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鹬蚌相争》这一出自《战国策·燕策》的寓言故事,因其蕴含深刻的寓意、生动有趣的情节,成为中小学必读名篇之一,得以入选小学《语文》课本。它向世人揭示:在各种纷乱复杂的矛盾斗争中,如果对立的双方争持不下,结果会两败俱伤,使第三者坐收渔利。可现状是,道理人人都懂,然而陷入其中的两方,往往自信可以取得最终胜利,故此有意无意的忽视了两败俱伤可能。
鹬蚌相争
明代宗室斗争中多有此类实例,比如嘉靖年间鲁藩的馆陶王朱当淴,因为田产问题与侄孙鲁王朱观(火定)相互攻讦,结果他的兄弟们落了好处,他俩反而吃了挂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飘忽不定的序齿朱当淴(音hū,《明史》作当涊,音niǎn),生于弘治六年(1493年),为鲁庄王朱阳铸的嫡子,生母鲁庄王妃张氏,于弘治十七年(1504年)受封馆陶王。
之所以不提他的排行,因为鲁庄王诸子的序齿就是一笔剪不断理还乱的烂账,需要仔细清理才行。《鲁庄王圹志》称朱阳铸共有五嫡五庶十子:
“子十人,女八人。嫡长子当漎,次当沘,第三当滋,第四当淴,第五当沄。漎受封鲁世子,于弘治十八年十月初三日以疾卒,谥怀简……嫡次沘受封东瓯王,滋郯城王,淴馆陶王,沄翼城王。庶五子,长当渍,次当㳻,第三当湄,第四当沍,第五当泘。庶长渍受封滋阳王,次㳻阳信王。湄高密王,卒,谥康穆。沍归善王,以有事,卒。泘新蔡王。”
《明史·诸王表》的记载与圹志相同。王世贞在《弇山堂别集》中同样称鲁庄王有十子,只是与圹志及《明史》“分嫡庶而另列行”的序齿方式不同,产用了“统嫡庶而列行”,也即诸子不分嫡庶,按长幼一体排行,称嫡子为前五子,庶子从第六子开始排序。
如此说来朱当淴当是朱阳铸的嫡四子,甚至是第四子。
不过我们也不能忽视另一种现象,即古代序齿时,有时会将所有子嗣都计入,有时又会将早夭的子嗣剔除,比如明太祖的第九子朱杞,虽然受封赵王,可一早夭亡,因此大多数时候没有将他计入朱元璋诸子的排行之中。
透过《明实录》的记载,可以发现朱阳铸诸子中同样存在因早夭而未被圹志计入排行,只是实录的记载同样非常混乱,基本按“分嫡庶而另列行”,可有时标明嫡庶,有时又不标,且早夭诸子时而被不计序齿,时而不计入,主打就是一个随心所欲,飘忽不定。更无语的是还存在重名现象,嫡三子与庶三子都名朱当沘。
《鲁庄王圹志》
检索《明实录》的相关记载可知,朱阳铸当有七嫡七庶共十四子,其中嫡长子和庶次子未名早夭,庶三子朱当沘及嫡四子朱当沋未及封爵夭亡。
弘治九年(1496年)庶七子当泘受封新蔡王,其后嫡五子朱当滋于弘治十五年(1502年)受封郯城王,在接下来便是朱当淴,嫡七子朱当沄的受封时间实录未载,《明史》记载为正德四年(1509年)。
由此可知朱当淴当为鲁庄王朱阳铸的嫡六子及第十三子。
顺便说一句,据《鲁庄王圹志》记载,八女之中有七女属于嫡出,也就是说,鲁庄王妃张氏一生育有七男七女十四个子女,这生育能力高到吓人。由此可知,朱阳铸年轻之时放浪形骸,甚至违背礼制让王妃公然陪酒,可夫妻感情应当是和谐的。
