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载作者| 王英良
瑞浦兰钧董事长曹辉受访表示,美国《降低通胀法》对中国产业的压制影响有限,中企不能因为短期的政治环境或补贴而做出违背商业原则的事。
中国锂电产业伴随新能源汽车以及储能产业快速发展而腾飞,已在全球范围内构建起了产业优势,面对国内外竞争,中国锂电企业如何进行全球化布局,中国新能源产业百人百访邀请了瑞浦兰钧的创始人曹辉先生,探讨锂电全球化的思考。
瑞浦兰钧,系全球最大的不锈钢和镍矿生产商青山集团的“第三次”创业,自成立至今,瑞浦兰钧已实现五年营收过百亿目标。2024年上半年实现储能电芯出货量全球第三,磷酸铁锂动力电芯出货量全球第六。
曹辉是瑞浦兰钧董事长兼总裁,在2000年及2003年获得中南大学有色金属冶金学士及硕士学位,2006年3月获中国科学院上海微系统与信息技术研究所材料物理与化学博士学位;2014年8月获上海航天局专业技术职务评审委员会评为研究员、2015年11月获上海市人民政府颁发“上海市科学技术奖”三等奖、2016年4月获颁“上海市青年五四奖章”;2017年10月获委任为瑞浦兰钧能源股份有限公司公司董事长兼总裁、2022年3月获委任为董事、2022年11月调任为执行董事,负责制定集团的战略方向及公司的日常管理。
本文系“中国新能源产业百人百访”首访。
以下是对曹辉的采访实录。
问:作为一家脱胎于青山系的新能源上市企业,公司自2017年成立至今,仅用五年实现百亿营收目标,面对公司今天所取得的成就以及国内国际竞争态势,您怎么评价当时青山高层的决策?您认为青山的经验和战略规划分别对公司的发展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曹辉:我和青山的项光达主席在2017年的时候碰到并交流了一些镍钴项目,青山是全球最大的不锈钢和镍矿企业,青山对镍和钴是比较熟悉的。后来我和项主席聊到了新能源电池,瑞浦由此诞生。回过头实事求是地看,当时大部分人对新能源的理解并不深,但项主席对这个领域非常坚定。
我还记得当时讨论的时候大家在思考这个项目是否值得做,新能源是否真的代表未来。虽然现在回头看,新能源汽车已经成为未来的趋势,大家对此已经非常熟悉,但在2017年的时候情况并非如此。当时,新能源汽车的市场占有率非常低,总体处于起步阶段,很多普通人不愿意购买新能源汽车。2017到至今看似只是短短几年,实际上,公众的观念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我还记得当时与项主席探讨了做锂电池项目的可行性,我提到尽管电动汽车的购置成本可能较高,但其使用成本较低,全生命周期成本会更具优势。项主席当时一直追问我,我们在这个项目上有没有优势?我回答说,应该是有的。他认为,如果有优势,这个项目就可以做。回顾当时的情形,项主席骨子里追求的是经济和逻辑的合理性,关键在于新能源汽车相比传统汽车,除了驾驶体验等方面的优势外,成本上是否也具有优势?基于这种最朴素也最本源的投资理念,再加上电池占汽车总成本近一半,项主席认为这是一个有巨大潜力的行业,所以我们决定投入。青山的投资逻辑,或者说项主席的生意逻辑,就是无论事情多么复杂,他总是寻求最高效的路径。
第二点是关于内部思维的迅速发展暨瑞浦真正从青山学到的是什么。瑞浦兰钧真正从青山学到的是青山对产品的深刻理解。2017年时,全行业还比较激进,许多电池企业的目标是上市扩张。但项主席与我交流时总强调,我们做的产品一定要是性价比最高的,我们要做性价比最高的电池。
事实上,瑞浦兰钧这些年取得的成功与这一定位密切相关。瑞浦兰钧从青山文化中受益良多,正是这种最朴实的理念——追求最高性价比的产品。就像我们在不锈钢领域所做的那样,把不锈钢做到全球质量最好、成本最低,为什么客户不会选择我们的产品?其实就是这个道理。
问:您如何看待CATL、BYD、LG等几家头部企业的地位?您认为在未来五年内,全球前五名厂商的市场格局会发生较大变动吗?作为后起之秀,您认为企业的核心竞争优势在哪里?有哪些主要因素促使企业能够迅速跻身成为行业头部?
