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前面，我们讲了成汉政权和汉赵政权的建立，以及张昌和陈敏的造反。实际上，这一时期，中国大地上的战火，势已燎原。那么，西晋朝廷此时在干嘛呢？

他们在争权。

夜，十一月十七日，公元306年，身体倍儿棒吃嘛儿嘛儿香的晋惠帝司马衷，吃下了一个饼，就觉得身体不大舒服。

十一月十八日，司马衷驾崩，享年四十八岁。一般认为，司马衷是被太傅、东海王司马越给毒死的。

皇帝死了，谁接班儿就成了问题。

排名第一的，是皇太弟司马炽（读如赤）。

但，还有一个潜在竞争者——前皇太子司马覃。

早在公元302年的五月，惠帝司马衷下诏，以老弟司马遐的儿子、清河王司马覃为皇太子。

公元304年，二月，成都王司马颖上书，将皇后羊献容废为平民，太子司马覃贬回清河王。

三月，司马衷立司马颖为皇太弟。

之后，朝廷打算讨伐司马颖，七月，恢复了皇后羊献容和皇太子司马覃的身份。

八月前后，河间王司马颙手下将领张方，再度罢黜羊献容和司马覃。

十一月，张方将司马衷挟持到长安。

十二月，在河间王司马颙的授意下，司马衷下诏，免去司马颖皇太弟的封号，改立豫章王司马炽为皇太弟。

这么捋下来，我们发现，司马覃两次被废，并非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儿，而是由于主政的司马家王爷们，换来换去，司马覃的起伏，完全看王爷们的喜好。

既然司马覃没有硬伤，又是资深前太子，特别是，他年龄比司马炽小得多，容易控制，重新被立起来，并非没有可能。

皇位继承人，有选择，就有斗争。

果然，有人跳出来搞事情了。

第一个跳出来的，是皇后羊献容。

羊皇后和司马覃从名份上论，是曾经的母子关系，同时被废被立，估计多多少少有点儿老感情。史称，羊皇后认为自己是太弟司马炽的嫂子，如果司马炽当了皇帝，自己就当不成太后，因此打算拥立清河王司马覃继位。

侍中华混劝谏说：

太弟司马炽在东宫已经很久了（整两年），颇有声望，现在废掉他不合适诶。

随即，华混用不封口的公文，火速通知太傅司马越，召司马炽入宫。羊皇后也召司马覃到尚书阁，司马覃怀疑会有变故，就称病回去了。

衣赐履说：司马炽生于公元284年，本年二十三岁。司马覃生于公元295年，本年才十二岁。司马覃称病回去，当然是他手下干部看到朝里的情况，发现想要活下去，还是别瞎往上凑了。

羊皇后的表现有点意思，还是很让人佩服的。我们之前讲过，羊皇后先后被废了四次，有一次还差点儿被人毒死，要搁一般人身上，就算不自杀，也难免抑郁。然而，这个历经磨难的女女，不放过任何一点机会，但凡她手上要有点权力，没准儿司马覃就做了皇帝了。大家千万不要以为她是个政治小白，只不过，大晋朝没给她施展的机会罢了。后来，汉赵帝国皇帝刘渊的侄子刘曜攻破洛阳，生擒晋朝君臣一大堆人，大晋皇后羊献容就成了刘曜的夫人。刘曜后来做了汉赵皇帝，羊献容就升格为汉赵帝国的皇后，《晋书·刘曜传》载，地震，长安尤甚；时曜妻羊氏有殊宠，颇与政事，阴有余之征也。

意思是，羊皇后在刘曜朝行使权力，已经招致上天的警示了，都地震了，这是阴气太盛——皇后权力太大的缘故。

看，这个女女真的不一般。

【羊皇后断不会有这么干净的笑容】

十一月二十一日，皇太弟司马炽即皇帝位，是为孝怀皇帝。宣布大赦，尊羊皇后为惠皇后（看，没当上太后），住弘训宫。追尊老娘王才人为皇太后。册立太弟妃梁氏为皇后。

司马炽新皇登基，恢复旧制，在太极殿东堂听取政事；时不时召集群臣开个宴会，与文武官员讨论政务，研究典籍。

黄门侍郎傅宣感叹道：

今天，终于又看到了武帝（司马炎）时的朝廷景象啊！

简单摆几句怀帝司马炽的履历。

司马炽，字丰度，是晋武帝司马炎的第二十五子。公元290年，司马炽被封为豫章王。惠帝司马衷时代，司马家的王爷们互殴不止，司马炽从来不掺和，闭门谢客，不交世事，天天跟家里搞历史研究，偶尔发个论文、搞个学术探讨唔的，因此颇有名声。

