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最后一日,天公并不作美,一早出门便是淅淅沥沥的雨。
但为了弥补前两日的遗憾,我们还是驱车北上,准备把第一日未及看全的北魏与东汉帝陵给走全。
不觉间,车子驶入乡道,雨刷器在窗前不停地闪动,却已不足以去除不断落下的水珠和升腾起的雾气。
周围的能见度变得越来越差,而车轮下的田地此刻开始变得柔软,途中还有不少村民收菜时制造出的障碍…
尽管雨天走陵也有雨天的美,却终究令人担忧前路。
想到走唐陵,宋陵,北朝、东汉、南唐陵我竟都赶上了下雨,真是不自觉给自己封了个走陵的雨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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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第一站,是位于洛阳市孟津区送庄镇东山头村约1公里,后沟村北约900米处的北魏孝明帝元诩定陵。
当地原称该冢为玉冢或尉冢,陵墓编号为M515。
其地处北魏陵区东部边缘,临近东汉帝陵区域,根据勘探报告可知地理范围在东汉和北魏的陵域交界之处,恰好定陵陵域范围内还发现过东汉墓。
车子穿过G30向北不多远,路边茂密树林中的牌子便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细看之下,我们竟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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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树木的掩映让这个季节的陵冢有了天然的保护色,但定陵的封土还是令我震撼了一下。
封土的平面略呈圆形,残存直径在90-100米左右,高约16米。
我们在此处的路边停靠下车,沿着路边的小道向南再向东快步行进一阵,便绕到了空旷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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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冢南侧实无明显道路,没了树木遮挡,风雨一时间聚来,连雨伞都没法完全遮挡。
一眼望去,只觉荒草萋萋,水色新艳。
W少侠在草丛里打草开出一条小路,供赶上的我们前行。
现代的新冢零星散落在冢的西南侧,待到走近才看清不是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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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意伴着清风袭来,让人升起些不适之感。
风雨阵阵,草木摇曳,穿草而过的我早已衣裙尽湿,所以干脆丢下了伞,折返到来路正对冢茔之处观看,顺便告知大家前方的情况……
仰望眼前的大冢,开凿挖过的痕迹已经在冢侧形成了阶梯,让其形似汉时的三层台,也难怪早年这里曾被认为是东汉的帝陵。
元诩定陵的确认,要追溯到20世纪80年代。
那时,陈长安先生依据于附近出土的王悦及夫人墓志中关于“合葬于邙山南岭,定陵西岗”以及张宁墓志中“葬于孝明皇帝西南二里,马村亦二里”等记载,经由实地考察而做出推论,认为孝明帝的定陵在送庄镇后沟村。
21世纪以来,相关部门对附近的一些墓冢进行了多次勘探,排除了周围诸多的东汉帝陵,最终确定M515是北魏帝陵的级别…
因为北魏的多数帝陵当时已经确认,再经由墓志等方位上的判断,想来这里应是元诩的葬地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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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冢前淋着雨的我,突然不知怎地想到了“天阴雨湿声啾啾”的场面…
回想墓主人所处时代,确实是当时的写照与现在的心境。
再忆及墓主人生平,我想今日这天气与他坎坷的一生倒是冥冥中有所契合。
或许是苍天都在为这位短命的君主,为这位可能死于亲母之手的帝王感伤落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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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诩,是北魏宣武帝元恪的第二子,母为灵太后胡氏。
因为北魏宣武帝子嗣单薄,惧怕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被害,所以元诩出生后便与母亲分开,由乳母抚养…
元诩五岁的那年,元恪离世,为防日久生变,高后或诸王擅权,他在大臣的拥护下匆忙登上帝位…
但由于年纪尚幼,军国之事自然不会直接由元诩处理决策。
而就在元诩之父元恪离世前,北魏建国以来子贵母死的政策被废除,其母灵太后因此保住了性命,又在元恪死后,在政权交替中战胜了皇后高氏,顺理成章成为了儿子身后,北魏实际的掌权人。
元诩继位的前五年,其实是他掌权时相对平稳安定的时光,虽然他无什么决策权,但聪慧的母亲尚能震慑朝野,令王公大臣相对信服。
可很快,元诩在臣子的挑拨下与母亲生了嫌隙,最终导致母亲被囚,贤王被杀,朝野出现喊冤之声。
他的“亲政”与他所想还是有些差别,而元乂等人的擅权,令诸王公多有怨言,这也进一步使得他在位时的政权显得脆弱不堪,危机四伏…
作为帝王的元诩,或许是紫薇照命,却终究是时运不济之人,而一切,只是北魏动荡混乱的开始…
