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佳人相伴,我也孑然一身。
被同学们打趣我俩依旧郎才女貌又水火不容。
没人知道,我们曾经结过婚。
八月底的北方,傍晚还带着盛夏的余温。
我出差回来,从机场直接赶到了同学聚会,满身狼狈。
T恤拧出褶皱,头发被汗水黏在脸上,眼影晕成了黑眼圈,手里还拖着个笨重的行李箱。
原本我是来得及回家换身衣服的,但飞机意外晚点了。
我只能先到公共卫生间简单整理一下。
看到霍思行时,我正拿着粉扑往脸上拍。
猛地一顿,侧脸上就多出了一个白乎乎的圆印子,配上我惊怔的眼神,看上去有些蠢。
霍思行大概也这么觉得,唇角勾出一个轻蔑的弧度。
不说话,却也不走,就那么站在背后,透过镜子看着我。
蜷了蜷手指,我继续补妆,手上却失了准头,轻一下重一下的。
妆面斑驳。
像极了我的心。
草草结束后,我沉默转身,与他擦肩而过,快步走向了约定的包房。
到的同学还不多,正三两个地凑在一起兴奋聊天,看到我纷纷热情招呼。
甫一落座,我才想起行李箱落在洗手间忘了拿,又猛地站起。
还未抬步,包房门就被人从外推开。
霍思行拖着我的行李箱走了进来,径自在我身旁坐下。
有人同他打趣,“霍总日理万机,还携带行李前来,我等真是荣幸之至啊!”
他没解释,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这让我有些意外。
从前的霍思行是严谨又刻板的。
指出老师学术上的失误时不懂得委婉圆滑,拒绝同学帮忙作弊的请求时也是不留情面。
是以人缘并不很好。
就连方才那句玩笑或许也并非全无嘲讽之意。
他却好似没听出来,依旧客气地同众人寒暄,眼中略带无奈,却始终挂着浅淡笑意。
眼见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我刚打算让出座位,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按住。
霍思行并没看我,只是在我手背上轻拍了拍,而后站起身,去了圆桌对面就坐。
席间气氛热络,同学们交换着近况,少不了插科打诨,也忘不了提升工作业绩和拓展人脉。
我就被一个同学推销了两份保险。
她向我确认,“祝遥你还是单身吧?如果已婚的话,我还有其他险种更适合你。”
恰好对面众人刚碰了杯,都在仰头喝酒,室内一时寂静,显得她声音尤为清晰。
霍思行将将举起的酒杯又放下,缓缓抬眸看向我。
我抿了抿唇,“是,目前是单身。”
有人抓住话音,“哦,目前?看来是之前有情况或者是即将有情况啊!”
众人纷纷追问,突然有一道男声炸雷般响起,舌头僵硬发音含糊,显然是喝多了。
“祝遥……我突然想起来,霍思行好像不对劲!”
“他这两年总拐弯抹角地向我打听你的消息,但我哪知道啊,他就让我去问其他人。”
“我说你现在是知名记者了,有社交平台号可以关注……我还把你新微信给他了,也不知道他加没加……还有你撰稿的杂志,他都买了,他在国外时让我帮忙邮寄过……”
“虽然我没帮上什么忙,但他还是领了我的情,这不,我一邀请他就答应了,否则以他的性子怎么会来参加同学会!”
“不不不,我才反应过来,他会答应是因为听我说了你也会来……”
那人越说越激动,摇晃着站不稳,霍思行伸手扶住他,扯着他坐下。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即被哄闹声打破,七嘴八舌的。
“该说不说,祝遥和霍思行真的般配!”
“可不是嘛,当时咱们系的第一第二都是他俩换着做,那真是势均力敌郎才女貌。”
“但他俩上学时关系不太好吧,我记得还吵过架,也不怎么说话。”
“是这样没错,但大三运动会时祝遥跨栏崴了脚,还是霍思行背她去医务室的。”
“你们懂什么,这叫相爱相杀!”
“他俩该不会是表面上故意装不合,背地里暗度陈仓吧?哇,想想都刺激!”
