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允速说道:“‘阴阳双煞’是河阳帮的人吧?听说这十年他们在江湖上名气越来越大,在川陕道上很有声望。”韩飞虎淡淡一笑道:“名气虽大,侠义之举却不多,这夫妻俩刚愎自用,没什么容人之量,远不及他们的师父南派太极剑掌门陈中炽。他们一来,‘阳煞’公孙骏立刻大马金刀地对那‘苍域修罗’说道:‘就是我们!阁下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能闯到人家寿宴上来捣乱,俗话说砍树不剥皮,打人不打脸,阁下这么做,把人家的脸面置于何处?你这么强行化缘,吴大爷肯答应,吴大爷的亲友也不会答应!’他虽是一方游侠,却不怎么沉得住气,一说话所有人立刻都晓得他火气很大。
“公孙骏的妻子‘阴煞’林贞娘到底是个女子,也比丈夫稍有涵养,接着丈夫的话继续说道:‘我不知阁下到底真正来意如何,请你看在这么多朋友的份上,考虑考虑这十万两白银的缘是否可以不化?’她虽然对‘苍域修罗’的‘搅局’颇为不满,倒还能沉得住气。但不管这对夫妇说话的语气各不雷同,‘苍域修罗’却是仰面朝天,一个都不理睬。他仍然面向着吴一芒,缓缓问道:“正主儿是你,我只问你的话,和旁人无关。我再问你一次,这十万两白银,你到底肯给不肯给?’”
贺兰允速道:“‘阴阳双煞’非同一般的江湖人物,武功也足以傲视一方,有这两个人做后盾,吴一芒当然不肯老老实实给‘苍域修罗’牵着鼻子走了。”
韩飞虎点头道:“不错。他就是这个想法。‘阴阳双煞’没来之前,吴一芒自忖算上自己,加上满堂宾客,即便一拥而上,也不是那‘苍域修罗’的下饭菜,‘阴阳双煞’一到,他腰杆立刻便挺直了一半。他哈哈干笑一阵,说道:‘江湖往来,讲究个干干净净明明白白,阁下一开口就要化十万两白银的缘,总得有个说法吧?否则如何让江湖上的朋友心服口服?’
“‘苍域修罗’一声冷笑道:‘看样子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不死心,不把你的画皮揭开,谅你死也死得不甘心!你别以为‘阴阳双煞’来了就可以阻我‘化缘’,不是看在你死去的老丈人为官清正,为国家为百姓做了不少以利当代、造福后人的好事,你这颗首级早就给我摘了!我问你,三年前的九月初五,你在哪里?!’
“这句话一问出口,吴一芒身子一抖,却没说话。他怯怯地盯着‘苍域修罗’,眼里冒着怒火,一动也不动。旁人可以看得出来,他心里是一股怒火,但却不敢发作出来,在他心里,更多的还是恐惧,无尽的恐惧。
“‘苍域修罗’见他不说话,冷冷一笑道:‘你不敢说吗?那我来代你说!湖北十位有名的开明绅士,给河南遭受黄河大水灾的流民筹集了十万两赈灾款,由襄阳一家声誉极好的镖局负责押送前去开封,镖局的镖车路过湖北、河南交界的三丰岭,却给一群蒙面大盗劫了,这些丧尽天良的盗贼把派去押送善款的镖局中人悉数杀掉,以为他们月黑风高杀人越货,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嘿嘿,谁知他们百密一疏,竟有一人重伤未死。这人重伤倒卧,强忍伤痛不敢动弹,让她看到了其中一个盗匪的相貌,还听到了那人得意刺耳的笑声。’
“‘阳煞’公孙骏说道:‘就凭这个没死的所谓证人,阁下就来指证吴大爷了?’
