫生所,连队还有卫生员,战斗中地方百姓还组织有担架队。所以让剧社战埸担负救护任务,是这次没让地方百姓组织担架队和救护队。
上面发来一只小药箱,班长王定国把它交给陈桂兰,陈桂兰不懂战地救护,有些担心。王定国:“到时你跟着我,完不成任务我们班共同承担责任就是了,别怕。”
1935年3月,强渡嘉陵江的战役开始,信号弹划破黎明前的夜空。两华里多长的江面上顿时出现了无数只木船、木排、竹排,向西岸急进。
还没过江心,枪炮声大作,有的木排被炮弹击中,木竹散落被江水卷去。
前进剧社的队员们奋力划着桨。一颗炮弹在竹排旁爆炸,巨浪掀翻了竹排。陈桂兰等7人无一会水,都在江中扑腾挣扎。几个男红军战士奋力抢救,把她们重新救上了竹排,
唯独陈桂兰沉进水中,可即便这时她还紧抱着药箱。幸好武杰在再次搜寻中发现了她,在同志们的共同努力下,陈桂兰被救上了。但她喝了许多江水,肚子鼓鼓的己在昏迷状态。
大家都有些束手无措。武杰弯下腰喊:“快,把她抬起来,面朝下横担在我的腰上,让她把水吐出来!”大家立刻照办。
由于重力的挤压,陈桂兰腹中的水顺着口鼻哗哗流出来,她终于脱了险。
长征路上,危机重重,比敌人枪炮更可怕的是饥饿。沿途房舍空荡,老百姓把能吃的东西都藏了起来。前面的部队把沿途能吃的都吃了,后面的部队更难觅食。很多战士饿死在路上,陈桂兰骨瘦如柴,体重还不到25公斤,随时可能倒下。
红四方面军三次穿越草地。陈桂兰不明白为什么要一次次在草地跑来跑去,她知道的就是不停地赶路,因为停下就可能意味着死亡。
剧社多是女孩子,行军又累又困,队伍稍作停顿,就会站着睡着。有时候夜行军,忽然命令原地休息,一坐下就想睡,等醒来队伍走远了,只得又拼命追赶。
剧团、宣传队更苦。她们要比别人多走几乎一倍的路。行军时,剧团得在在队伍前头赶路;休息时,演员们得回过头慰问演出,从队头一直演到队尾。红军一双脚板走了两万五千里的,宣传队员走的路程更多了。
西渡嘉陵江后陈桂兰就患上了肠炎,体质虚弱,靠姐妹们的照顾才没有掉队。进入草地以后淋了几次大雨,就发起高烧,走路头重脚轻,晃忽悠悠。其他人的情况好不了多少,全班速度很慢,没几天她们就掉了队,与大部队的距离越来越大。
草地是个阴森的大泥潭,又一场大雨过后,有段路失去了路标,也不见脚印。陈桂兰飘然失足陷下去了,武杰急忙伸手,可怎么也够不着。陈桂兰哭喊着挣扎,越掙扎越下陷,眼见已淹没了小半个身子。武杰急中生智伸过去一根棍子,众姐妹合力将陈桂兰拖了上来。
陈桂兰流着眼泪,脸色苍白地躺在草地上。过了好一阵,王定国过来问:“还能走吗?”陈桂兰说:“能,我能走。”说完就站起来挪着沉重的双腿往前走了几步,但摇晃得厉害。王定国赶紧回头去叫两个女战友扶着她继续前走。
不知经过几多危险,这群女战士终于坚持下来,走出了草地。1936年10月,她们终于跟随队伍到达甘肃会宁,同中央红军胜利会师。
10月下旬,前进剧社随部队西征,向河西走廊挺进。
过黄河以后,前进剧社扩大为剧团,有干部战士八九十人,隶属总政治部宣传部领导,宣传部长是刘瑞龙。
陈桂兰等人接受总部命令,到二十里铺准备慰问红九军在古浪战斗中负伤的伤病员。
1936年12月5日清晨5点钟,剧团人员和九军派来的几名保卫人员一行从县城出发,冒着隆冬和早晨的严寒徒步行走,到达目的地时已经8点钟左右。不巧,因敌情变化军部已经转移。
大家正在踌躇,忽发现数里外大道上尘土飞扬,敌人的骑兵赶来了。大家调头朝西跑了一华里路,见一个大土围子就闯了进去。这个围子是郭家下磨庄,老百姓已外出躲避了。
