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变美”成了打工人的新兴时髦词。过去流行“美发、美甲、买衣服”，现在更流行一张机票飞去韩国，一边旅游，一边医美。
翻开社交媒体搜索“韩国旅游攻略”，少不了的“美容院推介”“医美项目测评”等的帖子，“医美旅游”已经成为当年轻人的旅游新风向。
2024年，家住中国东北的丁町计划了去一场首尔游，其实，她心里一大半时间都在惦记着打瘦脸针。“在韩国打50u（unit简写为u，一种药理计量单位）的保妥适瘦脸针只要900元，国内3000多元。”丁町向南方周末记者发来了几张美容科的价目表。
为了选择合适的美容院，丁町提前在小红书上做了攻略，决定去首尔江南区名为Egg Clinic的美容诊所。这家皮肤科在地铁站附近的一栋公寓楼里，丁町带着男友提前预约好了档期，索性就去了。
医疗旅游已经成为中国人短期海外旅游的趋势之一。凭借地理优势与医疗技术的先进性，韩日两国已成为中国人医疗旅游的主要目的地。
在韩国保健产业振兴院数据显示，2022年赴韩医美的外国人共计24.8万人，其中，中国人位列第二，约4.3万人。而日本对中国人的医疗吸引力在癌症肿瘤等重症治疗上，在日本国际医疗服务推进组织（MEJ）统计中，40家接受国际患者的日本国际医院（JIH）里，中国患者占比超过50%。
2023年6月19日，韩国首尔，一家olive young卖场中，消费人士正在挑选面膜。 图/视觉中国
韩国医美：从“瘦脸针”到“抗衰”出了首尔江南区的地铁站，街道两侧几乎均是美容诊所、皮肤科的招牌。店内若有医师毕业于“首尔大学”，这家店的皮肤科可信度就会提高一度。
“稍有经济实力的三十多岁女性倾向于做光电项目，比如热玛吉（Thermage）、超声刀，主要是抗衰，这种项目需要定期维护。”范美迪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她在韩国读书近十年，做了四年多兼职医美翻译。
热玛吉是近两年最火热的抗衰医美项目，它的原理是通过射频能量加热皮肤深层的胶原蛋白，使其收缩并刺激新胶原蛋白的生成，从而达到紧致肌肤、减少皱纹的效果。热玛吉等射频光电类项目，通常以“一发”为单位，针对脸部不同位置，所需发数为600、900、1200不等。
在国内热玛吉官网上，市场价不会低于一万。“大部分中年女性更信赖熟人推荐，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用社交软件多，大都是自己做攻略、找美容院。”范美迪说。
范美迪最早接触医美翻译时，她是帮朋友的忙，接待了一位两娃的妈妈——她来韩国做了一系列项目：打水光针、填充泪沟、面部提拉。之后，范美迪陆续接手了一些客户。
丁町挑选美容科时，主要关注“差评”，她比较担心流水线作业。“一些美容科会让中国留学生发小红书引流，给他们折扣。”
好在丁町去美容科后，只做了自己选定的项目，“他们没有强推（项目）”。
像丁町一样的年轻女孩喜好快速、单次的医美项目。“打一款品牌玻尿酸，在国内八千多元，韩国只用两千多元。”
“韩国医美的价格优势过于明显，它们只有国内的三分之一。此外，韩国医美产品、设备比国内齐全，有韩国产的，也有以色列进口的机器。在国内能通过年审的热玛吉机器只有几台，大家也怕打到假的。”范美迪提到，最便宜的热玛吉8000元可以打600发，维持一年至一年半。
首尔一家美容院里，一位顾客正在做热玛吉射频前的检测。 图/受访者供图
“面部饱满”“线条流畅”，韩系审美随着韩流席卷全球，年轻人对其趋之若鹜。2009年，韩国政府修订《韩国医疗法》，将医美、K-POP和旅游三个产业深度结合为经济发展的重心。此后五年间，约63万名外国人赴韩医疗旅游，总花费达1万亿韩元（折合人民币60亿元）。