曹辉:我们不太方便直接评价同行企业。首先,当我们在2017年进入这个行业时,感觉那时正处于行业的“春秋”末期,许多小企业濒临倒闭,随后进入了一个类似“战国”时代的格局。不过,这种“战国”格局也逐渐从一家独大转向相对均衡的“战国七雄”局面。我个人认为,未来电池供应商的数量不会很多,全球有竞争力的企业可能在10家以内,其中中国可能会占到5到6家,因为中国在这个产业中确实具有显著的优势。
其次,头部企业的优势可能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明显。在电池和电动车刚兴起时,汽车企业会优先选择最好的或最知名的供应商,至少这样风险较小。但随着几年使用下来,产品差异逐渐缩小。以我们为例,在储能领域,许多头部客户在美国安装了几个GWh的瑞浦兰钧电池,对比之后发现瑞浦兰钧的电池性能并不逊色,甚至在性价比上更具优势。事实上,对我们这样的企业,机会会越来越多,这也是为什么尽管瑞浦兰钧在营销和推广上动作不大,但我们依然拥有良好的口碑和高复购率,客户数量持续稳定增长。
我认为只要你真正用心做好产品,二线电池厂也能获得更多机会。不过,这有几个前提条件:首先,要拥有自主知识产权,不能依赖模仿。如今,行业龙头更加重视知识产权,抄袭模式只会导致恶性的价格竞争,最终全行业都面临亏损。因此,拥有自主知识产权至关重要。其次,要有完善的制造和管控体系。电池从设计、制造到质量管控,每个环节都非常复杂,需要一套精密的管理体系。因此,我认为全球范围内,具备这些条件的有竞争力企业不会超过十家,而瑞浦兰钧有望成为其中之一。
问:作为技术专家,您对产品和技术有着极致追求。您提到电池制造需要自有的标准体系,您认为达到“满意工厂”标准需要哪些要素?
曹辉:每家公司对制造标准的理解和实施可能各有不同,比如像前两天有企业提出“车规级”的标准。通用的标准目前主要以“TS”体系中的IATF16949&ISO9001为主,但如何达成这一标准,每家公司都有自己独特的方式。
在瑞浦,我们通过“三大标准”的管控来落实“TS”体系,大部分大客户对我们的体系运行都非常满意。检验的唯一标准是看你的电池是否能达到“ppm”百万分之一以下。未来,要在电池市场生存,产品的一致性必须优秀,故障率要控制在百万分之一以下。
这个目标在这里,各家公司如何实现,我认为方式各异。我们在这方面投入了巨大努力,并在这几年取得了显著进步。
问:近期,高盛在一份报告中指出中国在包括锂电等方面的产能已经超出了世界市场的需要,而国内对应企业则以打“价格战”的方式寻求市场份额优势,您认为行业的这种极端内卷何时会有所缓解?贵公司采取了怎样的市场策略来保持长期稳定的经营?
曹辉:首先,确实存在“内卷”。至于什么时候能结束,现在真的无法预料。这种内卷已经把产业从业者的极限能力逼出来了。
然而,现在大部分企业还在坚持。当电芯价格跌到0.3元/WH以下时,有些企业,包括我们在内,还在硬扛。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把自己的产品和成本做到极致,将单纯的“卷”价格回归到“卷”质量。
关于“内卷”何时结束,我们也考虑过,比如涨价,但大家最终还是参与到了这场“内卷”中,不得不发挥出全部的实力,或许这会加速洗牌进程。电池行业虽然竞争激烈,但也不必过于悲观。
问:面对国内高度竞争的市场,全球化布局与发展几乎已经是企业崛起和强大的必经之路,国内像宁德时代、远景、国轩高科等都在海外开始投资,您怎么评价“不出海就出局”的论断?对外直接投资在贵公司的海外战略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曹辉:我认为,如果出海前未经过充分考量,企业可能会陷入更大的困境。这取决于企业的市场定位,如果主要市场在国内,急于出海可能并不明智,因为出海投资很大,风险也较高。然而,对我们而言,我们的产品直接和间接出口已超过50%,因此必须认真考虑出海。
目前,许多国内电池企业在海外基地盈利的情况并不理想,有些企业已经放弃或者暂缓了欧洲的投资。几年前,我们也面临很大压力,欧洲的车企要求我们在欧洲建厂。我们根据青山的理念,首先考虑的是出海成本的增加和客户端售价的可提升区间。如果欧洲的成本比国内增加60%,而客户只能接受30%的价格上浮,那这个业务是无法长久维持的。即使是在合作的初期,为了拓宽市场和客户群体,可以短暂的接受这种亏损,但是这不可持续,企业甚至会付出沉重的代价。那相比之下,瑞浦兰钧坚持透明、诚实、稳定、持久,这也得到了更多客户的认可和支持。
在欧美等法律法规制度非常复杂和健全的地区,投资和运营过程中一旦出现问题,企业将会损失巨大。因此,虽然电池出海是必要的,但是必须经过周密的考虑和规划。
问:欧美国家已开始对中国出口的电池采取一些贸易保护政策,例如拜登政府推行的《降低通胀法》。如果电池厂商不在当地建设工厂,将很难获得补贴。这意味着在未来5-10年内,电池厂可能很难进入这些市场。这是否意味着如果不出海建厂,我们就要放弃这些市场?
