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请留步(一)

每读故事 2025-01-15 14:01:07

“皇姐,您怎么看?”

“嗯?!”

宋若杉紧闭着双唇,面对皇帝的灵魂拷问,险些噎不过气来。

没想到一朝重生,她差点儿又把自己结果在一块龙须酥上。

一旁的女官及时递上一杯凤凰单枞。

宋若杉火急火燎地接过茶水饮下,化开喉中的闷堵。

一阵恍惚过后,宋若杉环顾了眼四周,只见三双眼睛正眼巴巴地望着她。

自己亲手扶上皇位的弟弟。

最最疼爱自己的姑母。

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宋若杉看着这三人真诚的眼神,脊背一阵寒栗。

上一世,她体恤皇帝,一马当先揽下了为边关修筑防御长城筹款一事。

那半年,她游走于上京和苏下两地,去掏权臣和富商口袋里的银子。

为此,用了不少肮脏的手段,得罪了许多人。

而这件事也成了她走向死亡的开端。

“皇姐?”少年皇帝见宋若杉出神,再次提醒了声。

“本宫没意见,一切但凭圣上做主。”无论如何,得先将这锅踹开再说。

此话一出,周遭三人眸中的殷殷期盼明显黯了下去。

姑母宋纪嘉轻咳一声,面色委婉,“言贞,上京不比苏下繁华,大良的财富其实说白了,还是在苏下那群富商手上,若是能往苏下跑一趟,修筑长城的钱款必然不愁,就是不知……使何人前往方为妥帖?”

宋纪嘉面上露出忧国忧民的苦色。

宋若杉跟着点点头,“姑母所言甚是,不如就让本宫……”

眼见宋若杉就要出言包揽,宋纪嘉眼角的细纹加深了一些。

她就知道这个小妮子是不可能不管她的亲弟弟的。

“为圣上推荐一合适人选?”

宋若杉可忘不了,上一世她离开上京城半年,姑母是如何撺掇少年皇帝同她离心,又如何帮助她的权相未婚夫同另一女子私会。

宋纪嘉讪笑,“自打德宗皇帝驾崩后,你们姐弟二人相互扶持走到今日,边境连年战乱,言贞你也是知晓的,大良国库早就空了,还有谁能担此大任?若是能由皇室出面,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再者,修筑长城,功在千秋,言贞不若全了这等美名,也不枉这些年来你为大良劳心劳力。”

“不成!”

没想到宋若杉竟会这般果断拒绝,殿上三人皆是青了脸色。

“一国之本在帝王,此等万古流芳之美名岂能落到本宫一届女流身上,只怕民间要传本宫祸乱朝纲,本宫也要夭寿了。”

上一世,她游说筹款半年,殚精竭虑,回京之时身心皆已受创。

那时,自己未婚夫的心上人也已怀了身孕,被藏在姑母府中悉心照料。

尔后不久,边关长城筑成,最终竟被敌军用乱石砸成了渣渣。

而她,大良护国长公主宋若杉,一夜之间成了万民唾弃的对象。

那些被她收过银两的人,联合起来造谣她贪墨,私吞修筑长城款,最终造成大良边境如纸糊的一般,一攻即破。

他们说她违乱朝纲,说她祸国殃民。

总之,银子是她借的,骂名也是她背的。

未婚夫左相更是借此斥责她失德,洋洋洒洒写了一篇举国上下传颂的退婚书,还落了个高风亮节的美名。

她用命去护的皇帝弟弟在边关失利后对她物尽其用,拿她当了和亲公主,去喂那群豺狼。

她还记得离京之时,弟弟只冷冷对她说了句:“皇姐,是你不该,不该干预朝政,将孤架空,被人笑话。”

“你不是笑话,我才是笑话。”

孱弱不堪的宋若杉气得心肝直抖,有气无力地回了这么一句,也不知她那好弟弟听到没有。

还有她敬了十几年的姑母,更是连一丝温情也不留给她。

“我二十八岁便守了寡,你可知为何?”

“边境之乱一直未曾停过,我的丈夫被派去边关,最终死无全尸,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我哭晕了过去,连累腹中胎儿滑胎。”

“是你的父皇,是大良,毁了本该属于我的幸福。”

“我恨你,我恨大良!”

那时的宋若杉已是气若游丝,她幼年丧母,对这位姑母甚是依赖,可没想到姑母将这些恨转嫁到她身上。

“姑母,你不也姓宋吗?”