一部分人用杂物堵塞门洞,一部分人爬上房顶,占据庄门门墩,控制碉楼和庄墙,在庄墙顶部四周的围裙墙上整理射击垛口。马步芳一百师的马步銮骑兵团(黑马队)向围子涌来。用步、机枪朝庄墙垛口射击,还有一门炮也向庄内打。
大家解下裹腿带拧搓成一根绳子,从10多米高的围子上吊下去一个男同志。他爬过外围子墙,穿过围子南边的一块树林,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圈。
时近黄昏,敌人用密集火力朝庄内扫射。七八个敌人爬上了围子东面的一棵十五六米高的大杨树,居高临下朝庄内射击。正在屋顶指挥的指导员廖赤健中弹牺牲。战士们满腔怒火,奋起反击,把树上的敌人统统打了下去。
敌人再不敢上树了,但火力更加凶猛,发起一次次进攻。剧团政委易维精、团长周汝功,副团长汪贤巨、导演任弼璜(任弼时兄长)等十多人相继牺牲,还有不少人负了伤。
整整一天,大家滴水未喝粒米未进牙,仍顽强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活着的人都滚打成土人,唯有两只眼睛滚动有神。由于干部和年龄大一点的战士都牺牲了,弹药消耗殆尽,队伍无力突围。
剧团人员准备坚守到天黑以后再想办法。大家把武器砸折,分散埋了,只留些长矛、马刀、木棍,又搜集砖块、石头、瓦片和敌人拼杀。
但夜幕拉下时,敌人用汽油、柴火烧开了庄门。前进剧团剩下的五、六十人寡不敌众,全部被俘。
杀人成性的马步芳认为“剧社有用,留着不杀”。陈桂兰等姐妹和众多的被俘红军都被关押青海西宁集中营。
这个集中营四面环山,高墙紧围,墙上电网层层,岗哨密布,看守十分严密。监舍中央是操场,操场的南面有路通往围墙外的出口,出口有一巨大而沉重的铁门。这个集中营内关押了近千名被俘的红军官,有敌一个营看守。
看守大部分是马步芳的人,极其反动凶残。监狱长由蒋介石专门从南京派来,受军局直接指挥。俘虏的处置均由军统和马步芳掌握。被俘人员进集中营后,都要被轮翻过堂审训,审讯手段凶残。几个月下来,虽然皮开肉绽,但剧团姐妹意志坚定,没有人出卖同志或自首变节。
1937年春天,陈桂兰、王定国和剧社其他成员、被俘红军官兵等80多人被押解到张掖敌三〇〇旅旅部,由敌旅长韩起功监管,一面受敌监视和奴役,一面充当临时的演员。这80多人中,有张琴秋、刘瑞龙、魏传统、陈淑娥、王定国、孙桂英等。
被俘之后陈桂兰等人便使用化名,张琴秋自称苟秀英,陈桂兰自称陈洁茹,孙桂英自称刘慧敏,徐世淑自称徐春芳,蔡德珍(贞)自称万秀芬,只有王定国没有隐瞒真实姓名。当时红军中的党员干部绝大多数都没有暴露身份。
被俘女红军编了一部分到敌人新剧团。其中有陈桂兰、刘明清、黄光秀、党文秀、陈淑娥、王定国、孙桂英、罗秀英、秋秀英、秦云杰、苟先珍、张琴秋等30多人。在新剧团,她们自己做饭,自己管伙食。每天都是杂面(青稞、豆面)糊糊,也没有菜。不仅生活不好,还经常挨打受骂。大家想了不少方法同马匪作斗争。
韩起功的这个剧社在形式上跟红军剧社没有太多的区别,除编排一些古装戏曲等小型节目之外,也演一些带有抗日性质、为国民政府歌功颂德的节目,但内容丝毫不得涉及共产党。
马匪让大家跳舞唱歌,但没有人教,仍让被俘女红军跳红军的舞,把红军的歌改几个字,用原来的曲调唱。红军有一首歌歌词是“鼓声咚咚,红旗飘飘”,马匪把“红旗”二字改为“国旗”,但大家仍继续唱“红旗飘飘”。有时敌人不注意,就过去了,有时听出来了,就把她们打一顿。
中统局属下的蓝衣社在上海十分猖狂,大肆捕杀共产党人和进步青年。剧团人员就编了几句顺口溜来骂,并当成歌来唱:蓝衣社不要脸,端着中统局的讨饭碗;给根骨头和剩饭,摇着尾巴喜上天。