聚众杀人的恶魔朱阳铸在位48年,在鲁藩诸王之中仅次于乃祖鲁靖王,虽然以“庄”作为盖棺定论,可实则是一位毁誉参半的藩王。一方面,他作为一国之主、一宗之长,积极操持着本府大小事务,在宗室生活困难时积极上书朝廷申请关照,在义军攻城时积极率众退敌并协同当地布防,屡次得到皇帝嘉奖。另一方面,因早年嗜酒,晚年昏聩,引发了一系列震惊朝纲的事件,影响最大的当属聚众畅饮遂致宫人淫乱,及受人蒙蔽告发庶六子归善王朱当沍谋反二事,鲁藩宗室不法行为也在他在位后期骤然而增。
鲁庄王对此也有所察觉,遂于正德九年(1514年)以自己年老、世子早卒为由,奏请由鲁世孙朱健杙(音yì)代理府事,获得明武宗应允。
朱健杙此时年仅弱冠,到底还是年轻,有鉴于鲁藩宗室多有违背鲁靖王制定的《鲁王遗训》,遂重手惩治王府所属及宗室成员。结果因为用力过猛,惹得宗室怨声载道,引发反弹,词连朱当淴。
正德十一年(1516年),有人冒充安丘、东阿、阳信等王笔迹,向山东巡抚控告:馆陶、郯城、新蔡、翼城等郡王,因为朝廷常常不及时发放禄米,心怀怨怼,世孙瞅准机会假借给鲁王妃张氏营造坟园之名,在外结交矿贼,企图联合几个叔叔一道造反。
滕州狐山
山东巡抚的方面大员内心都清楚此事因鲁藩内部“相倾害”而起,属于典型的诬告,派人查证之后果然如此,遂据实上报。至于诬告者,因“事涉诡秘,不必深究”不了了之。鲁王妃坟园却因此遭劫,朝廷认为选址太过遥远,要求改到近处安葬。最终由峄县巨梁山(在今枣庄市山亭区北庄镇)改到藤县狐山,也即现在的鲁庄王陵所在。
说朱当淴谋反自然属于诬告,不过由此认为他是清清白白的白莲花,那就大错特错。嘉靖元年(1522年)十月,他因聚众行凶,无端打死平民,遭明世宗严厉斥责,被革三分之一岁禄。
“丙子,鲁府馆陶王当淴招集凶恶殴死平民。事闻,诏革禄米三之一。仍降敕切责,并治长史卢锐等罪。”(《明世宗实录》)
“招集凶恶”意即召集兖州当地的地痞流氓。朱当淴敢仗着人多围殴打死平民,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就具有的行为。可见平时身边聚集着一批市井打手,在兖州招摇过市,惹是生非,也是鲁藩恶宗的一员,兖州百姓心中的恶魔。
与大恶魔鲁端王放对就在朱当淴在兖州城内横冲直撞逍遥快活之时,鲁王府的局势悄然发生变化。嘉靖二年(1523年)十一月初五,鲁庄王朱阳铸薨逝,享年77岁。五年后,鲁世孙朱健杙的遗腹子、鲁庄王嫡长曾孙朱观(火定)袭爵。
冲龄袭爵的朱观(火定)乏人教导,在典膳秦信、引礼张容、仪卫正张山、典仪韩元佐、护卫指挥夏宗尧、章琏等王府群小环绕下,小小年纪就恣意妄为,荒淫无度,化身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简直是第二个鲁荒王。
比如鲁王府旧有一座名为东园的离宫,朱观(火定)进行了一番极其奢华的改造,在园内叠石为山、疏浚水池,修建各式各样的复屋、曲房。充当自己的游乐基地,与群小或挟娼乐在其中昼夜畅饮,或在池中打开男女天体大会,毫无一点礼义廉耻。
炮烙
关键还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身边之人但凡敢私下议论,或对其非礼勿视行为稍有异色,能给个痛快都是好的,一个不好便会炮烙加身,受尽折磨而亡。秦信等人自认是鲁王亲信,行事恣意猖狂,动辄使用残忍手段杀人。
惧于鲁王权势,兖州上下敢怒不敢言。这让朱观(火定)自我感觉无比良好,但朱当淴偏偏不肯给他面子。
同为恶魔,朱当淴与朱观(火定)遭遇之后,并没有因为臭味相同,而引为知己,让作恶能力发挥出1+1大于2的水平,反而演变为针尖对麦芒。