……
我愣愣听着,怔然间对上霍思行的眼睛。
恍惚又看到了他眼中那曾让我绝望又疲惫的冷漠与固执。
如同一盆冰水,瞬间冷却了我烦乱的心——
试错,一次就够了。聪明人,不该重蹈覆辙。
霍思行被问得哭笑不得,只挑了简单的回答,“是,我目前也是单身。”
一句话便炸开了锅,众人起哄更甚。
我不堪其扰,找个借口躲了出去,摸出身上最后一根烟,点燃。
青白的薄雾袅袅消散,将霍思行的面容模糊成一片。
他无声看了我半晌,兀自伸手过来,将烟夺下,塞进了自己口中。
故意咂摸出声,“祝遥,你的味道还是没变。”
这样露骨的调情并不适合我们的关系,只让我觉得冒犯和讽刺。
“是吗?但我早就忘记你的味道了。”
冲动回击的结果就是得到了相应的惩罚。
霍思行狠狠吸了一口烟,蓦地转头覆上我的唇,将烟尽数渡了过来。
“那这样呢……记起来了吗?”
烟气自他开合的唇齿间逸散,顺着鼻子向上,刺得我眼眶发酸,脑中白光阵阵。
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然被他舔吻到舌尖。我顺势一咬,口中登时便尝到了血腥气。
霍思行吃痛退开,唇角溢出丝缕殷红,语声暗哑,“你还是跟从前一样,牙尖嘴利。”
我嫌弃地抹了把嘴唇,“你倒是变得无赖又恶劣了!以前不是最讲究尊重,理智和克制的吗?”
“是,但我发现那些根本就没用,我终究还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霍思行深深看了我一眼,沉默转身,回了包房。
我平稳了一下呼吸,又等了几分钟才回去。
大家正勾肩搭背地拼酒,逮住我就按在当中,说我已经缺了两轮,必须补上。
因着胃不大好,我几乎不喝酒,但眼下口中还满是霍思行的……烟味,便想借着酒味压一压。
爽快地连喝三杯,众人才放过我,转而又盯上了霍思行,被他以开车为由拒绝了。
一顿饭吃得欢快融洽,散场时有几个人喝大了,要么有家属来接,要么提前叫好了车。
我拖着行李站在后方,看他们都上车离开后,才缓步走下台阶。
酒意渐渐发散,头脑有些昏沉,我便打算步行一段,吹着夜风醒醒酒。
不料刚走了几步,手上忽的一沉,行李箱触地的两个轮子竟然齐齐脱落了……
我试着修理,但是没用,索性在路边坐下,掏出手机叫车,许久都没人接单。
正懊恼间,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我面前。
霍思行下车走过来,一言不发,拎起我的箱子就塞进了后备箱。
我仓皇站起,双腿却有些发软,眼前也天旋地转,未及反应,就被他按坐在了副驾驶。
车门迅速上锁。
“你想送我回家可以直说,没必要这样,还怕我偷跑了不成?”
“我是怕你中途跳车。”
我当时没听明白,直到车子驶上陌生的街道,才后知后觉。
“霍思行,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家。”
这是霍思行对我说的最后两个字,那之后任凭我如何抗议和叫骂,他都没再开口。
等到达他家时,我已然精疲力尽,酒意也上头到了顶点,甚至是被他抱下车的。
残存的理智还在坚持,身体的本能却已然溃不成军。
顺从地靠进他怀中,像是模拟了无数次那样,任凭他的气味将我包围。
怀念抑或是渴望?
我分不清,也懒得去想,只是说服自己,放纵或者沉溺,只这一次就好。
霍思行将我放着沙发上躺好,转身又要出去。
“你要去哪里?”
“我去把你行李箱拿进来。”
“不用了,就放在车里吧,明天早上你再送我回去。”
“……你使唤我倒是挺理直气壮的。”
“是你莫名其妙把我带回你家的,我甚至不知道这里的地址,你不该负责送我回去吗?”
霍思行一时语塞,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幽远,似乎能看到从前。
“喝醉了还这么思路清晰,祝遥,你是不是永远都不能输,哪怕一次?”
谁会喜欢输呢?你也不喜欢吧?
否则当初也不会那么痛快地签下离婚协议,毫不留恋地离开。
那样决绝的背影,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我的噩梦,让我一瞬惊醒后睁眼到天亮。
后来时间久了,我心里拧着的那阵痛也散了,才渐渐好起来。
但方才看到他转身时,我竟然还是会下意识问出口。
这让我觉得羞耻又愤恨,只得死硬到底。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但我绝对不能先露怯。
秉持着这样的原则,我没多说,只是骂了他一句,就转身背对着他闭上了眼睛。
听见他开门出去,拖着行李箱回来,从抽屉里翻出工具,蹲在地上开始修理。
大概以为我睡着了,他动作放得很轻,但听上去似乎并不容易,许久都没弄好。
烦躁地嘀咕,“什么破东西,刚才拆的时候可没这么费劲!”
我迟钝地转了转眼珠,原来我的行李箱是霍思行故意弄坏的!