最后,宋若杉如众人所愿,死在了前往南越国和亲的路上。

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如今重来一世,她绝不会再当那个“笑话”!

“言贞,言贞?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

愣神时,宋纪嘉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前,亲昵地握住了她的手。

宋若杉压下心中不适,不着声色地抽出手,压了压额头,“是没睡好。”

少年皇帝到底心性还不够沉稳,急着问道:“皇姐认为差何人前去筹款更为合适?”

何人?

她心中冷笑,“自然是柳家二爷,柳探花最为稳妥。”

宋若杉浅浅抬眸,扫了眼宋纪嘉和自己的未婚夫柳闻折。

此二人面上神色变化果然精彩。

“殿下为何会提及二叔?”柳闻折目光沉沉,似乎正在揣测宋若杉的用意。

“左相难道忘了,当年殿试,柳家二爷正是通过一篇论述加强边境防御的策论,摘得探花之位。”

“若请二爷出马,别的不说,必定能将边境防御的要害说个清楚。唯有如此,那些安于一隅的苏下富商,方能慷慨解囊。”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

宋若杉方才已拿名声和寿数说事,他便不好再将此事强压在她头上。

再听她推举柳二,分析利弊颇为在理,于是也忽略了柳闻折的两道越发紧蹙的浓眉。

“二叔他当年高中之后,在朝中领的也不过是虚职,这些年更是鲜少参与政事,我怕二叔他难以——”

宋若杉打断了他,“非也非也,这些年,正是因为远离了朝堂,柳二爷清名更甚,最能服众,况且,柳二叔背后不是还有左相嘛,苏下富户一向仰慕上京权贵,由他出马,最是合适。”

宋若杉很清楚,什么才学、清名不过是家族为他入仕所博得的名声。

当年边境长城的修筑款有半数都进了此人口袋。

长城筑造贪墨一事,得益于她在前面挡刀,背后还有宋纪嘉和柳闻折为他谋划,起初并未显露半分。

后来宋若杉缠绵病榻,心灰意冷,对此也无心再追究。

让他成了漏网之鱼。

这辈子,可没有这种便宜!

毕竟,光是一个督工之职都能叫他露出贪婪的本性,这一次索性将他推举出来全权主事,还不得叫他撑破了肚皮。

但见少年皇帝仍有犹豫,宋若杉索性再将一军。

“本宫俗来敬仰柳探花清名,此事若交由柳二爷主事,长公主府可再出一人协助。”

反正只要自己不顶这屎盆子,届时翻了也淋不到自己身上。

宋若杉缓缓看向自己身旁的女官,“晚娥在苏下还有几门亲戚,或许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打听些消息却是不在话下,可随柳探花南下。”

皇帝忌惮她,却也最为信任她。

果然,少年天子笑颜一展,“好!如此甚好!既然皇姐和左相都有这份护国之心,那此事便这么定了。”

宋若杉看着亲弟弟那张羸弱却暗藏心机的脸,眸光微凉。

上一世,她舍不得父母祖业,舍不得这世上仅剩的唯二血缘,呕心沥血,甘愿背负骂名。

而如今……

这国,没了她迟早还是得灭。

覆了就覆了吧,皇帝换个人当当也不错!

垂拱殿中,秘釉瓷薰炉中腾出袅袅轻烟。

宋若杉端着手里的茗碗,第一次真正咂摸出了茶香的独特。

“还是言贞识大体,竟舍得将晚娥给出去,晚娥的确是个灵巧能干的,可这筹款亦非一朝一夕便能促成,言贞身边没有个得力的人,可如何是好?”

宋纪嘉许久不见宋若杉这般漫不经心,。

皇帝宋则鸣跟着点头:“姑母考虑得是,是孤疏忽了。正巧,司礼监近期刚拟了一份待放归的宫女名录,共有一十五名,不若全叫过来让皇姐过过眼,挑一两个回去。”

宋纪嘉随即附和,“这些人说要放归,可哪一个不是家中困苦的,出宫便是二十好几的年岁了,在外讨生活恐怕也是不易,若是入了长公主府,指不定言贞还要帮她张罗一门良配,如此一世无忧,那可真是她的造化了。”

宋若杉莞尔,“好啊。”

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上一世,他们便是这样往她身侧塞人。

体贴她前往苏下筹款必定辛劳,要多派两人路上伺候。

她对他们何其信任,说是由她挑,可最后做主的还不是宋纪嘉。

“言贞,我瞧此人伶俐机敏,入宫也有十年了,原也是伺候主子的,手脚麻利,品行端正,不如就挑她了。”