后来，司马炽做了散骑常侍，赵王司马伦篡位，把他扔大狱里去了。司马伦失败后，司马炽又做了射声校尉，累迁至车骑大将军、都督青州诸军事，但并没有赴青州任职。

公元304年，司马炽改任为镇北大将军、都督邺城守诸军事。同年，原皇太弟司马颖被废，十二月，司马炽被立为皇太弟。因为司马覃是资深前皇太子，而且是被司马颖给废掉的，司马炽就有些担心，不太敢接受皇太弟的任命。典书令、庐陵人修肃说：

二相（应指河间王司马颙和东海王司马越）经营王室，他们都想安定社稷，皇位继承人，太重要了，一定要血缘近，口碑好，放眼望去，哪个能比得上您呢！清河王司马覃，还是个小屁孩儿，不能服众，因此，虽然做了太子，又被废掉。如今天子流离，洛阳宫殿久无人居，夷狄反叛，群情汹汹，您应该挑个好日子，赶紧坐上储君的位子，上，辅佐皇上，早日返回洛阳旧都；下，不辜负黎庶百姓的期望。

司马炽被说得心头激动，说，老修，你就是我的宋昌啊。

于是，司马炽成了皇太弟。

衣赐履说：解释一下宋昌。前180年，九月，周勃、陈平这些老革命发动政变，灭掉了吕氏集团，打算迎接代王刘恒为皇帝。刘恒的一众手下都担心这是功臣集团的阴谋，建议刘恒以有病为由，暂不前往长安，看看局势再说，只有中尉宋昌力劝刘恒即刻赶赴长安。刘恒继承皇位之后，对宋昌非常感激（详见拙文《》）。

公元307年，正月二日，大赦，改年号为永嘉。

衣赐履说：永嘉，就是“永嘉之乱”的永嘉，这是一个悲催的年号，从公元307年到公元313年。

尽管司马炽已经即了皇帝位，但依然有人想废掉他，这不，又有人跳出来搞事情了。

《通鉴》载，吏部郎周穆是太傅司马越姑妈的儿子，就是司马越的表弟。周穆和他妹夫（一说姐夫）、御史中丞诸葛玫劝司马越说：

主上当初能够当上皇太弟，完全是张方的主张。清河王司马覃本来是太子，王爷您应该拥立他诶。（胡三省注说，司马颖被废后，河间王司马颙立司马炽为皇太弟，张方当时是司马颙最亲信的大将，故周穆、诸葛玫说是张方的意思）

司马越不同意。哥儿俩就猛做司马越的工作（重言之），司马越火儿了，把哥儿俩给斩了。

衣赐履说：这一段儿，很有点意思。

周穆、诸葛枚为啥力挺司马覃？只看《通鉴》，我们不明所以，因为，司马光老爷子又删除了一条关键信息。

《晋书·司马越传》载：

司马炽即位后，将政事交于司马越。吏部郎周穆，是清河王司马覃的舅舅，是司马越的表弟，他和妹夫诸葛玫对司马越说：

主上能够当上太弟，是张方的意思。清河王司马覃本来是太子，被一群恶棍给废了。先帝（司马衷）暴崩，很多人怀疑，是东宫的人干的。王爷您，为什么不效法伊尹、霍光，废掉主上，立清河王为帝，以安定社稷呢！

哥儿俩还在嘚嘚，司马越说，你们说的什么话！就让人把哥儿俩给斩了。

看，周穆是清河王司马覃的舅舅，这才是他撺掇司马越废怀帝的直接动机，自己去意图太明显，周穆就拉着诸葛玫一块儿去说这个事儿，结果害人家丢了性命。至于他们嘴上说的理由，不管有多漂亮，都是扯淡，真实的目的只有一个——他们想进入权力核心。