就为了借机带我回家吗……
思绪逐渐模糊,不知过了多久,被胃部的抽痛生生惊醒,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霍思行似乎一直坐在我旁边,听到声音立刻跑去了厨房,很快端着温水回来。
俯身将两粒胶囊塞进我嘴里,又把水杯凑近,“胃药,快喝!”
我三两口咽下,又将一杯水饮尽,长舒一口气,“你什么时候去买的药?”
“家里备的,一直就有。”
霍思行饮食向来规律,不吃重油重辣也不暴饮暴食,生冷更是不碰,压根就没有胃病。
这药总不是他给自己备的。
但我没继续问,只是重新闭上眼睛,半睡半醒间,感到一只大手覆上我的肚腹轻轻揉抚着。
熟悉的温度和力度将我又拉回了从前那场昏黄旧梦中。
说起来,我和霍思行的相识也正是因为一只行李箱。
大一开学报道时,我俩意外错拿了对方的箱子。
不同的是我及时发现了没有打开,而霍思行却相反。
其中不乏我的私密物品,虽然归还时基本维持原样,但还是看得出翻动的痕迹。
这让我的愤怒又夹杂了几分羞赧,只得用暴躁做掩饰。
“你这人怎么随便翻别人东西啊,懂不懂礼貌?”
当时的霍思行还满身青涩意气,不擅也不屑作伪,直白地反驳。
“首先,我不是翻,只是在寻找能表明你身份的东西,不然我怎么找你?”
“其次,如果你懂得礼貌,就不会在双方失误各有责任且我率先解决了问题的情况下,还这样蛮横地指责我。”
“最后,如果你觉得不公平,现在也可以立刻打开我的行李箱翻看一下。”
霍思行淡淡说完,甚至抬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举止客气,话语却满是不屑。
如同将油和水同时滴入燃烧的火焰中,一边助燃一边又被浇熄。
是一种极度无力又不甘的感觉,也是我和霍思行多年纠缠的常态。
再相见,是在一个月后的某节课上。
系里新来了位年轻教授,风度翩翩,课也讲得有趣,不少其他专业的同学纷纷来蹭课。
我去得晚了些,偌大的教室已经坐满了人,只剩下霍思行旁边还有一个空位。
比起教授,对他有意的人更多,前后左右三排都被女同学们占领,显得那个空位更加诡异。
但我已顾不上太多,快步走了过去,还未开口,就听到身后甜软的一声,“思行,我来了。”
正是外语系那个人如其名的系花,阮甜。
下一秒,霍思行起身让开,阮甜走进去在那个空位落座。
难怪,原来是“名座有主”了。
我顿了顿,打算离开,却被霍思行叫住,“你坐我这。”
说着他已经收拾东西,在座位旁边的过道台阶上坐下,面色不带丝毫窘迫。
倒是我,夹在他与阮甜之间,看他们偶尔传递纸条,就忍不住揣测会不会是在骂我多余。
霍思行似乎看出了我的忐忑,“你坐的是最后一个空位,是我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阮甜。”
我明白他的意思,却奇怪的并没得到安慰,胸口反而更闷了。
在下课后,看着他和阮甜相携离去的背影时,达到了极点。
后来我便有意避开了霍思行,因为他身边时常跟着阮甜。
关于他们的关系也是众说纷纭。
有说是青梅竹马,也有说是阮甜单恋霍思行……总之都绕不过那些暧昧的揣度。
我没那么好奇,却会对着期末考试排名上紧挨着的我和他的名字久久出神。
倒是霍思行因此对我多了几分关注,偶尔会找我聊几句课业上的问题。
我俩时常存在分歧,很难互相说服,最终只能不欢而散。
次数多了,他就不怎么找我聊了,只是在成绩上和我暗暗较劲。
于是就有了同学们说的,第一第二轮流做。
每次领到奖学金,第一名会邀请第二名吃个饭。
忘了是谁先开始的,也好像没什么意义。
但那就是我们之间没有宣之于口的默契和为数不多的交集。
我们只发生过一次大的争执,是因为霍思行期中考试缺考了一门。
理由是他跑到老城区去给阮甜买点心了,因为她生病住院,只想吃这口。
返校时碰到暴雨,路途难行,最终没赶上考试。
两个小时,我记不清自己到底看了前面空着的位置多少次。
克制不住的分神与焦虑,在走出考场见到他的瞬间全部爆发。
我的质问实际上毫无资格,他却十分坦荡,只是回答比不回答更让我心痛。
“霍思行,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个恋爱脑!”
