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也笑了一声,转了话锋问道:“对了,公子,龙家那几个家伙厉害吗?他们为什么要害这位付先生?”
青年笑了一声说道:“放在别人眼里,他们或者很厉害,遇上了我,就算小鬼遇钟馗,只有跪地求饶认倒霉的份儿了。付先生是义军的重要人物,一旦给官府抓了去,那是必死无疑,否则我也不会急中生智,把他送到这里来了。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最安全’,六扇门的爪牙能想到别的藏身之处,万万想不到我们藏在花街柳巷。”
阿兰咭地笑了一声道:“我明白了,小鬼遇上修罗王,焉有不跪地求饶的道理?倒是姓龙的那个家伙老奸巨滑,狡诈得很。他到我们这儿来喝过几次花酒,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让人看见就讨厌。”青年说道:“你怕他找到这里来?”阿兰小声说道:“婢子真有点担心。”青年道:“别怕,除非他多长了个脑袋,不怕我‘苍域修罗’的名头。但凡他还有那么一点儿自知之明,也不该跑到这里来送死!”
阿兰道:“我不是怕姓龙的找我们天香苑的晦气,我是怕公子走了,我们保护不了这位付先生。”
话未说完,青年笑道:“放心,这位付先生不是等闲人物,他不好起来,我是不会离开天香苑的。我腾出手来,还要考考你们的武功有没有进步呢。”
另外一个少女笑道:“咱们再练也练不出什么名堂来,白白辜负了公子爷一片苦心了。”
青年笑道:“我不是叫你们练成武林高手,我是想你们有一技傍身,以后不要受人家欺负。你们看看云大娘就好啦,扬州城的人谁不知道天香苑的花魁娘子云大娘国色天香,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武功剑法远近无敌,谁敢招惹她?”
三人正在说话,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听见有人敲门,门开了,一阵风吹了进来,有个人问道:“给赤焰针伤了的人在哪里?”
原来说话的人正是无忌。这天香苑的老板云大娘出生在一个官宦世家,父亲未出仕前是一位医生,后来科考中举,走上仕途。云大娘自小跟父亲学医,后来又拜了一位师傅学武。她父亲不幸早逝,家道从此中落,云大娘迫于生计,流落风尘。教她练武的师傅,就是尚宝潼的一个挂名徒弟。乾隆登基大赦天下,听信地方官员的谗言,要“开清平盛世、振斯文之风”,下令扫荡各地烟花之地。天香苑是扬州最著名的欢场,也在扫荡之列。院中妓女歌女舞女,都给朝廷抓捕,要充军寒远之地。
无忌正好在河南向吴一芒“化缘”,听尚宝潼说这个消息之后便从河南来到扬州,夜入巡抚衙门,神不知鬼不觉地剪掉了扬州巡抚的辫子,再入将军府,盗走了扬州将军富察的官印,并寄柬留刀,言道若是天香苑的人少一根毫毛,便将扬州将军的印信丢进长江。清廷的将军印信可以调动当地驻军,节制州府各地,等同于古代的调兵虎符,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丢了官印,轻的逮捕下狱,重的秋后斩决。富察见扬州巡抚睡梦中莫名其妙成了阴阳头,自己印信又给盗走,吓得急忙收回政令,迫不得已下令释放扣押的天香苑的女子。天香苑的老板云大娘知道这是无忌所为,心里十分感激,一来一往,竟与无忌结下一段情谊。无忌救了付冠英之后无处可去,于是便夜投天香苑,将付冠英藏在了天香苑中。
无忌见了江春秋,笑道:“赤焰针神憎鬼厌,江神医能不能治得好,就看神医的本领了。”
江春秋翻了无忌一眼,给付冠英把脉,良久才说了一声可惜,回过头来说道:“难得一见的赤焰针毒伤,已给高爷的天山雪莲差不多都拔清了,还叫我来作甚?不过高爷要是有三颗少林寺的小还丹,再加上我的金针秘术,这人的毒伤那就越发的事半功倍好得快啦。”他生平所好,便是各种奇难杂症,一听说哪里有无法治愈的伤毒,千里万里也要赶去瞧个究竟,弄个清楚,这个癖好,虽万千人者,只此一人矣。
无忌哈哈一笑道:“我也不知天山雪莲有这个药效。对了,你这醉鬼为何知道我有小还丹?”他向吴一芒“化缘”化来的银子大部分都捐给了少林寺重修庙宇再塑金身,少林上下感激不尽,元元大师在西双象山遇见无忌,临走时特地把一瓶珍贵之极的少林小还丹送给了无忌,权表感激。这瓶小还丹,正好在无忌的怀中放着。
江春秋嘿嘿笑道:“我一走进来已闻到你身上有小还丹的药香,你还想抵赖不成?不过嘛,如果你能送我一颗小还丹,这次出诊,我就不管你要诊金啦。”云大娘斥道:“该死的醉鬼,你敢要无忌的东西,不怕遭天谴?”江春秋嘿嘿笑道:“师妹,我要小还丹非为己用,乃是我想看看小还丹都是什么配伍,用了哪几味药材,将来仿制成功,不是一样可以造福普罗大众,不也是高爷的功德么?”