提个问题：司马衷驾崩时，司马炽二十三岁，司马覃十二岁。如果你是司马越，“八王之乱”的八王，只剩你一个了，有实力的政敌都清理完了，你现在一言九鼎，你会立谁为皇帝？

反正，如果我是司马越，当然立司马覃啊。

为啥？

年龄小，好控制嘛。

如果我想退休了，每天喝喝酒把把妹吹吹牛唔的，那就还权给皇帝，立司马炽；但如果我还想在朝里说了算，则必须立司马覃。活到死都需要有人辅政的司马衷，是万中无一的极品诶！又不想还权，还立个成年皇帝，如果没有不为人知的特殊理由，我只能认为，在政治上，司马越天真了。他可能想的是，没有我司马越，你司马炽做不了皇帝，因此，你以后得听我的。

于是，就悲剧了。

杀了诸葛玫和周穆，司马越上书表示，诸葛家和周家，都是世家大族，他俩的罪就别连坐家人了，咱把诛三族的法条废除了吧。

司马炽同意。

衣赐履说：诸葛玫和周穆，犯的是谋反大罪，司马越主张废除“三族之法”。我们现代人当然觉得是理所应当的事儿，但是，司马炽会这么想吗？他们要废了我，我特么得诛了他们九族！司马越你嘴大，朕就先听你的。哪怕你保住了我的皇位，我对你也是有意见的。

二月，东莱郡（山东省莱州市）人王弥，攻击青州（山东省北部）、徐州（江苏省北部），自称征东大将军，攻杀郡守。

大约在同一时期，西阳（湖北省黄州市）少数民族部落攻击江夏郡（湖北省云梦县）。

衣赐履说：王弥是士大夫出身，王弥造反，比前面我们讲过的张昌、陈敏造反，破坏更大，影响更坏。

司马炽下诏，追复皇太后杨芷的尊号，三月十七日，将杨芷改葬，谥号为武悼皇后。

衣赐履说：杨芷是司马炎的皇后，公元291年，被贾南风罢黜，至今已十六年。公元300年，赵王司马伦废掉并毒杀了贾南风，距今也六年多了，期间主政的有赵王司马伦、齐王司马冏、长沙王司马乂、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以及东海王司马越。谁都没给杨芷平反，偏偏这个刚继位的司马炽，给她平反。

为什么？

也没啥，大事小情我说了都不算，但是我祭出孝道、礼法的大旗，给杨芷平反，你司马越没理由反对吧？

这个事儿，所有人都会觉得没问题，只有司马越一个人会感觉到，司马炽，你小子翅膀硬了是吧，你这是向我示威啊！

于是，司马越一点儿没客气，立即反击。

三月二十日，立豫章王司马铨（一说为司马诠）为皇太子。

衣赐履说：这句话，一不留神，就出溜过去了，立个太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这次立的太子，大有文章。估计只有衣赐履这样有点偏执的家伙，才能看出端倪来。

立太子，是件非常严肃的事儿。

司马炎立智商不高的儿子司马衷为太子，为什么？因为司马衷是司马炎的儿子。

司马衷立司马遹（读如玉）为太子，为什么？因为司马遹是司马衷的儿子。

司马遹死后，又立司马遹的儿子为皇太孙。

直到皇太孙也都死绝了，才出现以司马颖、司马炽为皇太弟，司马覃为皇太子的情况。

此番，立的这个皇太子，豫章王司马铨，是哪个？

他并不是司马炽的儿子，而是司马炽老哥司马遐的儿子。

有问题吗？

问题大了！

第一，公元307年，司马炽才二十四岁，大约是还没有儿子，但你们凭什么认为朕以后不会有儿子？你们凭什么立别人的儿子为太子？

第二，司马铨是前太子司马覃的弟弟。你们是来搞笑的，还是来恶心皇帝司马炽的？我码字至此，真的是忍不住笑了半天。

你们不但强迫皇帝立别人的儿子当太子，而且选了一个他最膈应的前太子司马覃的弟弟来当太子，你们让司马炽情何以堪！

是谁提议立司马铨为太子的，史书上并没有明说。但用关节严重积水的磕膝盖儿也能想明白，太傅司马越啊！他在警告司马炽，你老实点儿，你的皇位是老子给的，老子随时可以换了你小子！

讲真，这么严肃的政治斗争，咋恁搞笑呢？

史称，怀帝司马炽亲揽大权，对大事小情，都很留心。太傅司马越不高兴了，要求出镇地方。司马炽不同意，司马越不同意司马炽的不同意。

三月三十日，司马越离开首都洛阳，镇守许昌。

衣赐履说：司马越开始使小性子了。表面上看，好像你远离朝廷，司马炽愿意干嘛就干嘛吧。实际上不是，这位爷离开洛阳之后，还指望朝里的大事小情，要经过他的同意才能实行。司马越啊，几十岁的人了，玩儿过家家呢？