追根溯源还要从鲁庄王说起。一直以来郡王府的服务人员都有定数,亡故后需要从其原籍补录。朱阳铸体恤民苦,于正德二年(1507年)四月上疏朝廷,提出鲁藩各王府服务人员缺额,至今往后从王府护卫、仪卫司余丁之中选补。
此外出于爱子之心,他在世时对鲁王府所属的庄田进行了二次分割,留下一半作为大宗传承的底蕴,剩余一半则一分为九,划给其余诸子。
这些措施利好各郡王及朝廷,可对鲁藩大宗而言是在侵害自己的利益。朱观(火定)对曾祖损大宗而肥小宗之举非常不满,待他掌权后,径直动用大宗的权势将此前被分出去的庄田和余丁全数夺回。
到嘴的肉谁肯放弃。于是乎,利益受损的郡王们怨声载道,其中尤以馆陶王朱当淴为最。为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纠集鲁藩内部与朱观(火定)有矛盾的朱观爝等镇辅国将军一同发难,各自上疏朝廷,将鲁王的罪行曝之与众。
朱观(火定)也毫不示弱,反手就将朱当淴等人朋比为恶,形同禽兽,戕害无辜等事递交到明世宗案头。
当年鲁王府所在地
叔祖与侄孙互掐,暴露出的一桩桩、一件件罪恶令人震惊不已。明世宗立即派出由刑部左侍郎杨志学,锦衣卫都指挥袁天章,户科给事中周珫等组成的专案组前往兖州勘合。
结果不出意外,双方所奏桩桩属实。被震惊的无以复加的杨志学等人,上疏奏请明世宗绝弃私恩,对朱观(火定)等施以重处,以正法典。
可对明世宗而言,犯罪对象终究是自家成员,又有《皇明祖训》横亘在那,最终选择了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嘉靖十六年(1537年)九月,他做出最终判决:朱观(火定)行为乖张,有违《祖训》,依法当革去王爵,姑念其年幼,从轻发落革去三分之二禄米,令其改过自新;朱当淴再行革去现今俸禄的三分之一;朱观爝等停发俸禄半年;秦信等处决;庄田按原数还给各府。
“上曰:观乖违祖训,法当革爵。朕念其幼穉,姑从轻革禄米三分之二,令图省改。当涊仍革今禄三分之一,观爝等住禄半年。秦信等处决,发遣如拟。庄田仍予各府如故,离宫成造既久,姑勿毁之。”(《明世宗实录》)
阿越说经此一役,朱当淴彻底消失于实录,连其卒年都没有记载,倒不是他自己以后就彻底老实了,而是很快便迎来了自己的人生终点。
据《明史·诸王表》记载,朱当淴薨逝于嘉靖二十二年(1543年),王世贞称他享年51岁,朝廷赐谥曰宣思。谥法“圣善周闻曰宣”、“施而不成曰宣”、“善问周达曰宣”,总之宣有大、广之意,是一个美谥;“道德纯一曰思”、“追悔前过曰思”、“柔能自勉曰思”不管是品德美好,还是能有过则改,都是美德,也属于美谥。朱当淴的所作所为与宣、思一点都不搭,负责制定谥号的礼官脸皮的多厚,才会给他上这个谥号。估计是馆陶郡国一代而终的结局,在其中给他加了不少分。
盘龙山周边地形及区划
清《兖州府志》记载邹县(今山东邹城市)有馆陶宁思王墓:在县东北盘龙山。“宁思”就是对“宣思”的误记。盘龙山位于邹城与曲阜交界处,离尼山近在咫尺,属于平原上异军突起的小山丘。明代这里属于兖州府管辖,在兖州府城东南约50里处,无论是政区,还是距离都很合适。朱当淴的坟园应当就坐落于此,不过历经数百年风雨,地上踪迹估计早已不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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