饥荒灾祸,僧侣造反,六镇积怨,胡汉矛盾,南朝虎视,诸蛮反复,四境战起,还有收留的他国皇室落井下石…
接踵而至,层层递进的事件,充斥在元诩的帝王生涯之中。
纵使彼时的北魏尚有平乱之能,也尚有忠义之臣,却也因内忧外患开始走向下坡之路,让有识之士看到了魏不久已的征兆。
灵太后也好,元乂等人也好,其实北魏的祸事由来并非全源于他们,更不是元诩这样年幼帝王可以自己掌控住的,但灵太后和元乂等人的擅权,确实间接将北魏的各种矛盾激化,让其从量变发展到质变…
年幼登基的元诩,能力有限的元诩,无力改变这一切的走向,甚至无法见微知著,听取臣子早期的上言,提早淡化那些积累日久的矛盾,以至于事发后才追悔…
六镇的起义猝不及防,又迅速席卷至全国大片土地,时代的新英雄与枭雄也正孕育在其中,为北魏敲响丧钟。
除了影响北魏国运的六镇之乱,诸蛮和南朝的老翁也是各怀心思,虎视眈眈,趁火打劫。
而元诩所重用的平乱之人中还有偶有二心暴露,仍被宽恕重用的南齐皇室遗孤…
北魏的败亡在诸多因素的结合中成为了必然,元诩的帝王生涯也注定了在这样的不太平中度过。
加之,北魏皇室的佞佛之心…
“虔诚”之深,可以在财政紧张,政策不够完善,甚至是宗庙明堂都缺少人手建设时还集中财力物力于佛家建设。
“善良”之深,可以面对叛变不法行为时,既往不咎,法不责众,恩威不立…
这些“心慈手软”,在本民看来是失望,在外人看来是欣喜,对于当时的北魏并不是幸事,对于那时的家国,更是无限的隐患。
面对四方兵起,战火不断,不知那时的元诩心中是否也处于焦躁不安的状态,深知自己走错了棋步,不该信元乂,囚母后…
时过五年,元乂等人放松了戒备,他怀着悔恨与母亲重归于好,本以为可以迎来一番新的天地。
可不想大权再次从权臣手中归回母亲之手后,他依旧没有得来自己期待的“亲政”与天下好转的局面…
他的母亲在重掌大权后,心思已不似早年那般,行事也不再如当年那样让百官心悦诚服。
而为了防止他得知一些事,他的亲信开始被母亲一一杀害。
此时的元诩想来内心郁闷,更无法遏制那些矛盾冲突在他与母亲间不知不觉地成长,壮大…
四方未平,于内又受制于母亲,他曾多次想要亲征平乱,可惜均未实现。
我想,那时的元诩极度想逃离傀儡的处境,更希望一战而胜,赢来帝王该有的威严,成为真正的王者,因为他在这样的位置坐了太久,却始终没有真正拥有过属于帝王的霸气与自由。
最终,为了改变这样的局面,他密与尔朱荣联系,想要威慑母亲,却不想竟仓促身亡。
对于他的死,《魏书》认为是“郑俨虑祸,乃与太后计,因潘充华生女,太后诈以为男,便大赦改年。肃宗之崩,事出仓卒,时论咸言郑俨、徐纥之计。”
《北史》则更进一步解说了“阴行鸩杀”而死…
从事态发展来说,这种可能确实很大,毕竟元诩去世时只有19岁,从身体健康情况上来说,早年也并未有过什么疾病记录,不应在这样的年纪突发疾病。
至于郑俨、徐纥所为,若无灵太后默许包庇,也确实难成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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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诩短暂的一生,从自小与母亲的分离,登基后与母亲的分分合合,到最终被母亲,或是在母亲的默许下被毒害,在祸乱不断与淡薄的亲情中画上句号…
当年意识到服下毒药的他,意识到母亲给他施毒的他,是否会痛彻骨髓,如今日这阴沉的天气一样,有苦难言,有泪落下…
武泰元年二月癸丑,元诩崩于洛阳宫显阳殿,时年十九。三月甲申,被上尊谥曰孝明皇帝。乙酉,葬于定陵,庙号肃宗…
当时光流转千年后,寻访至此的我们看到当年那年少帝王的冢茔。
它与邙山上连绵不断的诸多冢茔着实没有什么分别…
没于平凡的世界,平淡的村路边,迎来送往着飞驰而过不及停歇的车辆与行人,寂寂千载,少有问津。
去时未知,等到回看报告才知道定陵陵域尚有些垣墙留存,而我们刚刚路过的高速南侧就有那么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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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城垣以外,据老材料显示,洛阳博物馆中的这件出土在后沟附近的童子牵羊亦属于定陵陵前。
见过北魏的石羊,却第一次见到童子牵石羊的造型。
和北魏的其他石羊比,它最大的特点是站姿。
石羊的腿脚已失,眉目清秀,身材健硕。看起来孔武有力,十足的北族蛮气。
娇小的童子立在羊侧,身高才至羊身,右手牵着羊,在光阴里残去了面貌。
不知为何,虽然不知道他的样子,我却莫名感觉这可能会是个昆仑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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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陵的走访因大雨没有绕冢一周,所以便在陵前拜了三拜,为这可怜的帝王,为他生不逢时,生不逢运,更为他错生在无情的帝王之家中。
下冢之时,雨水把土地泡到湿滑,差点便滑了一跤。
在玉冢的出口附近,因为碰到村民正把陷入泥里的车子推出来,所以挡住了来路,等待了一会。
那会功夫,我们还讨论起这雨好容易陷下去的问题…
不想就在离开这里前往下一站的路上被不幸言中……
并且是生生看着前方不远的后唐帝陵,妥妥的一个轱辘几乎全陷入了泥地之中,以至于后续时间紧张,影响了首阳山的计划…
事后回想下来,感觉这事是在元诩定陵就有前兆的。
当时元诩一定是想提示我们前路要注意,然后后唐李嗣源的徽陵可能为了让我们记住它才有此一劫,影响了后续是洛阳要让我们留点遗憾下次再来嘛~
以上纯属生拉硬拽,不过走陵的过程里突发情况虽有辛酸,但回忆起来却都是难忘的故事,是我们洛阳之行独一无二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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