“‘不错!’‘苍域修罗’冷冷地说道。”
“这时公孙骏外表看来似是十分镇定,但周围的人却分明感觉得到,这镇定的背后,隐约夹杂了几分惧怕。众人猜测也许他不是怕打不过‘苍域修罗’,而是害怕‘苍域修罗’揭露出来的事让他面子上过不去。周围本来还有很多和吴一芒一样,想仗着‘阴阳双煞’的名头借机起哄的,听了‘苍域修罗’的话,顿时就像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不敢再作声了。只听‘苍域修罗’接着说道:‘‘阴阳双煞’,你们在西南武林德望颇高,我希望你们认清真伪,不要给小人蒙蔽了双眼,害自己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公孙骏忽然苦笑道:‘老弟,原来是你!多谢你还看得起我。’他竟然用这种十分‘亲切’的口吻,来称呼这个‘大魔头’‘苍域修罗’,整个礼堂的宾客不禁一怔。宾客之中也有相当部分的人和吴一芒只是泛泛之交,是接到吴一芒的请柬才应邀赴宴,并非吴一芒的‘死党’的,听公孙骏忽而之间居然改变了对‘苍域修罗’的称呼,不由暗暗奇怪,大名鼎鼎的阴阳双煞前倨后恭,又是怎么回事?但谁也不敢把心中的疑问问出口来。
“只听苍域修罗道:‘公孙先生已认出我来了?既然这样,有些话可就好说得多了。你们误信歹人,我就暂时不究你们失察之过,你们退开一边,让我好好问姓吴的话吧!’他这么一说,显见是不太把‘阴阳双煞’放在眼里,若非他和‘阴阳双煞’或是以前认识,恐怕‘阴阳双煞’早就要吃大亏了。礼堂里的宾客听了又各自一惊。
原来‘阴阳双煞’早就认识‘苍域修罗’,而且听他们的对话,恐怕还是老交情!只听公孙骏说道:‘这样说来,你是有了真凭实据,三丰岭那件事的确是吴一芒所为?’苍域修罗道:‘你应该记得,老爷子一生纵横江湖,从不说谎,也从不会在言语之间诬陷或者伤害任何一人。我受老人家爱护之情无以为报,以老爷子为榜样,是我后半生行事为人的一大准则,我说的话不但有证据,还有证人。既然吴一芒死不悔改,那我请一位证人出来,你就知道我所言非虚了。’
“公孙骏额头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说道:‘好,明人不说暗话,既然你有证人,他是否已来到此间?请你请他出来让我们见见,听他亲口证实这件事的真伪,如何?’
“‘苍域修罗’点头说道:“好,我老实告诉你吧,我是故意挑了今天来的。我知道贤伉俪今日会到汝阳府来,也知贤伉俪以前受过吴一芒一瓢之惠,彼此交情不算浅,所以我才带了证人来,好让贤伉俪心服口服。此外,我来之前得了少林寺云禅上人之托,要废掉吴一芒的少林武功,贤伉俪在场,正好给我作个见证。’
“众宾客听到这里,心里都想道:‘这大魔头果然是有备而来的!’三年前那次三丰岭劫镖杀人又劫走十万两赈灾善款,他们没有亲眼看到,但整个江湖武林传遍了,可这件事一直没找到主凶。尽管有人已从蛛丝马迹中怀疑吴一芒参与其中,因为他在河南的徒子徒孙遍布各地,三丰岭一带正是吴一芒的势力范围以内,但谁都没有真凭实据证明此事一定是他所为。毕竟吴一芒金盆洗手已有多年,他真的敢冒江湖之大不韪杀人越货,劫夺善款,那就不仅是江湖规矩的问题,而是做人是品性有问题了。
如果‘苍域修罗’真的带来了证人,对于拆穿吴一芒的本来面目,无疑是沉重一击。大伙儿只是担忧:事别三年,‘苍域修罗’是不是还有绝对的把握彻底揭露吴一芒的恶行?如果他没有实证,吴一芒岂不是又可以继续逍遥了?原来心里担忧的这些人,并不是冲着吴家大院的美味佳肴来的,他们和‘苍域修罗’一样,是对三年前九月初五三丰岭的血案和对吴一芒的怀疑来到汝阳,向吴一芒亲自求证的。这些人所知,仅限于对现场勘察的一点点蛛丝马迹的怀疑,却是一点证据都没有!