一天,陈桂兰在屋子里清唱,王定国等人都跟着唱了起来,被少校参谋保存勋知道了。保某认为是孙桂英带头唱的,打了孙桂英一记耳光,把孙桂英关厕所,其余的人统统关禁闭,饿了她们两天饭!
两天后,王定国、陈桂兰等人被放了出来,孙桂英仍被锁在臭气熏天的厕所里,每天还要接受审训,饥饿、皮鞭把她折磨得都瘦了一大圈。审训中她只有两句话:“我恨蓝衣社,歌词是我编的。”后来,混在司令部参谋处当勤务兵的武杰知道情况后,悄悄把孙桂英放了出来。当然,武杰也被关了3天禁闭。
党组织一直在开展对她们的营救。她们刚刚被俘关押在东十里铺一座庙里时,总部给马元海去了信,要求释放她们,但马不干,后又以俘虏的敌工兵营为条件交换,马元海也不干。
1937年7月7日,抗战全面爆发,中国工农红军改编为八路军,党中央在兰州建立了八路军办事处,由谢觉哉出任党代表。
谢觉哉一到兰州便着手进行营救西路军失散人员的工作。受谢觉哉委托,传教士、医生高金城来到张掖,开设了一所福音医院,为我党营救和收容西路军失散人员提供掩护。接着,高金城以医院救护伤员任务重为由,亲自出面向敌旅长韩起功借出王定国、陈桂兰等7名红军剧社人员到医院当护士。
在高金城的帮助下,王定国等立即开展秘密接应西路军被俘人员的工作,福音堂医院也成为张掖县秘密党支部的秘密联络点。由于营救活动引起敌人的怀疑,张琴秋、王定国、武杰等人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党组织决定安排她们立即转移。
1937年9月在秘密党支部的帮助下,王定国逃去了兰州,后成为谢觉哉的夫人。张琴秋化名苟秀英,本被王定国等人掩护在剧社当炊事员,后来由于叛徒告密,被押送到南京,经周恩来营救才返回延安。武杰,在地下党帮助下也千辛万苦到了兰州八路军办事处。
遗憾的是那些还没有来得及救出去的被俘人员,从此沦落天涯,生死茫茫。
孙桂英被押到甘州,敌参谋罗平见她长得好看,想占为己有。韩起功却要把她给回族人,孙桂英不同意,于是韩借口送她去凉州在路上杀掉。陈淑娥,从剧社押解到青海后,被马步芳的总指挥马元海一眼看中,要去做了小老婆。蔡德贞,韩起功先是威逼她和手下军官张水清结婚,后又把她卖给回民阿訇。
陈桂兰,被韩起功逼迫嫁给手下参谋保存勋,先后居住青海格尔木、西宁市雷鸣寺街。后生育一女一子。保存勋,1908生,青海乐都人,抗战胜利后曾任青海团管区司令,1949年10月在青海投诚,1950年被枪毙。
1950年,陈桂兰带着一对儿女,回通江、广元生活。后来跟随丈夫王持山定居旺苍县东河镇老城,1958年生育一女。从此,她一直背着“国民党反动派太太”“特嫌”的身份,更名陈洁茹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
1982年,旺苍县开始全面落实在乡老红军、西路红军和流落红军等政策,陈洁茹因无明确人证、物证,一次次申诉一次次失望。一个偶然的机会,她在电视上看见了王定国出现在1983年国务院的元旦节团拜会上。她马上找人四处联系,可一直没有消息。
又一个偶然的机会,原铁道兵副司令员徐斌知道陈桂兰在到处打听王乙香和武杰的消息,他不知道王乙香就是王定国,但是他却了解武杰的情况。抗美援朝时,他们都在一个师,武杰任师政委,他当副师长。
武杰知道消息后,马上与王定国联系。
1985年初,王定国第一次看到陈桂兰写的信件时,心情从惊喜到严峻再到愤怒。她把信重重地拍在案桌:“这事早就该落实了,咋现在还搁置不理?这不是把中央政策当儿戏嘛!!为什么不派人来找我为人家作证!说无人可证实她的问题,这简直就是个托词!”