到了2013年，部分优质皮肤科获韩国法务部批准，可替外国游客代办电子签。
2024年6月韩国首尔市江南区政府发现，该区医疗旅游游客增加了200%，主要是来自中国、日本的20代青年女性。如今在首尔江南区皮肤科最密集的清潭十字路口，中文导诊牌数量已超过英文。
韩国政府从来不会放弃任何一次推介医美产业的机会。近年来，小红书、微博上铺天盖地的宣传贴文中，不乏韩国旅游发展局时常举办的“对华医疗旅游说明会”。每逢活动，数十名中国网红与韩国医疗机构会一同出现在首尔最热闹的街头。他们的目标集中在20岁至39岁年龄段的女性。
“最早针对中国游客的美容科价格比普通美容科还便宜，因为免税。”范美迪提到，后来为了保护本地美容科生意，美容科的价格不会有太大差别。“即便如此，由于原材料价格低，哪怕加上机票和酒店，还是比在中国做医美便宜。”
近年来，中国人赴韩医美需求更为具体。韩国公司KOREA FOR YOU调研发现，年轻消费者的整形需求逐渐具体，比如提眉、垫鼻梁等要求；轻医美需求提升，很多消费者急需“祛斑”而不是“瘦脸”；丰唇、丰太阳穴等针剂填充的需求增加。
在范美迪接待的客户中，她们最喜欢的项目是抗衰为主的超声刀，其次是皮肤保养型，如水光针、祛皱针和瘦脸针。
2022年9月2日，北京服贸会国家会议中心展区，参观者在韩国展台体验美容设备。 图/视觉中国
日本看病：从体检到重症诊疗相较于韩国的医美热度，中国人赴日旅游时更多是去体检，或真正意义上的重症诊疗。“两天、四万元人民币。”早在2016年的一份《中国高净值人群跨境医疗健康白皮书》，便揭露了日本癌症体检套餐的高昂费用。
当然，这些体检都需要提前预约。“医院的体检中心每日只能接待2名外籍人士，部分体检由专科医生检查、指导。”东京医科齿科大学医院体检中心副主任冈本师提到，该院体检报告长达50页，内容翔实。
还有一类常见的赴日诊疗是：国内的重症患者求医无门，出国寻找救治方案，高昂的手术费不是第一考虑。
海外医疗咨询机构盛诺一家医学总监、北海道大学神经科学硕士庄时利和曾经在广州接待过一位肠癌患者。“第一次手术后，他的肝脏上还留有几个病灶。”庄时利和记得，因病灶靠近大血管，国内医院无法切除。不过后来联系上日本一家医院，做了远程评估后，完成了病灶切除。
庄时利和提到，他所在的海外医疗服务机构是对接严肃医学诊疗，以服务重症患者为主，他们也普遍是高净值人群。“那位肠癌患者手术费花了1200万日元（约合人民币60万元）。”
在日本国际医疗服务推进组织统计中，超过一半以上的海外患者是去看癌症，消化科、放射科是主要就医科室。英国医学顶刊《柳叶刀》提到，在2010至2014年期间“CONCORD项目”评估中，日本在71个国家和地区的食管癌、肺癌患者五年生存率排名中位居首位。
2022年6月10日，日本熊本市，职员在慈恵医院的婴儿室工作，救治被遗弃儿童。图/视觉中国
位于东京羽田机场附近的癌研有明医院，是日本癌症研究会（简称“癌研”）的附属医院，癌症治疗长年排名日本第一，这里也是接收国际癌症患者最多的日本医院。
日本癌症诊疗技术排名靠前更有赖于其早筛早检的普及率。“日本是胃癌大国，该国肠胃镜检查普及率高，更便于医学干预、早诊早治。”庄时利和提到。
为了顺应东北亚医疗旅游趋势，日本旅游公司也在争相开发医美、医食等混合嫁接式与深度体验式旅游产品，日本政府也扩大了接纳外国患者的范围，并明确要求旅游医疗机构提供多种语言服务。
日本厚生劳动省《2023年医疗设施调查结果》显示，2016年全国带有“整容手术”标志的诊所（床位19张以下的医疗设施）数量比2020年上一次调查时增加了43.6%（1404个设施）。与美容外科领域类似的整形诊所有2491家，同比增长15.0%。