那时的宋若杉根本不会拒绝姑母的“好意”。

而那个丫头,最后可是将她卖了个干净。

才一会儿功夫,御前大总管贾长泰便领着一队宫女进来。

一十五人,依穿着可断出,其中有十人是伺候主子的一等宫女,余下五人则是负责其他活计的低等宫女。

“既然是要近身伺候的,皇姐不若就在这十人当中挑选便好。”

“无妨,既是要近身伺候的,便重一个眼缘,让本宫先好好瞧瞧。”

宋若杉起身,从一等宫女身边慢悠悠地仔细看了过去。

最后,在其中一人面前站定。

宋纪嘉见宋若杉似乎已有抉择,笑道:“言贞同我眼光一样呢,我也瞧着这个好,贾公公,此人如何?”

贾长泰躬身上前,“此人名唤竹葵,入宫近十载,原也在乾清宫伺候过先帝德宗皇帝,手脚麻利,品行端正,是个良人。”

宋若杉心中冷嗤,一个个的都在这儿装。

关于竹葵的这套说辞,竟也和上一世的一字不差。

“是不错。”宋若杉语气淡淡,听着并不十分满意。

说完这句她的眸光穿过一等宫女,向后排那五人看去。

只匆匆扫了一眼,便看到一个出众的。

她站得比后排另四人落后了小半步,身量略高,体型削瘦,含胸垂首,肤色似乎有些苍白。

只是看她的表现,似乎并不愿意被选上。

“后排最左边那个,抬起头来看看。”

宋若杉薄唇轻启,那人却没动。

贾长泰连忙走近,沉声厉色道:“快将头抬起来,入了贵人的眼,往后便是你享不尽的福气,激灵点!”

只见那人双肩一沉,顿了一息,才缓缓将头抬起来。

她视线仍然偏下,只是那张脸,却叫众人一惊。

虽说身段差了些,可单凭这张脸,怎么会临放归了还在做着粗使的活计?

“倒有几分姿色,就是看着不太机灵。”宋纪嘉唇角带着几分淡淡的讥讽,明显看不上此人,也全然不觉此人将会对竹葵产生威胁。

宋若杉心中却是有了思量。

“那有什么,挑选近身侍女,除了要合眼缘之外,更重要的是忠心二字,其他的,倒是可以慢慢调教。”

宋若杉眉目淡淡,却是特意看了竹葵一眼。

而竹葵本就是刻意被人安插到宋若杉身旁的眼线,听得宋若杉这话,心眼不禁狠狠跳了跳,后背也倏地冒了一层冷汗。

宋纪嘉僵硬地咳了一声,“都说日久方能见人心,可这忠心,今日要如何鉴得?我说杉儿——”

“姑母别急,本宫自有办法。”

自有办法?

宋纪嘉心下沉沉地和少年皇帝对视了一眼。

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但听宋若杉自若道,“若是本宫和姑母两人分别掉进湖里,你们会先救谁?”

两排十五名宫女,虽说真正相关的仅有二人,可众人闻言皆是苦了脸,这一问简直送命。

两位主子都在殿上坐着,她们或许之后侍奉宋若杉,长公主才是她们的正主,可大良宫中又有谁人不知,宋若杉最爱的除了她的皇帝弟弟,便是这位姑母。

叫她们在长公主和长公主的姑母二人之间做生死抉择,那可得多难!

宋纪嘉跟着皱眉,不知宋若杉今日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她正欲嗔上一句胡闹,却在转头时收到竹葵投来的匆匆一眼。

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宋纪嘉不禁暗赞竹葵机敏,不愧是自己千挑万选之人。

宋纪嘉歪了歪身子,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帮腔道:“我也好奇得紧,你们究竟会先救哪个?”

接着,她拿眼神点了点竹葵,“你先说说看。”

宋若杉哪里不知,宋纪嘉在偏帮竹葵。

这个问题不好作答,先答之人更有优势。

有了前面的铺垫,后边的人再接着往下说,说得不好,那是愚昧至极,说得好了,便有借鉴之嫌。

“奴愚钝,奴认为应当先救忠勇侯夫人。”

这竹葵口中的“忠勇侯夫人”便是宋纪嘉,她嫁予柳闻折三叔为妻,成了柳家宗妇。

柳闻折还得尊她一声“婶婶”。

“哦?为何这么说?”宋纪嘉眼里有疑问也有笑意,这个回答实在讨她欢心。

“奴在宫中伺候主子,曾听人提起过,言贞长公主水性极好。”