无忌笑道:“你若有此心,我这一瓶小还丹送给你也不打紧。”取出药瓶倒出三颗小还丹给付冠英服下,掌心贴着他的背心,一股真气输送进去,说道:“付先生,你歇一歇,有什么话等好了再慢慢说。”这股真气度入付冠英体内,助他吞咽药丸,对江春秋说道:“付先生拔清余毒,就仰仗你的金针秘术了。”和云大娘阿兰阿秀走出门去,对云大娘说道:“付先生藏在此地,应可无碍,这几日就托大娘照管了。”云大娘笑道:“你是我们的大恩人,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无忌笑了笑,对阿兰说道:“上回来我教你的钱镖打花瓣,练得怎样了?”
阿兰红了脸,十分害羞地说:“婢子技艺粗浅,请公子爷莫要见笑。”
无忌笑道:“且试来我看。”
阿兰从小荷包里掏出一枚铜钱,对准假山后的海棠树掷去。只听擦的一声,一朵碗口大小的海棠花伴随几片叶子应声而落。无忌笑道:“腕力有了,准头还差,还需苦练。这钱镖掷出,只许将花瓣打落,不要伤及其他。”从阿兰手里取过一枚铜钱随手一掷,阿兰和阿秀还未看清,只听叮地一声,铜钱擦着假山石头飞过,中途转弯,一片海棠花的花瓣已落了下来,花朵其他部分丝毫不动。阿兰阿秀乐得眉开眼笑,双双拍手赞道:“公子爷,好俊的功夫!”
云大娘嗔道:“你们俩的暗器还差着点儿呢,要是练到家,只须轻轻就行了,不需要用那么大的气力。”手拈铜钱轻轻一掷,也将一枚花瓣打落,这花瓣旁边另外一片花瓣在花朵上摇曳许久,终于还是在阿兰和阿秀的低声惊呼中缓缓落地。原来那一丛海棠花只比前方的假山略低几分,准头稍差一点儿,容易把花打碎,用力不是恰到好处,花瓣也会片片飘零。云大娘终究不比无忌,手头劲力稍差,一镖打落了两片花瓣。
云大娘笑道:“你们俩进去看看神医完事了没有。这几天你们就在后院听公子爷的使唤,前面招呼客人的事,就不要你们去做了。”阿兰和阿秀应声,向无忌和云大娘告辞,到付冠英房里去了。
云大娘对无忌说道:“兄弟这回来扬州,都去了哪里?”
无忌把行程一说,云大娘道:“我可真为你担心。”
无忌一笑道:“有什么好担心的?”
云大娘道:“大姐倒不担心别的,江湖险恶,人心未识,你可千万保重。”
无忌安慰她道:“我也不想在江湖行走。这十年来,我已厌倦了,不想见叵测人心。但历代祖师都留下遗训,不可私而忘公。如今天山门墙凋零,复兴之日遥遥无期,我想置之不理,可对不起传我武功的两位师父。”
云大娘叹道:“你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一回来还不忘教阿兰阿秀他们,她们能得服侍你这样的好人,真不知是几生修到!”无忌道:“不要这样说。佛祖说众生平等,她们身世不幸,不也遇上了你这位好姐姐么?我还担心大姐呢,我还有几件事要办,不会在扬州久留,我走后,只怕龙四来找你麻烦。他在城里耳目众多,万一风声不紧,给他知道付先生藏在这里,会给你带来不便。”他停了一阵,说道:“龙四诡计多端,还不是最可怕的,他那几个帮凶,才值得警惕。”
云大娘说道:“你说的是厉孟雄和蓝孟山这两个魔头吗?”
