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了都要把尸体找到,要归位的嘛。”
对于陈松来说,他白天的时光基本都是在船头度过的,很少跟人打交道,因为他是“捞尸人”。
而在世人的印象里,这个职业不仅脏、臭,而且晦气。
真实状况是什么样子呢?
陈松成为“长江捞尸人”,属于子承父业——他的父亲陈显明生前就是做这个的。
那时候打捞队还有两三个人,传到陈松,整个打捞队就剩他一个人了。
陈显明干了大半辈子,也孤独了大半辈子,甚至于他过世多年,附近的人都不知道他过世了。
因为他总是一个人待在船头,其他人平日里几乎见不到他。
陈显明走后,孤零零坐在船头,一坐就是一天的,便是陈松。
每天陪伴的他的,便是一只小黄狗和香烟,偶尔还有从江面上飘过来的尸臭味。
在陈松看来,尸体腐烂后释放的气体是有毒的。而抽烟能帮助他排出吸进身体的毒气。
所以他烟不离手,一天就能抽两包烟。
在小黄狗的叫声里,在烟雾散尽之后,陈松会拿起望远镜,盯着辽阔的江面。
寻觅可能在某个地方出现的尸体。
刚进入这行时,陈松内心也极为忐忑。
但“初生牛犊不怕虎”,看到有尸体后,他兴冲冲地开船过去,抓住尸体后,将尸体固定在船上。
尸体是面朝下的,从背面看上去倒也不太吓人。
但好奇的他非把尸体翻过来不可,然后就看到尸体瞪着眼睛、面庞浮肿、鼓着肚子的景象,着实有些恐怖。
而且触摸过尸体后,陈松身上又腥又臭,味道好几天都消失不了。
后来的陈松就不怎么翻尸体了,他就把尸体固定在那里,等着对方的家属来料理。
但人对死亡有天生的恐惧。
即便有感情,许多亲属看到尸体的可怖样子,也不太敢亲自处理,便拜托陈松帮忙。
每逢这时,陈松就叹口气,然后上手清楚尸体身上的水藻之类的东西。
并用毛巾轻轻地为尸体擦拭脸部,尽量让丧命的人看上去体面些。
也让在世的人少些恐惧。
陈松对这个职业有多么崇高的认知吗?倒也说不上。
他说,当初走上这条路,不过是因为家里穷。
他也没什么手艺,寻不到其他的谋生手段,便一知半解地接过了父亲的衣钵。
那么多年里,他也曾抱怨:
“这活又苦又累,还不挣钱!”
捞尸不算公务,没有基本工资。
陈松打捞上来一具尸体,政府会给他几百块钱的补贴,尸体的家属也大多会给他些费用,但需要商量。
可什么时候有尸体,完全是不确定的。
到长江枯水期,一两个月没有也是正常的。
那就意味着陈松挣不到一分钱。
经济不稳定也就罢了,陈松还时常遭人白眼。
每当他说出职业,听到的人总是一脸惊诧。
惊诧之后便是嫌弃,嫌弃他脏、他臭,嫌弃他晦气。
久而久之,陈松也就不太跟人说这些了,将全部埋在心里。
但即便如此,频繁面对死亡,使得陈松内心也并非全无触动。
每当有人掉入长江,家属流着泪来到他面前,请他打捞时,他也是为这份职业而自豪的。
中国人讲入土为安,陈松把尸体打捞上来,让他们回到家人身边,怎么不算做好事呢?
陈松想,他也是在积德。
并且有时候,如果他发现得及时,动作够快。
他是能在人停止呼吸前,把人救上船的。
例如有一次,上游的船触礁,他一下子救了13个人。
无论是被救者本人,或是被打捞尸体的家属,许多都曾当面对陈松千恩万谢。
正是这些零星的温情,让陈松能坚定地留守在岗位上,一待就是数十年。
长期敢捞尸的工作,陈松在40岁左右时,身体就出现了不太好的状况,例如风湿入骨、腰腿酸痛等等。
他的父亲去世时只有69岁,陈松一直怀疑父亲走得早,和多年捞尸有关。
现在他自己也英年多病,更是心有戚戚。
但陈松打定主意干到底,再惶恐也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情绪罢了。
真正让他或者外界担忧的是,在他之后,谁能接他的班呢?
越来越多人说,死亡并不可怕,但在死亡到安息的路上,提供帮助的人却依然太少。
是否在某一天,“捞尸人”这个职业会彻底消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