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第十二联中的12名学生无辜被捕,对方下令,只要校长去保释,他定放人。
可校长胆小怕事,迟迟不愿去保释学生。
这时学校一位美术老师黄叶村,不忍看到学生受无妄之灾,冒险冒充校长的签字,私刻校长的印章,铤而走险把学生们救了出来。
事后,黄叶村被踢出了校门,妻子苦笑他傻,黄叶村却感觉自己赚大了。
用自己的一个工作换回了12条性命,阎王跟他做这种买卖都觉得亏本。
这种傻事,黄叶村做了一辈子。
黄叶村1911年出生在安徽芜湖,穷苦人家的孩子。
父亲写得一手好字,绘画尤擅长人物画,母亲则是典型的中国贤妻良母,做针线活填补家用。
黄叶村托了父亲的影响,从小酷爱颜真卿的字,大字也写得不错。
小学时期,待字写得有些眉目,黄叶村就开始给人写门对子。
但天赋有时候并不能马上改变命运,“天赋”即“天负”,若无贵人相助,好天赋也得被天负了。
因为家境贫困,黄叶村小学毕业后便辍了学,到一家小杂店当学徒。
白天干活,晚上偷偷点着油灯画画。
为了讨得老板欢心,他什么都做,连倒尿壶、洗尿布的活都干了。
可是,他伏低做小的姿态,并没有为他换来太平的日子,反而助长了某些人的焰气。
同事们对他非打即骂,把他当皮球踢来踢去,黄叶村还没有被贫穷磨光了自尊,愤而辞职。
他回去跟着父亲一起裱画,有时候大清早出门卖油条,就为了多赚点钱。
20岁,上天终于怜惜天才,朝他暗无天日的人生施舍了一束光。
当时,黄叶村靠着小学的学历,进入芜关中学任教。
得知他爱画画,校长汪崧祝将他引荐给自己的父亲汪福熙。
汪家为徽州大户,汪福熙曾任教于北洋大学堂,诗词、书法及国学修养深厚,享有盛誉,还与黄宾虹师出同门,以兄弟相称。
汪福熙的儿子汪采白5岁就拜黄宾虹为师,后成为“新安画派”之殿军,一代山水名家。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黄叶村为支持抗日,写标语、画抗日宣传漫画,还自导自演戏剧。
在此期间,贫穷还是如影随形,1940年黄叶村结婚,两床破棉絮、一个快散架的箱子、一副萝筐,就是黄叶村当时全部的身家。
可偏偏这样的人,还要去操心别人家的穷……
婚后,一对儿女出生,唯一像样的家当,那个箩筐成了孩子的避风港。
每次流浪时,黄叶村总把孩子放在箩筐里,跟妻子一前一后挑着。
一家四口住在破庙里,一次途中趟水,黄叶村还中了毒,险些连命都没了。
可自己稍微有点钱了,黄叶村又看不到自己的苦了,经常把刚赚到的钱,拿去资助班上贫困的学生。
1944年,黄叶村在省立第十二联中任教,日子也逐渐好转,可这时候班上又出事了,有12个学生被逮捕。
黄叶村因为冒名保释丢了工作,被炒鱿鱼回家的路上,黄叶村见街角围着一群人,剥开人群往里看,竟是一个断了气的老人。
他就这么如垃圾一般,被丢弃在路边,黄叶村不顾一切,掏光自己身上的钱,给陌生人买了木材,钉了个普通棺材,安葬了老人。
老人也许这一辈子过得都很苦,但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在他人生的最后一刻,有另一个苦命的人,想让他善始善终,一路走好。
这辈子再怎么苦,最后一程就轻松一点走吧,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抗日战争胜利后,黄叶村又被短暂收留了,成为县初级中学的美术老师。
教书那几年,教室是他待过的最好的地方,他住在阴暗的茅草屋,白天有人拜访,还要开灯迎客。
但贫穷没有让他吃一堑长一智,他还是那个刚正不阿的黄叶村。
学校借着开设师范班,克扣学生助学金,各方面中饱私囊。
黄叶村看不过去,站出来替学生讨公道。
校方不予理睬,还开除黄叶村以儆效尤:“教师的职责就是教书,别的无需过问。”
黄叶村无怨无悔,临走之前还把自己的工资拿出来补贴给学生。
战后,联合国救济总署拨了一批物资救济难民,中间的人可能觉得他们比难民还要困难,偷偷截了货,把好的挑出来,再把坏的、烂的丢给难民。
黄叶村得知情况,再次鸣不平,连画12幅漫画,讽刺“救济会救人先救己”。
好不容易被另一所中学聘用,可黄叶村伤疤还没好,已经忘了疼,一进去就要求校方给学生修校舍。
校长给黄叶村塞了笔封口费,让他乖乖做好自己本分的事。
黄叶村直接把那沓钱往校长脸上砸,怒吼道:“有钱就拿去建校舍,给学生造福,我不要分外的钱!”