无忌道:“唔,他们的武功是跟付先生同源异流,原本紫炁神功是崆峒绝技,不知为何给厉孟雄和蓝孟山的师父紫炁天君学了去,从此为恶世间。紫炁天君死在寒云老人掌下,世上还懂得紫炁神功这门绝技的,就只有正宗的崆峒弟子和蓝孟山厉孟雄这两个魔头了。崆峒派地处域边,自彭和尚去世后的几百年来,门下出色当行的弟子少之又少,像付先生这样精通崆峒武功的人,将来是振兴崆峒门墙的人物,所以他不能有失。”
云大娘道:“大姐知道谁对我好,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大姐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你的吩咐,我不敢或望,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大姐也会尽力保全付先生的安全。”
无忌笑道:“嗯,我知道。不如我替大姐和付先生说个媒怎样?”
云大娘杏脸飞红,啐了他一口笑道:“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再说,你担心大姐嫁不出去?这个付先生看上去一脸正气,哪里会瞧得上我这样的风尘女子?”其实她流落风尘,向来是以“清倌人”自居,是卖艺不卖身的。
无忌说道:“说老实话,这位付先生,我也只知他和西楚霸王庄而重并称‘南北双霸天’,其他也是一无所知的。在龙家时,我就感觉他有点儿深沉莫测,谁知他为人怎样?刚才那一句话我是纯粹玩笑逗大姐开心的,大姐可不要当真。”
云大娘越发红了脸,道:“呸,谁稀罕你的玩笑话,要你多管我的闲事?对了,明月妹妹怎样了?”
无忌微微一笑道:“她和老尚回天山去了。妙慧师太身边没人照顾,我让他们先回去。”
云大娘说道:“你好好陪着付先生吧,我还要照管生意呢,晚会儿再来看你们。”向他告辞,往前院去了。
这时天色暗了下来,天边乌云滚滚,电闪雷鸣,一场大雨说来就要来了。
无忌立在花廊下,望着电光从眼前闪过,他突然想起十年前的那个阴雨寒天。
摇曳的海棠花树在眼前幻化,他好象看见甘奕芬和庄一荻手拉着手,在滚滚尘沙中,缓缓向他走来。
那个时候,甘奕芬还是个冷傲刁蛮的“小公主”,从第一次见面想杀他,到后来差点成为他的明媒正娶的妻子,庄一荻也是如此。她们生前和无忌没有任何媒妁之言的名分,但葬在天山,无忌却在她们的墓碑上刻下了“爱妻”的字样,虽说她们两位没有哪一位曾经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妻子”。
这种关系,是在那个阴雨寒天结束的。七天之内,无忌深爱的两位女子,先后与他阴阳两隔。“大哥,带我去天山──”甘奕芬临死前流着眼泪地对他说,他那时才明白,奕芬妹妹要和他永别了。就在长城脚下,她先他而去了。
电光再闪,眼前的幻影又多了一个。甘奕芬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庄一荻。
他和庄一荻分开是在十年前的太极宫中,也个下雨天。他们曾有短暂的猜疑和分手,但庄一荻终究无法在心里将他放下,于是庄一荻还是回来了。上一次分别是在北京西郊的山上,再一次的分手却变成了永别。
眼前重现当年的情景,是幻是真,是梦是醒,他已不愿多想。
雷鸣电闪中,甘奕芬倒在他的怀里,庄一荻同样也在血泊之中。那一刻,无忌只觉得天地万物都静止了,脑海里只有一片空白。不,他好象还听见了笑声,飘飘忽忽的,若隐若现的银铃般是笑声!
“唉,奕芬,一荻,你们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我怎么办?”