医疗旅游的“陷阱”医疗旅游的前期需要住宿、找翻译，再到后期的面诊甚至维权，其间存在着许多不确定性和灰色空间。
在韩国，“江南美人”也逐渐从韩国医美的形容词变成了贬义词，它戏称江南区整形诊所里走出来打着绷带、有着同样面孔的求美者。
当下，年轻人不再将医美或整容作为“不可启齿”的秘密，网红和明星反而会主动推荐项目或医院。在大肆宣传的社交媒体广告下，中国游客很难精准定位到哪家皮肤科的水平最好。
“如果仅看医院官网，也很难评判。”范美迪通常会带客户同时面诊好几家皮肤科，等她们决定好了之后再开始做项目。
“其实很多人都是第一次来，她们来做医美项目时，紧张得发抖。”范美迪提到一些光电类项目确实会有痛感，她常常会握着客户的手，结束后带她们去吃点好的。她不建议女生盲目医美，其实人体对于热玛吉、超声刀等光电类项目的承受次数是有限的，它依赖于自身筋膜层的恢复力度。
范美迪接待客户有几个原则，“不主动推荐皮肤科或美容诊所。只接轻医美的客户，动刀、削骨的整容顾客不接”。她提到，作为一名医美翻译，她自己无法确定私立医院的资质，也担心客户遇上“阴阳医生”现象，即开处方是一名医生，做手术是另一名的现象。
“整容是一条不归路。牵一发动全身，动了一个地方，就会继续整。”她提到，韩国医美已经非常成熟，其中负责中间沟通的“商谈师”会按求美者的项目拿提成，但是整一次几乎是达不到最佳状态的，基本要多次修复。
范美迪建议，如果第一次来的游客，有强烈的整形需求，最好是去韩国大型公立医院，“它们注重信誉，也很怕出丑闻”。
近年来，互联网另一股风潮是“去日本打干细胞抗衰”。干细胞是一类具有自我复制能力的多潜能细胞，在极其严苛、精细的条件下，它可以分化成其他细胞，推出新的细胞。
早在2018年，在中国国际医疗旅游（北京）展览会上，观众已在日本“体检、医美、干细胞医疗”展台进行咨询。图/视觉中国
一切热度，都始于2012年日本京都大学教授山中伸弥的诱导性多能干细胞（iPSC）研究获得诺贝尔奖。彼时，已故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投入1100亿日元发展再生医学。而在社交媒体上，打干细胞被描述成“返老还童”“提抗衰老”般神奇，动辄几十万一针。
“抗衰、增强免疫力似乎对于中老年人有一股神奇的魔力。她们很容易被吸引。”庄时利和强调，可当今医学界并没有任何实证研究能证明干细胞与抗衰的相关性，打干细胞抗衰、美容，实则是一种“缴智商税”行为。
“安倍的再生医学政策放宽了干细胞相关药物的上市标准。”庄时利和提到，一些打着“干细胞抗衰”的小诊所十分有利可图。
“日本的人体干细胞研究领先世界，但都没批准一个利用干细胞治疗疾病的临床应用。医学领先的美国只批准干细胞治疗用于极其有限的几种情况，比如癌症患者的骨髓移植、特殊血液疾病的脐带血干细胞移植。”日本东京大学外科博士勿怪幸在一篇辟谣论文上解释。
跨越语言、文化的鸿沟，前往海外寻求医疗的旅游者绝对不是买一张往返机票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摸准就诊流程、找准真实可靠的医疗机构，而非被噱头、广告冲昏头脑。
庄时利和建议，如果赴日就医尽量选择资质和口碑更优质的医院。“先确定身体状况是否可以出国，再匹配合适的医院制定治疗计划书、远程会诊，再赴日进行治疗。”
（为保证受访者隐私，范美迪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顾月冰
责编 姚忆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