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民国才女陈小翠因不服从管教,被那群人追着跑回了家里。
情急之下,她绝望地打开了家里的煤气,选择轻生,年仅61岁。
得知挚友噩耗,庞左玉仰面长啸问苍天:
“连小翠这样的才女都走了,我还留在这世上干什么?!”
一年后,1969年10月21日,54岁的庞左玉吞下药,从上海中国画院的高楼一跃而下,结束了无止境的黑暗。
庞左玉这一生本该灿烂,留给世人最后一声惊呼的,居然不是她的画技,而是画院楼下的那滩血。
1969年10月21日,庞左玉死的那天是重阳节后的第二天,1915年,庞左玉出生在重阳节的前两天。
重阳节前生,重阳节后死,生死的起伏都落在了重阳节这天。
庞左玉是庞奉之的二女儿,她的爷爷庞天笙掌管着庞大的庞氏家族。
庞左玉家中排行第三,叫庞昭,左玉是她的字。
庞奉之先是任职于北京交通银行,1927年庞左玉12岁的时候,他又出任上海华东商业储蓄银行经理,带着全家从北京迁居到了上海。
于是,庞左玉既会北京话,跟兄弟姐妹扯闲篇又不自觉说上海话,和爷爷聊天,一般说南浔话。
话一说着急了,庞左玉几大口音混杂,北京不北京、上海不上海的。
很多人喜欢和庞左玉聊天,笑她口音,她也不恼,他们笑,她也跟着笑。
伯父庞元济是近代有名的大收藏家,在伯父的耳濡目染下,庞左玉打小就喜欢绘画。
上小学的时候,她经常拿伯父收藏的宝贝临摹学习。
庞左玉的画桌上常年摊着一大张墨迹斑斑的毡毯,摆放着各色各样的砚墨、色碟。
这导致在儿子樊愉的记忆中,自打他懂事以来,母亲就一直在画画。
“我总觉得母亲会画画是与生俱来的,是她的天赋,她生而为画。”
在母亲去世后,樊愉曾多次回想自己的童年,想从自己的童年中,找到母亲的影子。
可每每想起,印象最深刻的,也是唯一记得住的,就是庞左玉一手十字交叉,握着两支笔,一边蘸色施粉,一边跟旁人谈笑风生。
樊愉听得入神,回过神发现,庞左玉的画居然完成了,那时的他认定,母亲会魔法。
除了画画,庞左玉还会唱京戏,专工程派青衣,上海著名京剧女老生张文涓也是她的好友。
1934年加入中国女子书画会,同会的陈小翠也成为了她此生最好的朋友。
自从加入书画会,每当有赈灾捐画的活动,庞左玉都是跑第一个响应,让大家都快忘了,她是会里年纪最小的姑娘。
1942年,庞左玉举办了人生中的第一次个人画展,也是为了资助寒门学子,这也让庞左玉彻底名扬沪上。
各家报刊纷纷报道,桃李满天下的诗词大家钱名山儿媳题词怒赞庞左玉:
画笔清奇出自然,千秋艺苑合流传。南浔人物重评骘,四象何如一凤贤。
南浔金匮隔非遥,左玉康年姓氏标。明发有怀伤不寐,却将绘事报劬劳。
端丽还绕林下风,更教六法夺神工。撤环无奈慈云散,融泄光阴羡北宫。
朝临上蔡夕岐阳,退笔如山箧衍藏。何幸逢人为说项,庞昭风义最难忘。
最后,那场为期一个多月的画展,筹得18011.63元。
庞左玉又额外自掏腰包,添到了两万,作为助学金,全部捐给寒门学子。
然而,这样的人到了某著名篆刻家的回忆录里,却成了“心眼小气量窄爱吃醋”的小人形象。
庞左玉也因为子虚乌有的事,去世之后仍背着漫天的骂名。
差不多在这次画展后,庞左玉由于身体状况不好,不怎么出席社会活动。
她的口腔上颚长了个肿瘤,15年间动了4次大手术,每次手术都是死里逃生,阎王爷半睁着眼放她一马。
1958年,第四次手术,刚好这时庞左玉已经怀孕,两条人命,情况危急。
当时有医生建议,让庞左玉再忍忍,忍到孩子出生后再做手术,这样至少能保全孩子性命。
可当时不立即手术,庞左玉很可能撑不到孩子出生那天,于是主刀医生赌了一把,好在有惊无险。
但从此,庞左玉口腔上颚多了个大洞,必须戴上假牙才能跟人交流。