他最不愿意想起这两位女子,但思绪却牢牢牵在这两位女子身上。十年之后,尤其在明月回到他身边,他还是不止一次想到这两位刻骨铭心的女子。他甚至自己在骗自己,不,不,这一切都是幻相,奕芬和一荻根本没离开他!有时甚至骗得他自己都相信自己杜撰的这个谎言了。
电光三闪,眼前的幻像又变了。
神情威猛却心胸狭小的纪药师、剑光如电却只认死理儿的公羊无伤!
他们本不该死在他的剑下的。那时他还年轻,无力应付铺天盖地的流言,无法向所有人解释他的清白,虽然挚爱亲朋坚定地相信他是无辜的,是给人栽赃陷害的,但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天下还有多少汹汹之口,压根就不肯相信他是一个心地纯良的人!而纪药师和公羊无伤这两个人,就是这流言的始作俑者。
时间一下子过了十年,十年前的往事,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一般,近得几乎触手可及!
所谓“旧梦尘封休再启”,人都已死了,往事已矣,何必苦苦纠缠?
眼前又是下雨。
他看着廊外的雨,心在抽搐:“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好好的天色,突然就下起这样大的雨来?这样大的雨,今天恐怕不能离开了。”海棠花的树叶在风雨中翻飞,他的心情也象乱飞的树叶,杂乱无章。他忽地隐隐感到一股淡淡的寒意。
“为什么他们一直坚持我就是弑师恶徒,一直不敢面对真正的答案呢?”他想。
电光闪过,雷声响过,纪药师那闪电似的剑光,公羊无伤那暴雷似的喝骂,又好象重现眼前。
“一命换两命,你已占了便宜了。有生之年我一定会穷尽任何手段,杀你报仇!”庄夫人扭曲的脸也出现在眼前了。
十年过去,庄夫人还像当年一样,巴不得他立刻横死在她眼前吗?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不敢想下去了:“你又想怎样呢?难道你的父亲不是死在他自己的执念之下吗?”
他不但感到寒意,更感到心中的隐隐绞痛了。
“无忌。”江春秋的叫声把无忌从无尽的沉思中唤醒过来:“付先生醒来了。”
无忌哦了一声,随着江春秋走进屋里,江春秋和阿兰阿秀退出门外,把门给关上了,屋里只有无忌和付冠英两人了。
无忌向付冠英淡淡一笑道:“我是苍域修罗高无忌。”
付冠英脸色苍白,但已基本恢复过来了:“谢谢你救了我。”
无忌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来,对付冠英说:“不好意思,我把付先生带来此地,事先也没征求付先生的意见。”
付冠英淡淡一笑道:“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
无忌也是一笑道:“救你的不是我,是刚才那位江神医。”
趁这当口儿上,付冠英仔细打量了一下“苍域修罗”高无忌。他向来眼光极为锐利,除非像龙四那样掩藏得极好的伪君子,一般的宵小之辈,难以逃过他的眼神。但他在无忌身上看不到半点矫揉造作,也看不到半点让人不相信的地方,这倒不是因为无忌救了他,他才会有此感受。他眼里的高无忌,高大英挺,英气勃勃,仪表堂堂,在他的印象中,江湖上没有哪一个邪派人物会如此满身正气。
昨天晚上龙四告诉他的关于“苍域修罗”高无忌的一切,他当时听了,百思莫得其解。虽然他素来敬重的纪药师之死真相尚未大白,他的脑海里却闪过了刚才所听见的一切。他怎么也无法把无忌和“怙恶不悛”这四个字联系到一起来,反而把这四个字用来形容龙四,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如此看来,恐怕这个‘苍域修罗’当真是龙四最为惧怕的人,而龙四要说谎话来掩饰,恐怕也真是由于他自己做了亏心之事了!”在事实面前,付冠英是不能不有这样的怀疑了。对于眼前的无忌,付冠英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这个年轻人当真是自己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他看了无忌一阵,忽地有个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他仔细一想,不禁恍然大悟:“原来在他身上看到的东西,就跟我以前看见过的那些为了光复汉家河山的仁人志士一样,大义凛然!”
不管是不是无忌救了他,他也无法把无忌和“小人”“魔头”“弑师恶徒”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了。
无忌倒了一杯茶递给他,说道:“付大侠,你在想什么?”
付冠英叹了口气道:“世间人心险恶如此,付某今天算是彻底领教了。付某本来是为了向龙四募款才到江南来的,没想到却碰上了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这样的人,比那些纵恶为非的魔头还更可恶!”