对陈桂兰的那段历史,王定国是清楚的,她不是变节投敌的那一类。其实,在落实国务院这项政策的过程中,王定国和武杰曾经分别以个人和组织的名义,向甘肃、青海等地去信函查找过陈桂兰,但都无下落。他们还以为,这个同过生死患难的姐妹不在人世了呢。
由于王定国和武杰的证明,陈桂兰的历史问题很快得到澄清,被认定为红军流落人员。
陈桂兰自从知道武杰和王定国还活着,就强烈渴望着,生前一定能和这些老战友见上一面。
她的这个心愿最终还是实现了。
1985年5月的一天,武杰在考察中遭遇车祸,伤势严重住进了北京三零一医院。病中的他很想见见老战友陈桂兰。武杰的妻子想法和陈桂兰取得了联系。
陈桂兰马上踏上了进京的旅途。
两天后,她到了北京,先去了王定国那里。两个同生死的老人热烈地拥抱,谁都不肯先松开手,眼泪相互滴落在对方的肩头上,把衣服都印湿了一片。
两人上午谈下午说,话怎么也说不完。王定国叫来了照像师,为她俩拍下了相识以来唯一的一张珍贵的合影像片。陈桂兰惦记着在医院的武杰,要去探视,却被王定国挽留住下来。
第二天一早,陈桂兰来到医院。坐在轮椅上的武杰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向他走来的陈桂兰,陈桂兰也一直盯着她没有出声。
妻子指着指着陈桂兰说道:“不认识了啊?她就是你念叨了多年的陈桂兰呀。”其实两人都知道对面是谁。他们都变了,又都没变。
武杰把一只手向陈桂兰伸过去:“你好吗?欢迎你来北京,感谢你来看我。”陈桂兰弯下腰双手握住他的手,说:“好,好,还好,你好些了吧?”
然后,俩人一个半躺卧在病床上,一个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像兄妹一样谈得热烈,回忆和怀念把他们紧紧牵连在一起。因为主治医生的再三催促,俩人的谈话才被迫终止。
陈桂兰要走了。她说:“好啦,很高兴见到了你,也见到了王定国,我死了也瞑目了。将来有机会,我还要来看你们。再见……”但这个机会没有了,这成了他们的最后一面。
1989年3月,武杰在北京逝世,终年72岁。武杰,原四川巴中县人,1932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955年被授予大校军衔,原解放军总参军务部副部长。
1992年4月5日,陈桂兰在旺苍县老城家中逝世,享年73岁。
1992年12月24日,王定国和徐斌来到旺苍。王定国一走进文昌宫对面的王家大院,就激动地指着正屋对随同人员说:“那是徐向前住的。”又指着右侧的偏屋说:“我就住在这里。”他们比导游更熟悉当年“红军城”的情况,
她对陪同人员说,在你们这里我还有一个战友叫陈桂兰,可惜她已经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