过了这道鬼门关,还有炼狱等着她。
生孩子的时候由于动过好几次手术,身体本来就弱,再加上高龄产妇,庞左玉历经九死一生,剖腹产才生下了儿子。
但庞左玉这人,属于伤疤没好就已经忘了疼,生完孩子在病房里跟别的产妇有说有笑的,引得共处一室的产妇笑到创口痛。
医生见她这么能带动气氛,就怂恿她去做产妇们的思想工作,预防她们产后抑郁。
能看得出来,那段时间尽管受了这么多苦,庞左玉还是很乐观,不然也不会给儿子取名“樊愉”。
可就是这么一个在鬼门关闯了好几回,还这么生性乐观的人,却在那场人间炼狱中,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生完孩子后,庞左玉被聘为上海中国画院的画师。
有家境比较富裕的原因,也有生性就乐善好施的缘故,庞左玉赚来的工资,几乎全投到了公益。
1965年,庞左玉不谈收益,无偿给搪瓷厂提供画稿制作脸盆、热水壶。
每天,庞左玉拿着自己制作的脸盆回家,樊愉总能看见母亲脸上掩饰不住的开心。
但从1966年开始,这样乐观开朗的母亲消失了,她常年作画的画桌上,那张布满墨迹的毡毯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每天深夜萦绕整个屋子的钢笔敲打桌面的声音。
樊愉不看便知,母亲又在写那些冗长又怎么写都不能让那些人满意的检讨书。
庞左玉的家门口,每日有好几个“陌生人”驻守。
其中一个是庞左玉丈夫的学生,看在他的面子上,还不敢对庞左玉怎么着。
但住在淮海中路的陈小翠,就没那么幸运了。
她天生长得白,那些人一见到她,就喜欢揶揄她,喊“小白兔来了”,还动不动就殴打她。
庞左玉担心朋友处境,便提出与陈小翠互换房子。
搬进陈小翠房子的那天,樊愉此生难忘:
“当我第一次走进原来小翠阿姨住的三楼房间,眼前看到的景象吓得我不敢出声——浅绿色的墙上一大滩飞溅的血迹。
那年头不可能重新粉刷房间,母亲就用笔蘸着白色颜料画了一株比我当时身量略高的桃树,遮挡了之。”
血迹盖住了,可受过的伤却早已深入陈小翠的心里,不可能愈合。
那天打开煤气自尽,也已经是陈小翠几番退让后的结果。
他们缴走了陈小翠所有的钱,又时不时对她拳打脚踢。
发展到最后,连日复一日、摊在众人面前的批斗,陈小翠也经受不住了……
陈小翠走后,庞左玉的精神支柱全倒了。
她每天拖着疲惫的身子,漫无目的地去领罚,然后带着满身伤回来。
跳楼的前天晚上,庞左玉回来得特别晚,樊愉看到父母的房间灯光彻夜长明。
第二天,丈夫拼命拦着庞左玉,不让她去画院。
庞左玉拿着小破草包,一把挣脱了丈夫的束缚,跑了出去。
丈夫立马拉上儿子,追着庞左玉到了画院门口。
父子俩站在马路对面,茫然地看着一位位画师走进中汇大楼。
根据规定,他们非画院人员,不得入内。
无奈之下,樊愉的父亲只好先送儿子去学校,樊愉被父亲拽着走,回头又看了一眼画院, 看见留着白胡的丰子恺,慢慢走进了大楼。
那天上课,樊愉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小小年纪的他,预感到好像有事情要发生了。
下午放学回到家,樊愉拿出三张纸片,一张写“有”,一张写“没有”,第三张空白,捏成团,抓阄想先卜一下母亲的凶吉。
就在此刻,他看见父亲拎着母亲那只破草包回来了,他明白了,他的母亲再也不会回家了。
他长大后,知道这个世界没有魔法,母亲在与朋友闲聊间诞生的画,都是她一笔一画画出来的。
可在每个想妈妈的夜晚,他总天真地想着,别人不会魔法,但他的妈妈真的会魔法,可能在哪一天,她就突然回来了……
下面是庞左玉作品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