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匠
我们的地方在新开屯北面的九顶莲花山，九座高耸的山峰处处苍松翠柏，绿树成荫：屯南50米外就是上山的路，一直延伸到深山老林。冬天，十几岁的小孩拉着爬犁，带着刀锯，用不了两个小时就能拾回满满一爬犁碗口粗的楸子、柞木、桦木当烧柴。家家户户门前院里随处可见木墩、木板、木方和大样子垛。
木材多，木工活就多。我下乡第二年挂锄时，生产队里盖房的人家多，老木匠一个人忙不过来，生产队长让我跟着老木匠干木工活。从此，社员们都叫我“小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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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了12年书，我格外喜欢平面几何和立体几何，对点、线、面的位置关系有特殊的理解能力，再加上锛、凿、斧、锯样样会使，我就跟着老木匠扳车辕、打车棚、砍房架、做窗户、门、为新郎家打躺柜，农家院的木工活都干遍了。时间一长，老木匠有时把我当“师傅”，遇到棘手的活愿意听听我的意见。
1970年风调雨顺，秋后苞米大丰收。生产队原有的苞米楼子放满了，场院里还堆着小山似的苞米棒。为了防止苞米被牲口祸害，队里派两个人昼夜看守。其实最让人担心的是如果下雪捂了，苞米发霉长绿毛，人和牲口都不能吃，到手的粮食就糟踢了。队长吩附老木匠和我尽快盖五间苞米楼子，离地要高，牲口够不着，空间要大，所有的苞米都放得下。
木材是现成的，我俩很快就选好了料。12根小头直径20厘米、大头直径40厘米，4米长的柱脚在地上摆成一排。划线、凿卯、做榫、安装，晚上收工时6个门字型框架已经完工了。
第二天清晨，天空灰蒙蒙的，冷风一阵阵袭来。上工的社员们都加了一件衣服，有的还穿了棉袄。我俩议论着怎样把6个门字型框架竖起来，连接成五间苞米楼子。按着木匠的传统做法是在柱脚离地一米半左右和顶端各凿一个长30厘米、宽10厘米的卯，横梁的两端做好榫，门字型框架竖起来后卯榫结合，任务就完成了。如果这样做，需凿24个大卯，做40个榫，估算下来大约需要三天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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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天空阴沉沉的，若是今夜下起了雪，把苞米捂了，损失就大了。我想了一个省时的办法，用电工架线用的拉杆螺栓代替卯榫结合。我一说出这个办法，老木匠就同意了。那边生产队长派人到两公里外的供销社买拉杆螺栓，这边我俩开始钻孔。进展的很顺利，午饭前20根横梁的40个孔就钻完了。
这时买拉杆螺栓的社员回来了，他说：“供销社不卖这种拉杆螺栓，得到县城的电工器材商店去买。”新开屯距县城五十多公里，往返一次最少得两天时间。我着急了，没加思索脱口就说：“用柞木条代替拉杆螺栓行不？”老木匠一听，撇掉手里的烟屁股马上说道：“行！”
没多久，几十根40厘米长、拉杆螺栓那么粗的柞木条就削好了。柞木在各树种里无论是韧性还是硬度都是最好的。
下午，生产队长派几个小青年帮我们竖门字型框架。竖立起一个后，两边用夹杆固定，我俩上去钻孔，再把横梁拾上来，柞木条穿过两个钻孔，把顶端夯实。黄昏前，一溜五间苞米楼子都竖起来了。撤去所有的夹杆，高高的木架矗立在场院东端，也挺壮观的。
冷风裹着寒意卷起阵阵尘土吹过场院，老木匠和社员们都到更房暖和去了。我坐在一人多高的横梁上，用木工斧清理柞木条的残留部分。当我举起木工斧准备砍向祚木条的残留部分的瞬间，觉得忽悠一下，两只脚就落到了地面，屁股狠狠地坐到横梁上。随之而来的是轰隆一声闷响，一团尘土像浓烟一样升起，身后传来一阵马的啾鸣声。
也许是我举起木工斧引起苞米楼子的晃动和风的吹动形成了共振，5间苞米楼子都向身后的方向倒下，一个门字型框架的顶部压在另一个的底部。我本能地回头一看，身后最北边的门字型框架砸在拴马的横杆上。杆已经折断落到地上，缰绳随横杆下落时把马的头部猛地向下拉，马受惊后前腿弯曲膝盖着地，后蹄腾空跃起，带来一阵马的嘶鸣声。
定了定神，我看到倾倒的柱脚和落地的横梁险些把我砸成肉饼。我身前身后后左右都是倒下的柱脚和横梁，左大腿左边10厘米处也躺着一根柱脚，如果这根柱脚落地时稍向右偏一点，就砸在我的左大腿上：如果它向右多偏一些，就砸在我的肩或头上。假使砸在我的左大腿上，当时农村的医疔条件根本处置不了这样大的创伤，就算用马车送到县城，也许中途我可能就流尽了最后一滴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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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房里的人都跑出来，看到我木讷地站起来，都惊愕了，喊着：“伤着没有？”危险的发生缘于我的自信和无知。现在想想都依然后怕。
那时候我当木匠已经两年了，可以熟练地干农家院的木工活，还没遇到过什么难题，老木匠也时常夸奖我，让我觉得在这些没受过多少教育、很少走出大山的社员面前我有知识，有能力。然而，我又是无知的，不知道柞木条的强度远远低于拉杆螺栓，不知道几十根钉入钻孔的柞木条承受的张力和剪切力不能抵抗柱脚倾倒的力，也不知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的道理，更不知道“满招损，谦受益”的古训。
自信掩盖了无知，于是我不懂装懂地提出用拉杆螺栓代替卯榫结合，进而又荒唐地提出用柞木条代替拉杆螺栓这些馊主意，险些酿成悲剧。
虽然是一场虚惊，教训却刻骨铭心。它时常提醒我戒骄戒躁、集思广益，励我学无止境、虚心求教，督促我经常反省和悔过，帮助我成长，促进我成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