“‘苍域修罗’得到了公孙骏夫妇明确的肯定之后,这才回过头,举起双手拍了拍巴掌,缓缓说道:‘押送善款的镖局,名叫飞龙镖局,这家镖局的总镖头董牧曾在清廷大内做过御林军军官,他不满官场黑暗,后来辞职回乡,和四位志同道合的好友同僚,在汉口创办了一家飞龙镖局。镖局辛苦经营,十年风雨,日积月累,始有一点规模。三丰岭劫镖事件发生后,董总镖头他们辛苦十年,险些就要化为泡影。贤伉俪应该知道,镖局失镖,损失的可不是十万两镖银那么简单,这事关镖局的声誉和日后的业务,镖局能不能找回失镖,对于镖局以后还能不能继续开下去,是个极为严峻的考验。本来我和这位董总镖头并不算熟识,但我以前受过董总镖头一点恩惠,所以才毛遂自荐,从塞北来到中原,帮董总镖头查清三丰岭血案。’”
镖局起于何时,正史野史,均未说明。清人褚人获在《坚瓠集》中提到,前明正德年间,民间出现一种名为“打行”的组织,所谓“打行”,是指在市肆公开挂牌营业,其标志是一个拳头图案,悬于门首,名为“铁拳头”。“打行”纠结武夫,专为行旅客商、富豪人家提供“保镖”服务,被指与后世的镖局功能甚为相似。
明万历年间的《金瓶梅词话》第五十五回有这么一句话:“家里开着两个绫缎铺,如今又要开个标行,近的利钱也委的无数。”其中“标行”,就可称为镖局。开设一家镖局,绝非易事。首先镖局的总镖头也就是市井所称的“当家的”必须人面广,黑道白道、腥素两行,文武活计,须得道道通,样样通,行行通,开张之前,须得遍邀水陆码头、官私人物赏面吃酒,席间打招呼,攀人情,请江湖道上,多多关照;第一次走镖,平安无事,说明道上的朋友赏脸,暂时在这一行站住了脚跟。其次还要看镖局总镖头的武艺和江湖中结下的人缘,人缘到了,圆融通达,货通天下,无阻无碍,武功又是门面活,这几方面做的妥帖,那才能一帆风顺,前程无忧。
镖局走镖,亦有规矩,走镖要亮镖旗、喊镖号,喊镖的人,就是镖局的趟子手,到了人家的地头,降下半旗,这就是所谓走“仁义镖”,力求谦虚谨慎,不叫地主反感,以后在江湖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之间结个善缘,有来有往,相互关照,大家发财。当然,乱世之中,不讲仁义的强盗多的是,镖局走镖失镖,也是常有的事,所谓人无五指齐,人情方面,往往无法面面俱到。到了这时,就看谁狠,所谓的江湖规矩,全然无用。遇上不给面子的绿林好汉或者坐地分赃的剧盗,镖局就只能拼本事,也拼胆量,江湖生涯,舔血刀头,这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镖局的营生主要是走镖,镖局家底厚实的,照价赔偿,家底轻薄的,只能打掉牙齿望肚里吞,自认倒霉,倾家荡产,也要赔偿客人的损失,德、义不全的镖局,只好灰溜溜的趁黑跑路,从此亡命江湖,到老也没脸回归故乡,一把骨头不定什么时候就埋在他乡异域的黄土之中了。因此镖局失镖,也可说是镖局信誉出了问题,不管镖是怎么丢的,首先得自己找回来。劫镖的不管是梁上君子还是拦路老虎,哪怕是镖局的总镖头不要性命,也得把镖找回,否则就是违约,不但是钱财违约,同时也说明这家镖局做人不怎么样,以后很难再找到一个上好的客户,镖局和客户之间相互的信任就会慢慢销蚀殆尽,走到这一步,镖局也就没办法继续开门做生意、再也接不到一分镖银的业务了。因为找不回失镖,镖局在江湖上的这条线少了一点,这一条线从此以后也就断了。
三年前的飞龙镖局大抵也是如此,何况,因是押送善款,飞龙镖局出于救命如救火的江湖大义,一个铜板的镖银也没收。一下丢了十万两银子,湖北的那十位开明绅士没紧追着找镖局的麻烦,已是给了飞龙镖局总镖头董牧相当大的面子了。
“刚才口气还很硬的公孙骏说话之际,目光缓缓的从满堂宾客身上扫过去,最后停在刚刚走进礼堂的两个人身上。”韩飞虎接着说道。
明丹霞问道:“进来是什么人?”
韩飞虎说道:“进来是是一老一少,老的五十来岁,身材高大,面如淡金,一部长须,飘洒胸臆,少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这小女孩长的本算秀气,但她脸上有一道血红色的刀疤,完全破坏了她的姿容。这道刀疤,从她的左眼眼角起贯穿鼻梁直到右边下巴位置。这小女孩真是上天保佑,这一刀的力度只需再重半分,她这颗小脑袋非得给利刃劈成两半不可。她一进门就死死地盯住吴一芒好一阵子,手指着吴一芒对‘苍域修罗’叫道:‘大哥哥,是他,他就是杀害爹爹的凶手!他喉结上那颗痦子,痦子!’”