不出所料,黄叶村又失业了,往后几年,黄叶村继续流浪,被学校聘用,又被学校开除……
到了1958年,美术老师这一职位,没有给他的生活带来一丝好转,还让他比其他人更早领受到更大的苦。
1958年,黄叶村被扣上帽子,书不教了,给学校放牛、养猪。
每天他穿着那双底都快磨光的草鞋,来回走8公里,去放牛养猪。
他还为此染上脓疮,差点全身流脓溃烂而死,放牛时还摔断了手。
这种情况下,他还坚持供孩子们上学,别人劝他女儿养大了就可以嫁了,干嘛还给她读书。
黄叶村怼回去:“我们家的女孩跟男孩一样,只要她能上,我即使讨饭也要供她。”
1962年,怀宁师范停办,他连放牛养猪的机会都没了。
黄叶村回到芜湖,住在七八平米的小茅棚。
屋外下大雨,屋里就下小雨,黄叶村在门口贴幅对联自嘲:“一间破草屋,两个无用人。”
老天也在嘲讽黄叶村无意义的努力,黄叶村的儿子身患重病,临终前唯一的心愿竟是:
“爸,姐姐就要出嫁了,我们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买个脚盆送她吧。”
黄叶村凑了钱,给女儿买了脚盆,短短时间里,黄家办了喜事,又办了丧事。
走了那么久的夜路,天终于亮了,黄叶村被安排在安徽文史馆工作,每个月有70元收入。
当地领导给他分房,黄叶村带家人去看新房子,高兴得用手杖指来指去,“你们看,这房子不比茅草屋好多了?”
说着说着,又抹起眼泪,“这下中国真的有希望了,连我这个无权无势的老头子居然也分到了像样的房子。”
活过来的黄叶村,开始云游四海,到处走到处画。
他儿时就爱画竹,只因竹气节最高、宁折不弯,而经历了一番风雨后,他笔下的竹,更多了几分从容。
冯其庸第一次看到黄叶村的竹,连连称赞:“黄老先生堪为江南一枝竹也!”
黄叶村不习惯接受这种赞赏,“我哪里敢当江南一枝竹!如果把生我养我的江南人民比作竹林,我不过是竹林中的一片叶子罢了。”
有些人爱拿他曾遭遇的不公,去衬托他画画的伟大,黄叶村连忙制止:
“境遇休怨我不如人,不如我者还多,学问休说我胜于人,胜于我者甚众!”
有人重金求他的画,他不要,无偿把他的画带去南洋展出,他说:
“我的作品没有达到至善至美的地步,其次我是中国人,要出名也要先在中国出名。”
但要是真心爱画者,他慷慨赠之,日本高知书道代表团访芜,人人排着队求黄叶村赐画。
一书法家没求到,急得崩溃大哭,吓得黄叶村大半夜爬起来给她补画。
老舍的夫人胡絜青准备为老舍的故居纪念馆增辉,特托人求黄老一幅画。
冯其庸题跋,感慨:“当初在芜湖工艺美术厂见到叶村之墨竹,以为是板桥在世!”
或许真的是郑板桥在世,黄叶村的人生遭遇莫名与郑板桥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为民请命而祸及于身。
1986年,黄叶村尿毒症、心力衰竭等多种并发症,被送入医院。
他闹着出院,非说自己没病:
“胡闹!我明明没有病,硬说我肾不好,叫我天天睡在床上,专门等吃饭,我哪有功夫在这里浪费国家的钱!”
嘴硬得很,可自个儿的病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国家的钱应该要去给那些穷人花,而不是浪费在自己这种半截入土的老头。
国家的恩情,他无以为报,唯有趁现在还有力气,多画些山水留给后人。
于是趁别人不注意,黄叶村背着行李溜出了医院,回家继续画画。
学生轮番劝他回院好好休息,黄叶村倒过来给他们上课:
“我这个人,什么苦都受得,怕就怕享清福,在医院吃了睡,睡了吃,比受刑还难受。”
停顿一下画两笔,又接着说:“有什么办法,生来就是穷命!”
结果,出院没多久,黄叶村又病倒了,这次进去,黄老再也没出来。
1987年5月12日,学生冯怀远像往常一样,拎着点心去看老师,走到住院部楼下,总觉得不太对劲。
以往,黄老因为嫌住院无聊,家人又不给他画画,他就常常住在医院的凉台等冯怀远。
见冯怀远匆匆跑来,还会喊一句“莫慌,孩子,慢慢走!”
可那天,凉台空无一人,冯怀远咯噔一下,匆忙冲进病房,再无人唤他慢点走了。
眼泪比意识快一步,在还没意识到老师已经走了,冯怀远眼泪就先下来了。
临终前,黄老留下500字《寒舍家言》,里面提到他的“三个愿望”:
一愿国家富强,二愿人民安乐,三愿为国效力。
陪祖国一起走过风霜雨雪的人,才更知如今的繁荣昌盛来之不易,才更希望这一切能够长存。
而这一路走来,黄叶村始终没看到自己,自己身上的苦,他半分都没看到。
他自己身处在水火之中,可他却以为,周身的火光,是来自他人、乃至祖国艰难处境的投射。
他的眼里,从头到尾只有人民、国家……我黄叶村可以是一辈子的穷命,我的同胞、我的祖国不可以,也不可能!
下面是黄叶村作品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