竹葵说到此处,不禁抬眸看向宋若杉,眼中尽是孺慕之情。

“再者,宫里人人都知长公主重孝悌,对圣上和忠勇侯夫人情深义重,若是忠勇侯夫人落水,长公主殿下必定会让奴婢们先救忠勇侯夫人。”

此言一出,宋则鸣和宋纪嘉皆暗暗松了口气,庆幸到底没选错人。

这个回答既不得罪宋纪嘉,更是狠狠地拍了宋若杉马屁,最后还滴水不漏地表达了自己对宋若杉的敬仰与了解。

而此刻,宋若杉却在心中冷笑,弟弟和姑母为了培养这样一个让她用得趁手的人儿,还真是煞费苦心。

“言贞,这个竹?竹葵当真不错,不如就她吧。”宋纪嘉又推了一把。

可宋若杉却是神色不明。

“后边那个还未答呢。”

贾长泰不着声色地悄悄踹了那低等宫女一脚,“叫什么名字?殿下问话,还不快答。”

“奴婢叶兰儿…奴不知道殿下善水性,亦不识水性,奴会唤人来救殿下和夫人。”

她头微垂着,发出的声音低沉而轻缓,有种道不明的镇定。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随后也不知是哪个宫人没忍住,漏了声笑。

宋纪嘉心中越发有底,两种回答,熟优熟劣,高下立见。

也不知此人是真的蠢透了,还是根本不愿被选上。

“既不了解主子,亦无一技之长,如何能将长公主伺候好?我看……”

“不妄言不逞能,有自知,进退有度,能够依势而为,本宫倒认为是个实在的。”

宋若杉心底一松,面上也跟着展出笑容。

这样的人,定不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

她眸色灼灼,却是不语,目光直勾勾地盯在那个叫叶兰儿的宫女身上。

“那个叫竹葵的,不太合本宫眼缘。”

宋若杉摇摇头,一副纨绔到家的模样。

皇帝和宋纪嘉恍然。

不合眼缘是假,相貌不及那个叶兰儿十之一二倒是真。

上京城无人不知言贞长公主贪恋美色,数十名貌美男子以琴师之名客居于长公主府。

然而,众人皆知,琴师之名不过是块遮羞布,掩盖着宋若杉奢靡荒淫的本性。

只不过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位长公主所贪恋的不仅仅是男色,连宫女也不放过。

宋纪嘉眼见形势不对,为保万无一失,赶忙建言,“这人手哪有嫌多的,既然言贞看这两人都顺眼,不若都收了吧,我想圣上对言贞长公主绝不会有一丝吝啬。”

“姑母所言甚是,孤今日做主,便将这二人赐予长公主府。”

两人巴巴地看着宋若杉,只见宋若杉极无所谓地抬了抬下巴。

“行吧,本宫一齐收了,多谢圣上美意。”

宋若杉想,与其再让他们花别的心思,不如虚与委蛇,直接将心怀不轨之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管着。

只是想起前世种种,宋若杉仍觉得窒息难受,既然事已敲定,便急忙扯了个由头谢恩出宫。

“孤送皇姐。”

少年帝王从龙椅上走下,他眼神之中别有深意,柳闻折和宋纪嘉识趣地随在五步之后。

至垂拱殿门前,宋则鸣目露忧色。

宋若杉知他心中所想,却不会再主动提及。

“皇姐,为何孤接手暗翼盟这半年来,总觉得使不顺手?”

“暗翼会”是母亲暗中留给宋若杉的及笄礼。

正是这支无往不利的暗卫组织铺就了宋则鸣的帝王之路。

宋若杉摇摇头,“之前暗翼会在皇姐手中,也不容易。再者,道阻且崎,行路难时,亦是逆流而上之机,以圣上之天资,定能乘风破浪。圣上越发有国君之威,皇姐已帮不上什么了。”

宋若杉流露浅笑,似是欣慰。

然而宋则鸣的眉目并未因此舒展,他心中仍有许多不解。

宋若杉反问,“难道圣上不信任本宫,认为本宫有所保留?”

“不,孤绝无此意。”

“本宫以大良江山世代安稳为誓,本宫对圣上亦绝无保留!”