“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但对于我来说,一门课的成绩确实没有一个人重要。”
“你为了一个问题能跟老师争论好几天,现在碰到阮甜了就说考试学习不重要?”
“祝遥,你不要偷换概念!”
不断有考完的同学走出考场,我们被迫停止了这场“争吵”。
那次考试我得了第一,却并没邀请霍思行吃饭。
因为我知道自己越了界,便只能主动退回去。
而原本就寡淡的关系也就此陷入了冰点。
直到运动会上我不慎受伤,霍思行背着我去了医务室,处理好伤口后,又将我送回寝室。
两天后他第一次给我发信息,“脚好些了吗?”
我犹豫了几秒才回,“好多了,谢谢。”
眼见着消息发送成功,我才颤抖着蜷缩起手指,阵阵心悸。
为方才差一点就发出去的内心渴求,“你能来看我吗?”
也是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竟然喜欢霍思行。
似乎不可思议,却又不缺乏佐证,甚至在之后的接触中越陷越深。
所以我才会在那个意乱情迷的酒醉之夜,爬上了霍思行的床。
被蛊惑也好,当做告别也罢,我从来都没有想要强求什么。
但醒来后仍旧怕遭到嫌弃与指责,便趁着霍思行出去买早餐的机会偷偷溜了,没留下只言片语。
他也没再联系我,或许是以为我不想面对,又或者是正合他意。
总之,我们变成了比从前更亲密的陌生人。
当时我以为我们也就这样了,毕业后各奔东西,多年后再重逢也只是远远点个头。
可偏偏,上天跟我开了个巨大的玩笑。
我竟然怀孕了!
告知霍思行那天,我能明显感觉到他的纠结。
眉头皱着,眼神有些躲闪,几次欲言又止。
我便明白了,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重重沉落。
其实并不意外,我来时就已经料想到了他的回应。只是当真看到了,仍旧不免心痛。
在眼泪即将涌出之时,我猛地站起身,却被他一把按住。
“祝遥,我们结婚吧。”
那几个字犹如魔咒将我钉在原地,震惊之后是汹涌的喜悦。
哪怕明知这是他无奈之下的决定,我仍难以抑制地生出希冀,想要抓住这次机会。
给我,给我的爱情,给我们这个三口之家一个圆满的可能。
所以我答应了结婚。
霍思行虽然话少但是效率高,准备各项事宜时都是认真且妥帖的。
从租房到搬家再到见父母和领证,甚至连产检备案都安排好了。
唯一询问我意见的就是,要不要办婚礼。
我拒绝了。
当时只说是因为刚毕业不想声张。
实际上,我是在给彼此留后路。
……原来我从一开始就不认为我们能走得太远。
事实也确实如此。
霍思行算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实习时就因为能力出众提前转了正,工作踏实卖力,前途无量。
加之他上学时就兼职做投资,手中小有积蓄,家境也殷实,完全不会让我在钱上发愁。
会主动分担家务,学习厨艺和育儿知识,定时陪伴我去产检……
总之方方面面都挑不出错处。
但他又像是套在名叫丈夫与父亲的躯壳中,机械地履行着责任,却自以为是婚姻的常态。
我们没有亲密接触,聊天也很模式化,多数时候不咸不淡,却仍免不了争执且必须要分出个输赢。
可我们又不会交心,默契地恪守着边界。
就比如阮甜,他从没解释过,我也没有问过,掩耳盗铃一般当做没有这个人。
但事实不可能被磨灭,活生生的人更是。
在我们结婚两个月之后,阮甜从国外回来了。
她大四上学期去了国外研学,我们婚礼时她被家里人扣住了护照,没能回来。
她约了霍思行见面,他答应了,却并未对我提及。
我是无意间看到了他微信消息才得知的,恰好在他出发前。
我没有质问和阻拦的资格,只能试探,来来回回问不到点子上,倒让他生出几分不耐。
“祝遥,你到底想说什么?”
勇气是一瞬间消散的,“……没什么,就是想吃西街那家关东煮了,回来时帮我买一份。”
霍思行爽快答应,同我强调,“我们现在是夫妻,有话可以直接说,不用那么生分。”
是吗?可以吗?真的不用吗?
自他出门以后,我就开始认真思考这三个问题,可直到他回来,我也没得出答案。
接过他手中的食盒时,我忽然很想问:
你和阮甜今晚吃了什么?是她喜欢的还是你喜欢的?她问了你什么?你又怎么回答她?
提到我时,是恼恨还是不屑?又或者,你们见面根本不会说起我。
……
一个接一个问题涌上喉间,最终也只是哽住,被温热的食物冲撞着咽下。
在霍思行看过来时,笑着称赞一句:“好吃!”