“吴一芒看见这两人,面色大变,硬着头皮说道:‘你的证人就是这个小丫头吗?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但我可不承认她的指证!’苍域修罗冷笑一声,说道:‘你不承认又怎样?你不承认,就代表你没做过吗?你不承认,我就不会找你化缘了吗?嘿嘿,我‘苍域修罗’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你说你不承认她的指控,你怎么知道要指控你的是她而不是她身边的董总镖头?’他看了吴一芒一眼,缓缓转过头去说道:‘董总镖头,请你说一说这个孩子的身世,好让在场的人知道我和这个孩子并无一丝一毫关系。’董总镖头点了点头,说道:‘这是董某必须说出来的,不劳老弟吩咐。’礼堂中顿时鸦雀元声,众人屏着呼吸,仔细听董总镖头的说话。
“对于那个女孩子的身份来历,董总镖头说得颇为仔细。原来在雍正朝时,董总镖头做过十几年的御林军官,他不满朝廷的残暴和黑暗,后来辞职,回到湖北汉阳老家,闭门归隐,打算收几个徒弟,了此残生,再不愿涉足官场、对人低声下气地过活。和他一起归隐的,还有他在御林军时的四位同仁,一个是王彪,一个是张湛,还有两个是徐氏兄弟,哥哥叫徐琛,弟弟叫徐英。
五人自来情同骨肉,心想如今无官一身轻,人在江湖,不比官场那么多规矩教条,游裕颇大,董牧和王彪没做军官之前在江湖上交游广阔,人面甚熟,黑白两道,都知道他‘董金刚’的名头,也都愿给他几分面子,并不因他曾在朝廷做官便鄙薄他。王彪和他情同手足,和徐氏兄弟到汉阳拜访他时对他说道,我们兄弟都有一身武功,为什么不一起凑点积蓄,合伙开个镖局,聊以打发隐居时光?这么一来,不但可以安顿从京里带来的十几个御林军下属,二来也可以赚点钱应付家里花销,不至于坐吃山空,彷徨无计。几个人一拍即合,便在离开北京的第三年,凑了三万两银子的本钱,在汉阳开起了这家飞龙镖局。”
金钹法王听到这里,心里信念愈发坚定地认定这个横空出世的“苍域修罗”必是旧日主公高无忌。“董金刚”董牧的名字他知道,当年无忌在巫峡为保护排教和他的妈妈高七娘子,自愿吞下甘凤池的沸龙丹,丧失内功,给甘凤池软禁进京。在真定驿站他带着古赤儿和押不卢第一次拜见无忌时,负责“押送”无忌进京路上安危的御林军就是董牧、王彪、张湛和徐氏兄弟,为了保护无忌不给外面的江湖中人刺杀,王彪和张湛还受过伤,因为这件事,无忌在北京做王公的那些日子,董牧和王彪经常公务之余到王公府看无忌,双方之间说不上情深似海,至少也称得上交情甚笃。这些事金钹法王回顾往事,只觉好似就发生在昨日一般,历历在目。
何况这个“苍域修罗”说:“我曾受过董总镖头的一点恩惠。”就更加足以证实“苍域修罗”就是无忌乔装。从巫峡到真定三千多里,甘凤池不但安排了血滴子沿途暗中护卫,在明面上保护无忌的,就是董牧他们这几个御林军的高手,“苍域修罗”感怀此事,发出“我受过董总镖头的一点恩惠”的感慨,就不足为怪了。在金钹法王的印象中,无忌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对于帮过他的人,他会一辈子念念不忘,不论正邪好坏都是如此,诸如当年寒灯会的血滴子方铁车就是一个例子。
方铁车也是押送无忌进京时负责保护的血滴子之一,一路上方铁车对无忌的照顾谈不上无微不至,至少还可说是尽心尽力。后来太极宫一战中,无忌暗示在前,手下留情在后,没对方铁车下杀手,在那场血战中,方铁车是唯一一个没死在无忌剑下的血滴子,相比方铁车的搭档铁罗汉,结局就悲惨得多。方铁车后来离开京师,孤身一人向北漫游,在穆土穆的属地金钹法王见过他一面,正是从方铁车的嘴里,金钹法王才知道了无忌在太极宫之战后就神秘失踪的事。
金钹法王正在满怀心事低头沉吟,只听又是明丹霞问道:“韩帮主,后来怎么样了?那小女孩是谁的孩子?”