无忌笑道:“不错,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好歹你总算知道了龙四的本来面目,比起以后义军吃他的哑巴亏要幸运得多。”他快言快语,付冠英情不由主地就相信了他的话,没有一丝怀疑。
不过他一会儿就有点心乱如麻了,说道:“揭穿了龙四的伪装,当然是一件好事,但对云贵穷山里忍饥挨饿的义军将士,却是十分不利。你帮了我的忙,我不知该如何谢你,但麻烦事一件接一件就来了。”他竟有些讷讷地说。
无忌忽地又是一笑,说道:“付大侠在担心义军的军费吗?这个忙我倒是可以帮的,就是不知道付大侠愿不愿接受。”
付冠英道:“高老弟,我可有点不明白——”
无忌道:“不明白什么?”
付冠英道:“何以你对我这样热心?”
无忌道:“一来是因为付大侠是的所为,值得我热心。二来也正因为我手头还有一笔巨款没送出去,正好存在此间的主人云大娘的手中,付大侠如果急需用钱,只管拿去好了!”
付冠英想不到他会这样直率地回答,一时间他只能苦笑道:“高老弟,你救了我,大恩未谢,我怎么好意思再要你的钱!这句话是我自言自语,你当作没听见就好了。不过我有一事不明,不知高老弟肯不肯说给我听。要是你愿意的话。”
无忌道:“什么事?”其实从付冠英的眼神里,他已知道十有八九付冠英会问他什么问题了。
付冠英道:“这件事情,我也是昨天才听龙四说的。不过、不过,我不能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
无忌道:“我事无不可对人言,付大侠只管说就是。”
付冠英道:“我不是想针对你,但是我心里的这个疑团不解开,请恕我不能接受高老弟任何帮助。”
无忌淡淡地道:“付大侠是想向我求证纪药师是怎么死的?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该付大侠知道的付大侠迟早会知道,想必听完我的述说,付大侠也许不会怪我,我告诉你吧!”
付冠英越听越是吃惊,好不容易等到无忌把发生在十年前那件事说清楚之后,面色阵阵苍白!
他这才知道,原来纪药师的死,果然是“苍域修罗”高无忌所为。
而且无忌说出的这番话,比他所能预想的还更可怕!纪药师竟是因为信口雌黄诬良为盗,不肯认错还步步紧逼,才最终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一向尊敬的长者慈祥的假象瞬间在心中幻灭,他不禁阵阵晕眩。
无忌见他脸色越发苍白,连忙抓住他一只手,把一股雄浑的内力度向他体内,一边说道:“付大侠,你怎么啦?”
付冠英咬着嘴唇道:“没什么,我支持得住!”
无忌道:“你没想到纪药师是这样的人吧?”
付冠英没有回答,但他已重新回过神来了。
他虽然毒伤未曾痊愈,但手上气力还是大得出奇。他握着无忌的手,低声说道:“你没说假话?”
无忌怔了怔,说道:“没有。假如我说的有一点点不对,和付大侠了解到的有所出入,付大侠可以随时到天山来取我性命!”
付冠英松开无忌的手,呆了一呆,冷笑说道:“这就对了。”
无忌道:“什么对了?”
付冠英道:“高老弟,你可知道纪药师的外号?”
无忌道:“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名列江湖四大药师之次,武功精湛,医术通神。付大侠说他的外号,究竟是怎么回事?”
付冠英道:“原来我也不很清楚,有一次我回到中土拜见家师,家师才对我说起。他原来还有个外号,叫‘医鬼’,不是说他的医术或武功神鬼难测,而是说他的为人乖僻怪诞,疑心极重,在江湖上没几个真正的朋友,为人处世,如鬼似魅。我和庄大哥认识后,才知纪药师是庄大哥的岳父。在星宿海住了一年多,我对他只是执以父辈之礼,至于说到交情,却还谈不上。”其实他若不是听无忌说起纪药师的种种,还不愿意说这段往事。
无忌道:“好,高某愿闻其详。”
付冠英道:“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情,我才可以告诉你。”
无忌道:“请说。”
付冠英道:“你不能把这件事外传,不能告诉任何人!”