朝廷任命高密王司马略（时驻聊城，山东省聊城市）为征南大将军，都督荆州诸军事，镇守襄阳（湖北省襄阳市）；任命镇东大将军、南阳王司马模（时驻许昌）为征西大将军，都督秦州、雍州、梁州、益州诸军事，镇守长安；改封东燕王司马腾为新蔡王，都督司州、冀州诸军事，仍然镇守邺城。

衣赐履说：司马炽的反应还算正常。司马略、司马模、司马腾，都是司马越的弟弟。现在，司马越掌全国，仨弟弟，镇七个州，都手握重兵，关键是，一个有真本事的都没有，他们在哪里，哪里就是反叛力量的乐土。

这一时期，汉赵帝国不断攻击晋朝，双方互有胜负，晋朝损失大一些。

公元307年，年底，前北军中候、任城人吕雍，与度支校尉陈颜等人，密谋立清河王司马覃为太子，事情泄露，司马越担心司马覃最终成为皇位继承人，矫诏将其囚禁于金墉城（洛阳城西北角离宫）。

公元308年，二月十六日，司马越派人杀害司马覃，时年十四岁。

衣赐履说：这条史料，没头没脑的。吕雍和陈颜是谁，咱也不知道；密谋立皇帝，还好理解，密谋立太子，实在搞不懂他们要干嘛，皇帝没换人，你们“密谋”立太子，是不是嚣张了一点点？昨儿晚上，太子还是司马铨，今儿早上一上朝，发现太子变成司马覃了，你们真把司马炽当司马衷啊！

想通了这一点，就明白了。没啥密谋，就是司马炽下令这两个小干部，放出风去，打算立司马覃为太子，就是要给太傅司马越上眼药。

司马越一怒之下，把司马覃给杀了，增加自己的罪孽。

司马炽、司马越之间的君臣斗，斗得又无聊又低端，但反正一直在斗。本年（公元308年），十月三日，汉王、匈奴人刘渊，正式称大汉皇帝了。

十二月，司马炽下诏，封司马硕为长沙王，司马鲜为临淮王。

衣赐履说：司马硕、司马鲜都是长沙王司马乂的儿子，而司马乂是死在司马越手上的（详见拙文《》）。司马炽立司马乂的儿子为王，是继续刺激司马越。

公元309年，三月十八日，太傅司马越从荥阳（河南省荥阳市）突然进京。中书监王敦听说之后，对亲信说：

当今，朝廷大权都在太傅手上，而他选取干部、处理事务的奏书，尚书们竟然指指点点，有的还给打回去，他们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太傅这次回京，是来立规矩的，会一定有人被诛杀。

司马炽当皇太弟时，与中庶子缪播关系非常好，当了皇帝之后，任命缪播为中书监，缪播的堂弟缪胤为太仆，把这哥儿俩当作心腹。司马炽的舅父、散骑常侍王延，与尚书何绥、太史令高堂冲一起，参与朝廷的机密事务。司马越怀疑朝中大臣对自己有异心，他手下干部刘舆、潘滔就劝他，把缪播等人全杀了。

于是，司马越宣布，缪播等人图谋叛乱！

三月二十六日，司马越派将军王秉（一说王景），率三千兵士进入皇宫，就在怀帝司马炽身边，把缪播、王延等十余人直接捆走，交付廷尉，审判后诛杀。

司马炽坐在宝座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眼中流泪，心中淌血。

司马越认为，近年来朝廷发生的变故，都是从宫廷内部发动的（诛杀杨骏，罢黜贾南风，剿灭司马伦、司马冏，讨伐司马颖，等等），于是上奏，请将有侯爵身分的宫廷侍卫全部免职。当时殿中的武官基本上都已经封侯，因此差不多全被免职，他们离开大殿，洒泪而去。

司马越任命东海国上军将军何伦为右卫将军，王秉为左卫将军，率数百名东海国士兵（司马越封国的士兵）负责皇宫禁卫工作。

衣赐履说：天下已经溃烂，君臣继续互砍，五胡若不入华，简直天理不容！

【我们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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