看到皇姐脸上的刚毅,宋则鸣按捺住心中的疑问,不再多言。

他自然清楚宋若杉最在意的是什么。

这两年,她为大良殚精竭虑是真,她对他的倾尽全力亦是真。

他实在不该……怀疑皇姐。

宋若杉察觉他神色转变,颇感欣慰地点了点头。

大良江山就要垮在你手里了,哪里还有什么世代安稳可言?

本宫发这誓,可一点儿也犯不着心虚。

出宫路上,宋若杉忆起前世种种。

想当初,宋则鸣才是套牢人心的好手。

“孤信皇姐。”

“孤不能没有皇姐。”

“皇姐,孤只有你一人可依了。”

这一句句的示弱、信任和托付,叫宋若杉迷失了自己,心甘情愿为大良奉献自己的一生!

可她得到的回报是什么?

是身死异乡,还是史书中洗不清的骂名?

宋若杉将落在最后的叶兰儿叫了上来。

“你之前是在哪儿当差?”

“回殿下,奴在庆华宫。”

庆华宫?!

宋若杉神色微变,一旁的晚娥却是脱口而出:

“那个毒罐子?”

宋若杉对庆华宫虽不熟悉,可同里头的那位“主子”却有过一段特殊的缘分。

一提起庆华宫,晚娥几乎是跳着将宋若杉拉开。

落后一步的竹葵也霎地顿住脚步不再往前,细声嘀咕了句:“难怪病恹恹的。”

叶兰儿神色淡漠,像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一幕。

而晚娥口中的那个毒罐子,却是南越国质子。

上一世,南越击溃大良防御长城之时,宋若杉已缠绵病榻,不问时政。

只是她未曾想,南越攻入大良之后,大良皇室竟直接奉上金银城池求和。

南越不仅照单全收,更要求大良献出一名和亲公主,连同归还滞留在大良多时的质子。

那时候她和南越质子一路同行,又因对方早已身中剧毒,致使脸部溃烂、全身瘫痪,便也没顾忌着多少男女之防。

南越使者根本没把这位皇子当做主子,一路尽是苛责。

反而对宋若杉这位和亲公主,倒是难得有几分客气。

若非南越这回打了胜仗,民意使然,恐怕南越皇室早就忘了在大良国还有一名质子。

同为母国弃子,宋若杉自觉与他同病相怜,还偷偷给他喂过汤药。

说什么“毒罐子”,五步之内便会沾染毒气,都是唬人的。

两人遇刺那一日,宋若杉早已心灰意冷,并无求生之志。

也不知,这位质子,最后落得了个什么下场?

不过如今的宋若杉也无心多想,只提点了叶兰儿几句,叫她以后可继续同庆华宫里的人联络,那边若是有什么急用的,可告知于她。

叶兰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也只是淡淡的,稍纵即逝。

宋若杉走得急,是因着上一世的经历,垂拱殿这会儿该讨论起她和柳闻折的婚期了。

上辈子,柳闻折也算她的半个青梅竹马,自从订下婚约,她一直是想着要嫁他的。

可想起后来种种……

宋若杉脸色冷了起来。

大良自开国以来,便没有驸马纳妾的先例。

柳闻折竟在二人成婚之前,便私下与人有了首尾,还留了子嗣,将人藏起来养着。

还有!

那份举国传颂的“退婚书”,她可都还一字一句地都记在心里。

这辈子,她要尽早和柳闻折退婚才是。

-

垂拱殿里,皇帝果然向宋纪嘉提起了长公主的婚事。

宋纪嘉既是他们的姑母,亦是柳氏宗妇,柳闻折正儿八经的长辈,这件事由她来操持再合适不过。

“左相同皇姐青梅竹马,若非先帝早走一步,恐怕孤如今已当了舅舅,如今三年国丧亦快到期,此事可不能再耽搁了。”

宋则鸣的想法很简单,他忌惮宋若杉,也忌惮柳闻折。

好在半年前他已使计将宋若杉手中的那张王牌收入手里,什么护国长公主,如今不过是个空架子。

而柳闻折官拜左相,因着他老子的荫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中确有实权。

宋若杉嫁入柳家,成为家族宗妇,方能替他笼络柳氏一族。

柳闻折淡笑着揭过,皇帝要让司天监测算良辰吉日,他也没拦着。

直到相府门外,宋纪嘉才不咸不淡说了句,“言贞其实不错,她既能以一己之力扶持鸣儿为帝,若为柳氏宗妇,必也能将府中治理得井井有条。”

“婶母!”柳闻折神情不豫,“您知晓的,我和她,这辈子再无可能!”