韩飞虎道:“那脸上受伤的小女孩,就是飞龙镖局开山立柜时五位股东之一张湛的女儿张小妹。张湛从京师罢官回到安徽老家,他的妻子不久就得病去世,给张湛留下唯一的骨肉,就是这个名叫张小妹的小女孩。张湛的妻子死后,张湛在老家孤苦无依,他带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又不善生产,人也木讷,不会开口求人,几年下来,穷得连饭也吃不饱,堂堂昔日的大内高手,竟走到了‘半文钱难倒英雄汉’的窘迫境地。张湛思来想去,心想自己怎么样也可以对付,女儿却是他的命根子,总不能也这样跟着他有一顿没一顿地忍饥挨饿,何况这孩子才五岁不到呢。
他后来实在没法,咬了咬牙厚起脸皮,带着女儿从安徽来到湖北,投靠义兄董牧。董牧对张湛的到来是十分欢迎,不但把父女俩安排妥善,还把叫兄弟们把镖局的股份匀了一些给张湛,让他做副总镖头的薪水之外,还有余钱好好养育女儿。张湛对董牧感恩戴德,在镖局做事,事无大小,均是一一亲自过手,出门走镖,只要不是寒冬天气,一般也都带着女儿。在三丰岭劫镖事发时,张湛不幸着了暗算,女儿脸上也被人砍了一刀。好在张小妹从小跟父亲练武,女孩子又天生比较机警,她给人砍了一刀,半昏迷倒卧在父亲的遗体旁,竟给她逃过一劫。那伙盗贼抢到了十万两白银,得意之际扯下脸上的蒙面巾哈哈大笑,其中一个,就是喉结上长了一个大黑痦子的吴一芒。她的父亲张湛也正是着了吴一芒的剧毒蝴蝶镖,力战到最后,毒发功散,才力尽而死的。”
说了这段,韩飞虎好像当日就身临其境一般,心有余悸,叙说的话语,也不由顿了一顿。
“吴一芒这么做不知是为什么?他巧取豪夺来的家产何止万千,根本也不缺这十万两白银。此外,吴一芒只是有能力在河南呼风唤雨,出了河南地界,外面的人就未必会给他面子了。”明丹霞又已忍不住向韩飞虎发问了。
韩飞虎继续说道:“你说的没错,董总镖头一开始也没想通这个环节。飞龙镖局自创立之后在江湖上还算稳打稳扎站稳脚跟,董牧是致仕的军官,深知江湖如官场,不能随意与人结怨的道理,这些年来也一直非常谨慎,连一般的江湖小帮派都不愿得罪,更别提吴一芒这样的地头蛇了。两方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吴一芒突然劫走飞龙镖局押送的善款,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后来‘苍域修罗’从塞北来找董牧,对他说道:‘张兄之死,我也深感遗憾。吴一芒这种地头蛇在自己家门口发发淫威还可以,和飞龙镖局明里作对,他万万没有这个胆子,我断定他的背后有人指使。’
“董牧从悲痛中惊醒,问道:‘愚兄念不及此,请老弟详加指点,为什么吴一芒要和我们飞龙镖局作对?’苍域修罗道:‘背后那个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指使吴一芒劫夺善款,肯定是想把你们飞龙镖局搞得身败名裂而甘心,你想想,这些年在江湖上,得罪过什么厉害人物没有?又或是张兄在外面得罪了人却没告诉你?我记得张兄当年是以鞭、剑、掌并称三绝,每一样都可称雄江湖,像他那样耿直的人,是不是自己得罪了谁,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董牧听了,不觉心里一惊,说道:‘愚兄这几个同仁肝胆相照,情同手足,三弟的夫人去世后,有一段时间拙荆怕他悲痛过分,不能好好照顾女儿,还把他的女儿接到身边亲手抚育,他就算有事不好意思对我说,也一定会对拙荆说的。可是拙荆从来没对我说起什么是关于他的。他和王二弟他们不一样,王二弟徐四弟徐五弟都是性格外向张扬,张三弟性情内敛,心里却藏不住话,有什么他肯定会告诉拙荆,不会一个人憋在肚子里。’
“‘苍域修罗’说道:‘我说的不仅仅局限于你们几个结义兄弟之间。’董牧更是狐疑,道:“老弟何以会有此一问,是否可以解释得更加清楚一些?’‘苍域修罗’道:‘是这样的,比如你或张兄得罪过道上有些不显山不露水的朋友,而你们并不知他对你们怀恨在心,有没有这样的人?’这话问得别开生面,董牧听了,不禁一阵骇然,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这时贺兰允速和金钹法王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逐鹿侯!”