无忌道:“你的意思是······”
付冠英道:“无论如何,死者已矣,你不能再去非议他的名节!”
无忌眉头一皱,说道:“这样的人,也值得付大侠替他求情?”
付冠英叹了口气,说道:“我和庄兄是八拜生死之交,只要一日我们还是兄弟,不管纪药师以前的行为怎样,高老弟,请你不要给西楚霸王面上抹黑。”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希望你明白,我把纪药师年轻时的行为告诉你,是因为瑕不掩瑜,我不想你把你知道的人和事向外传播,因为我得对庄兄尽兄弟之情!”
无忌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点头说道:“好,我决不把我知道的告诉给任何人知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依你的话就是!”
付冠英还有点放心不下,说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好,咱们击掌立誓!”
立过誓后,他才把纪药师年轻时的为人是怎样的,和他怎样改变自己的外号的往事说给无忌知道。
原来纪药师年轻时在江湖上是放荡了多年的一个有名的“浪子”,对女色之求,几乎到了一日不近,茶饭不思的地步。正因为这个不良的嗜好,他后来才被师门逐出门墙,在自己的人生履历中,留下了极不光彩的一笔。他给师门革除名录之后在江湖上又接着放荡了几年,终于惹上了一个极为厉害的对头,几乎丢掉性命,多亏了庄夫人的母亲外出采药,将他救起。纪药师在庄夫人的母亲家养伤期间痛定思痛,这才慢慢收敛,痛改前非,后来两人定下终身,生下了他们的女儿。正当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时,纪药师昔日的仇家忽然找上门来,一场恶战,纪药师的妻子死在纪药师仇家的毒药之下,纪药师也受了重伤,好在那个仇人以及他带来的几个帮手,都给纪药师杀掉,绝了后患。
纪药师饱尝了失去亲人的痛苦,后来就变得越来越怪诞乖僻,加上他行踪诡秘,常人难近,犹如鬼魅一般,江湖上的人就给他起了“医鬼”这个绰号。至于他自己,把父母给他取的名字遗弃,“三思”之名,就是庄夫人的母亲不幸惨死之后,纪药师自己改的,他原先的名字已是无人得知,就连他的女儿庄夫人也不知父亲原来的名字叫什么。
听完付冠英的话,无忌叹了口气,说道:“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从度恶尊者因他而死的那天起,我就没想和他善罢甘休,若不是顾及西楚霸王的面子,以及后来我为私事所阻没空去找他,哪容他多活那些日子。一开始我也没想到所谓一代大侠、杏林高手,原来是这样的无耻之徒。他自己不懂羞耻,我都为他脸红。”
付冠英道:“好在你是当众杀的他,也少了很多口舌之争,庄大哥是个明事理的人,否则这场纠葛,真是不知该如何拆解。高老弟,请你看在我的份上,庄大哥庄大嫂将来和你相遇,请你一定要手下留情,不要和他们结仇了。”
无忌淡淡地说道:“付大侠的意思,是叫我束手待毙吗?”
付冠英隐隐听出他的话里有些不满之意,便说道:“老弟,我的意思是只避一次。以后再碰见同样的事,你们双方就只好听天由命,我也管不着了。假如我能赶在你之前见到庄大哥和庄大嫂,我会尽力为你们两家做个鲁仲连的,请你相信我。”
无忌一笑道:“那在下先多谢付大侠盛情了。”
付冠英道:“庄大嫂的父亲死在老弟剑下,不让她出一口气,恐怕她不甘罢手。”
无忌道:“他们夫妻来找我,我未必就怕了他们。他们想杀我尽管来杀好了,我可不怕他们。”
付冠英道:“那就会亲者痛仇者快,何必叫小人得意呢?我伤好之后就去昆仑山,庄大嫂肯不肯给我面子,我也不好说,我只能答应你,尽量为你们排解这场纠纷。”
无忌道:“不论如何,在下都答应付大侠,不会轻举妄动。但若有人逼到我头上来,那就请恕我无能为力了。嗯,付大侠,你现在走得动吗?”
付冠英道:“勉强可以,我没那么娇贵,这点伤痛我还是承受得了的。要不是那贱婢的毒针毒性太剧烈,不用你帮忙,我也能将那贱婢毙在掌下。对了,那姓秦的女人是什么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