结果,半夜突然开始胃痛,绞着坠着,让我不得不蜷缩起身体。
但是根本没用,只得爬起来去找药。
刚出卧室还没走几步,霍思行房间的门就打开了,他快步走出来,拖鞋都只穿了一只。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我怔在原地,忽然就想落泪。
霍思行工作很忙,为了准时下班回来给我做饭,就把工作带回家来做,时常加班到深夜。
怕影响我休息,就独自住那间小的卧室,却也时刻关注着我的情况。
他对我不可谓不好,但他同样也对我有所隐瞒。
更重要的是,我抓不住他。
为此我变得恐慌甚至焦虑。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我应该是生了病,与怀孕有关,会不由自主地多思多虑,情绪也不稳定。
但当时我并不知道,只能独自调节,小心翼翼地克制和伪装。
像一根逐渐紧绷到极点的弦。
只需要轻轻一拨,就会猝然断裂。
结婚一百天时,我想给霍思行一个惊喜,便提前下班去了他公司,打算约他一起吃晚饭。
却意外撞见了阮甜正抱着他哭,他垂在身侧的手僵了好久,最终还是揽住了对方的后背。
我看着他开合的嘴唇,读懂了那三个字:对不起。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小偷,窃取了霍思行原本应该顺遂圆满的爱情和人生。
又像是一个愚蠢且虚伪的小丑,明明痛苦不堪却还要粉饰太平,最终却还是一无所有。
何必呢?
当晚我没有回家,也拒接了霍思行所有的来电,任凭那些焦急关切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堆叠。
直到第二天下午,我才回去。
霍思行竟然没上班,正在家中翻找着什么,头发略微凌乱,眼下挂着两圈乌青。
看到我后猛地冲过来,拉着我来回打量,“你到底去哪了?是不舒服了吗?还是心情不好?”
我没回答,只是从包里掏出打印好的离婚协议书,递到他面前,“我们离婚吧。”
实际上我们并没什么好协议划分的,我只是想给这段短暂的婚姻留下一个存在过的证明。
霍思行狠狠怔住,明显的震惊与不解,怕他过多追问,我又补充了一句。
“孩子我已经打掉了,我们之间再无牵绊,也没必要再将就……签了吧。”
沉默将时间拉得很长,空气凝固成了尖锐的冰碴子,让我每呼吸一口都觉得胸口生疼。
霍思行像是花费了很大力气才理解我说的话,抬眼看向我时眸光冷而痛,眼尾通红。
如我所愿,他没有过多追问,直接签了字。
暗哑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憋出来的,“祝遥,你够狠!”
但实际上,他也不遑多让。
当晚他就从家里搬了出去,办完离婚手续后,接受公司外派任务出了国。
一走三年,杳无音讯。
那五个字便成了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如针般扎在我心里,时至今日依旧反复刺痛我。
迷糊着醒来时,听到有细碎的动静从门外传来。
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从客厅沙发转移到了床上。
准确地说是霍思行的卧室,身上还穿着他的睡衣。
但我不会傻到去问他昨晚睡在哪里,更不会问是不是他帮我换的衣服。
任何带有旖旎色彩的问题都不适合我们这种关系。
霍思行系着围裙,正从厨房端着盘子出来,随意看了我一眼就知道我想问什么。
“你的衣服洗完了正在烘干,很快就好,先来吃早饭吧。”
我呐呐应答,脚步却踟蹰,大脑飞快思考着该如何尽量自然地同他道谢。
一个不慎左脚踩右脚,加之裤腰又太松,竟然把裤子给踩掉了。
四目相对间,我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原地石化,甚至忘了动作。
最后还是霍思行走过来,俯身帮我把裤子提了起来,笑意几乎憋不住。
“没关系的……上衣很长,基本都遮住了……”
我后知后觉地捂住脸,从指缝中看到霍思行蓬松的发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触到了他的发丝,还和记忆中一样滑而软,跟他本人的性格截然相反。
霍思行蓦地抬起头,眼底装着晨光,还有我。
这场景似曾相识。
在第一次产检过后,他也曾这样蹲在我面前,侧耳贴在我小腹上。
抬眼看向我时,也有这样的专注与温柔。
我当时也觉得幸福过的,并且很深刻。
以致于我到如今依旧为这一眼而触动甚至战栗。
霍思行感觉到了,“怎么,胃还是疼吗?”
我还未回答,就被门铃声打断。
来人竟是多年未见的阮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