宋纪嘉所言,正好戳了柳闻折痛处。

年少懵懂时,他也曾对宋若杉真心以付。

他勤习功课,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足以匹配大良最为尊贵的公主。

知道她锁在深宫里,他便搜罗市井里所有好玩的物件,只为随父亲进宫时,向意中人献宝。

只消看她一眼那惊喜的神色,他便能觉得心满意足。

可她终究还是辜负了他对她的爱意。

大良护国长公主宋若杉,她不要真心,唯爱权势。

三年前,德宗皇帝忽然驾崩,还未及笄的宋若杉便以一己之力排除万难,扶持年仅十三岁的宋则鸣登位。

一个十五岁的少女,何以有这样的能力和魄力?

德宗皇帝驾崩那一夜,他的父亲前任左相柳青松深夜奉旨入宫觐见,两个时辰后,却被人抬了出来。

那是柳闻折第一次在宋若杉面前失态。

他看着眼前冷冰冰的尸体,扯着宋若杉的衣裳质问:“我父亲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柳相……殉国了。”

宋若杉脸颊上还挂着两行清泪,可她说话时的神色却无比冰冷。

柳闻折至今仍忘不了宋若杉当时闪躲与晦暗的眼神。

这一定不是父亲死亡的真相!

她说他的父亲死在了一场宫变中。

可在他后来的调查中,当年的那场“宫变”死伤竟不出十人。

一场仅仅死了十人的的宫变,何以会让堂堂左相搭上性命?

疑窦的种子如同春草疯涨。

直到宋纪嘉无意中向他透露,宋若杉手中似乎握有一支替他们宋氏姐弟扫清朝堂阻碍的暗卫组织。

猜疑得到了验证,柳闻折大病了一场。

醒来后,他只知道,德宗皇帝驾崩那一夜,他失去了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人。

柳氏这一门三兄弟,虽说已分府而居,可早年柳家老太爷有远见,将洛水街半条路上的房产都买了下来。

如今三府相连,隔墙下都留着互通的小门。

柳家的老夫人随着柳闻折住在相府,却是深居简出,不问时事,一直叫药石吊着。

同宋纪嘉简单道别后,柳闻折先是回了里院,同祖母请安。

刚踏入老夫人的院子,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儿。

柳闻折不禁皱眉,祖母身子一向健朗,早年以寡母之身撑起整个柳家,若非自己最得意的儿子三年前死得蹊跷,她又如何会就这么一病不起?

“是寂无来了?”

柳闻折还杵在门外,便听得里面的人先问了一句。

柳闻折掀开帘子,露出难得的笑颜,快步来到老妇人榻前,“祖母,是我。”

寂无是他的字,只有家里人会这么称呼。

柳闻折生得俊朗,身上既有京城年轻勋贵的气质,又有上位者的肃然沉稳。

可到底不过二十出头,在老人家眼里仍是青涩的。

“今日一大早便进了宫,是为何事?”

老夫人沈氏虽说卧病在床,可到底曾是叱咤风云的人物,那份精明一直留着。

她一直掐着日子,算着三年国丧即将期满,宫里头指不准什么时候就要让孙儿成婚。

柳闻折是她悉心教养过的孩子,祖孙二人之间太过熟稔,柳闻折一听便晓得祖母的意思。

“没什么,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孙儿应付得来。”

“你别想瞒我,皇帝有没有说起你和那个妖女的婚事?”

“祖母,她……”

“怎么!难道你还想为她辩解?及笄之年以一己之力扶持羸弱的小皇子登基为帝,尔后清朝臣,弄权术,手段不可谓不高。你以为‘妖女’这称呼,是我一人所称的吗?”

“祖母,孙儿明白您的意思,您放心,孙儿对她绝无半点心思,我不会娶她!”

柳闻折心中说不出的憋闷拥堵。

说不上是怎么回事,别人若像宋纪嘉那般维护宋若杉,只会叫他越发生气愤怒,可若如祖母这般恶语相向,反而……

反而叫他心生、心生……

维护。

“好!你心中要谨记你和她之间隔着杀父之仇,断不能对那个妖女留有余情。”

“孙儿一直不曾忘记,孙儿会寻一个合适的机会同她退婚,但也不可因退婚一事影响到柳氏一族的声誉。”

“退婚?”老妇人轻蔑一笑,“不,你无需同她退婚,我要你大大方方将她娶进门。”

柳闻折不可置信的抬眸看向祖母,心中五味杂陈,竟一时说不清是哪种滋味占了大头。

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又叫他如堕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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