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看到蒙曼老师对第七十五回的解说,原文中有这样一段:
贾母因问:“有稀饭吃些罢了。”尤氏早捧过一碗来,说是红稻米粥。贾母接来吃了半碗,便吩咐:“将这粥送给凤哥儿吃去,”又指着“这一碗笋和这一盘风腌果子狸给颦儿、宝玉两个吃去,那一碗肉给兰小子吃去。”
贾母将这些菜分别赏给王熙凤、宝玉、黛玉和贾兰,蒙曼老师说,这代表贾母是真正喜欢这四人,才会把这份恩宠赐给他们。
对此,我有不同看法。
国人讲孝道,红楼中更是“以孝治天下”,反映在贾府,时时处处都有所体现。
尤其是逢节日,尽孝的仪式感一点都不能少。
第七十五回,又是一年中秋节,按规矩,各房都要去送菜孝敬老祖宗。
贾母当然最多每样菜尝一两口,剩下的就拿来赏人,赏谁都代表恩典。
蒙曼老师认为贾母是凭个人喜好行事,这是把贾母当普通老太太了。
作为两个国公府共同的老祖宗,贾氏家族辈分和职权最高的老封君,贾母考虑问题当然与普通老太太不同,尤其是在特别有仪式感的场合。
也就是说,如果贾母只是出于个人喜好,完全可以在私下场合进行,没必要在中秋做给大家看。
那么,贾母赏赐的标准是什么呢?
我们知道,国人最喜欢也最擅长搞形象宣传,越是大型活动,越要把自己的形象传输出去。
贾母把长子赶到厢房,让次子居正室当家,就是因为次子贾政的为人,符合贾府“诗礼传家”的家风。
没错,“诗礼”就是贾母要维护的形象。
所以,她赏赐这四个人,都是出于公心。
先说王熙凤。
王熙凤是谁?
她是荣国府执行当家人,事无巨细地保障着荣国府的现世安稳,尤其对贾母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不但配合鸳鸯安排好贾母的饮食起居,还为贾母提供了独一无二的情绪价值。
要说对贾母的孝,做得最好的,非王熙凤莫属。
所以,作者专门用“戏彩斑衣”的典故,来称颂王熙凤对贾母的孝。
现在,王熙凤病倒了,贾母当然要用隆重的赏赐仪式,来肯定阿凤的付出,以表明贾府不忘功臣的家风。
当然,这种家风,是从朝廷那里效仿来的。贾府不就是因为朝廷不忘功臣,才能将荣耀延续上百年吗?
再说黛玉。
很多人以为,贾母厚待黛玉,是因为贾敏。
这其实是一种非常狭隘的看法。
贾母厚待黛玉,与贾敏无关,仅仅是因为,黛玉是林家的遗孤。
当初贾府与林家联姻,看中的就是林家的书香门第。
贾府从第三代开始,由武转文,将贾敏下嫁给林如海,也是希望为贾府注入书香成分,以坐实“诗书传家”的家风。
现在,林家绝灭无人了,唯一的遗孤被贾府收养,如果贾府不予厚待,不是摆明了过河拆桥为富不仁吗?
所以,厚待黛玉,可作为贾府“遵诗重礼”的证据,为贾府赢得好口碑。
同样,赏赐贾兰,也是为了赢得口碑。
贾兰有什么能让贾府赢得口碑呢?他自己当然没有,他是沾了母亲李纨的光。
李纨青春守寡,一言一行都按着寡妇的标准来,因此赢得了贾府上下的敬重。
当然,光敬重还不够,孤儿寡母,必须要厚待,才能体现贾府是诗礼之家。
所以,在重要场合,一定要体现对他们母子的重视,赏李纨不合适,赏贾兰这个小孩子正好。
最后再来说宝玉。
可能有人会说:贾母对宝玉的偏爱,应该完全出于个人喜好吧?
这其实也是一种误解。
贾母偏爱宝玉,也是有原因的。
第二回作者通过冷子兴之口给了我们答案:
(宝玉)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
雨村笑道:“果然奇异。只怕这人来历不小。”子兴冷笑道:“万人皆如此说,因而乃祖母便先爱如珍宝。”
看清这段话里的因果关系:因为宝玉衔玉而诞,包括贾雨村在内的人都认为宝玉来历不小,贾母更是相信,所以爱如珍宝。
简单来说,贾母偏爱宝玉,是因为宝玉带玉而来,是有非常来历之人。
这是所有人都羡慕不来的,毕竟你想效仿都做不到。
当然,以贾母信佛来看,宝玉带玉而来,贾母是将他当吉祥物来看的,所以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宝玉。
贾母也知道,以贾府现在这些纨绔子弟的作派,想靠他们延续贾府的荣光是不可能的。也许,宝玉是上天派来保护贾府的呢?
这样的人,当然更要厚待,再多的恩宠和赏赐都不为过。
综上可知,贾母赏菜,可不是拍脑袋的行为,赏谁不赏谁,都是经过严格考量的。这才是一个老封君、诗礼之家的掌舵人该有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