韩飞虎道:“二位猜得不错,其实是董牧自己没朝逐鹿侯那面去想罢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苍域修罗’一说完,董牧的脸色就完全变了,一旁的王彪和徐氏兄弟也不禁相顾失色,难看得很!他们没想到离开官场这么多年,逐鹿侯竟然还记着他们,不肯轻易将他们放过!’
“‘苍域修罗’说完他的怀疑,又问道:‘冒昧请问,张兄的遗骸是否已经化掉?’董牧迟疑了一下,道:‘没有。我们五兄弟情同骨肉,商议好了打算给三弟做满七七四十九天追荐,才让他入土为安的,老弟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金钹法王道:“在那个时候,董牧他们大概也没查清张湛到底是死在什么人的手里,他们保存张湛的遗骸,是想找出张湛的真正死因?”
韩飞虎点头道:“不错,大家都知道少林蝴蝶镖的厉害,也知道蝴蝶镖虽然出名,却也容易引起误会。”
贺兰允速道:“这我就不太明白了。为什么会误会?”
秦药师道:“你在漠北,不太清楚中原少林的独门暗器蝴蝶镖。这蝴蝶镖其名为‘镖’,其实只有半寸来长,形如指甲,刃现月缺,尾似蝶翼,锋利无比,只有几钱重,捏在手里轻飘飘的,打进人体,会随筋络和血脉运行钻入人体骨节,致人于死,极难寻找。以前我拜访少林,见过一位少林俗家弟子施展蝴蝶镖的绝技,他可以把蝴蝶镖打进羊身子里,羊过三天才死。一般的仵作容易把蝴蝶镖和另外一种暗器短月锥混淆。”
韩飞虎点头说道:“正是对张湛的死没有把握,董牧才没有将张湛的遗骸火化,他似乎冥冥之中感觉会有人帮他一道查清张湛的死因,果然张湛死后第七日,‘苍域修罗’就从西域赶来了。”
明丹霞问道:“‘苍域修罗’不远万里从西域来到中原,就是为了亲眼目睹蝴蝶镖吗?”
韩飞虎说道:“不仅如此。他对董牧说道:‘虽然我们怀疑吴一芒有极大作案的可能,但是没有实证,就算找到他门上去,料他也不会承认。我的剑下从不杀糊涂人,一定要让他死而无怨,甘心伏诛不可。我请了一位从大内退休的御医前来检查张兄的遗骸,不知董兄愿不愿意让他看看?’董牧想起张湛的结义之情,不禁心中恻然,对‘苍域修罗’说道:‘我本不想再惊动逝者,但又怕三弟将来怪我不给他昭雪,令他死不瞑目。既然老弟请了高手前来,愚兄也没话可说,愿意悉听尊便。’”
金钹法王甚为惊异,说道:“‘苍域修罗’是张湛死后十日内才到的汉阳吧,那时估计死者的遗骸都已开始腐烂了,这位御医再厉害,恐怕也从一具腐尸上查不出什么来?”
韩飞虎道:“那可未必。来的那位御医是‘鬼眼陈七’的师兄‘魔手许六’,秦药师一定听过他的名字。”
秦药师点头道:“这个人不但精于医术,对仵作行也涉猎极深,听说大内的医生和仵作多半是他的徒子徒孙,当年是康熙皇帝跟前的红人。他倘若不死,年纪应该比我还大,最少也有九十出头了。他退休之后回到山西养老,很少在外抛头露面,靠他的徒子徒孙安排他的晚年。‘苍域修罗’怎么有这么大的面子能请得动他?”
韩飞虎笑道:“‘魔手’许六和‘苍域修罗’原本素不相识,但他的师弟‘鬼眼’陈七和‘苍域修罗’有交情,所以许六才卖这个面子。许六开棺之后,没用一盏茶的功夫,就从张湛尸身上起出了一枚碎裂成两半蝴蝶镖,证实了张湛确实是死在蝴蝶镖之下。‘苍域修罗’拿到蝴蝶镖之后就去往福建,找到了少林寺临时住持云禅上人。”
明丹霞道:“小妹还是有些疑问,不知韩帮主能不能说得明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