曹辉:这取决于如何理解全球市场的发展趋势。尽管“本地化”是全球化的趋势之一,但合理的商业规则应是“低买高卖”,即销售价格要高于成本才符合商业原则。政府的补贴是否会持久呢?以中国为例,政府的补贴是阶段性的,是为了鼓励行业早期发展。但是,从长远来看,我们还是要遵循商业本质原则。全球的政治环境可能会偶尔改变一些东西,但不会改变大趋势。发达国家的制造成本很高,政府能负担补贴的时间有限,补贴无法长期维持。
在全球布局中,我们倾向于选择东南亚,我们认为,东南亚的成本优势至少接近中国。其次,东南亚跟与韩国、欧美区域的关系也相对稳定。因此,我们充分考虑了美国的《降低通胀法》和欧洲的“临时关税”政策,但核心还是要做好自己的事情,以技术和成本提升国际竞争力。
我认为《降低通胀法》对中国产业的压制影响有限,《降低通胀法》虽然短期内提高了中国以外的电池企业的市场热度,但是美国本土的投资成本也是相对偏高的。因此,我们需要换个角度看待这些问题,不能因为短期的政治环境或补贴而做出违背商业原则的事情。
问:去东南亚建厂,光伏公司也曾走过这条路,比如先去东南亚建厂后销到美国,如果有一种情况,万一将来欧美国家真的取消了对东南亚国家的关税优惠,公司会有什么样的一个策略?
曹辉:电池产业和光伏产业还是有些区别的。光伏板产业类似于电池产业中的系统集成部分,同等产出的固定资产投资额度还是比电池产业要小的。因此,许多光伏企业将组件生产设在东南亚地区,然后出口到美国。而电池产业的投资则大得多,相当于光伏产业中的硅片生产。无论在哪里建厂,电池生产的投资通常都是10亿元级别,且无法随意搬迁。
因此,决定在某地投资建厂时,我们必须做好5到10年,甚至超过20年的长期规划。商业的基本规律不会改变,我们的核心逻辑就是在成本可控的地方运营,确保能够实现企业的长期稳定运营。
问:在海外投资建厂面临很多困难挑战,比如政治风险、合规、人才、环境等,您认为中国制造型企业出海过程中需要先做好哪些准备?作为跨国公司,瑞浦兰钧会采取何种人才政策推动公司在海外运营的本土化?如何做好国内和海外运营管理的衔接?
曹辉:您前面提到“不出海就出局”的观点,我认同,尤其是对于那些没有明确战略的大企业来说,贸然出海可能更容易失败。然而,我们公司有自身的优势,青山正是顺应全球化的趋势,为瑞浦兰钧的发展做了很好的标杆。
无论是在美国、欧洲还是东南亚,我们的业务仍然倾向于“local for local”的模式,即尽可能利用当地资源和人力来促进就业。同时,瑞浦兰钧的技术创新和产品力也能为本地客户提供顺应当地的实际价值。
当我们招聘欧美员工时,我们会重点强调瑞浦兰钧的产品能为客户和所在国家带来的价值,确保在投资和市场开发中为本地终端客户带来价值。例如,我们的储能系统能平衡电网,为客户带来巨大福利,这样外籍员工也能理解和支持我们的做法。我们希望员工真心感受到他们的工作是有意义的。
问:瑞浦兰钧追求极致性价比的产品,目前磷酸铁锂(LFP)电池技术路线相对容易追求极致性价比,但电池厂商已经开始在新的技术上,比如在高镍三元、全固态电池技术上进行了激烈的竞争,在将来的技术规划上,瑞浦会做哪些储备?
曹辉:首先,从技术角度来看,瑞浦兰钧主要以磷酸铁锂电池为主,尽管我们在三元电池方面也有很多投入,但近年来铁锂项目产量增加,三元出货量相对较少。瑞浦兰钧在技术上进行了大量投资。虽然瑞浦兰钧是年轻企业,但我们的高管均为行业资深人士,我个人也是电池行业的第一代从业者。因此,在技术方向选择方面,瑞浦这几年也一直追求技术创新,基本还是很符合市场的选择的。例如,我们的“问顶技术”相当于在建房子。传统竞争对手的建筑面积为100平米,实际可用面积为85平米(85%的空间利用率),而瑞浦兰钧通过“问顶技术”将空间利用率提高到90%。这是近200年来方形电池首次达到如此高的利用率,因此我们以“问顶”命名这项技术。
其次,我们致力于电化学特性的提升,尤其在“长寿命”和“高安全性”两方面。除了磷酸铁锂和三元电池,我们今年上半年在磷酸锰铁锂技术上取得了显著进展,特别是在高温循环性能方面实现了本质上的提升,这将成为我们的竞争优势。同时,我们在高镍、高硅技术和350Wh/kg的下一代电池方面也有深厚积累。尽管我们宣传较少,但客户在实际测试中对我们的产品给予了认可。
我认为未来技术的发展不应仅集中在固态电池上,还应该拥抱技术的多样性。电化学能够在过去200年中不断进步,是因为对固液界面的持续理解和改进。如果忽视这一点,直接转向全固态电池,可能会面临许多一些我们尚未发现的问题。
我希望大家可以多多了解瑞浦兰钧内部的文化,我也希望大家对瑞浦兰钧的技术创新多一点期待,我们埋头种因,过去承诺的技术进展基本都已实现。我们希望接下来锂电领域能在技术层面更加精进,加大技术创新来赢得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