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十岁被送到我家抵债,受尽我家里人冷眼,侮辱。
他十三岁的时候,我笑他野鸡进了凤凰窝,如今他二十八岁,成了真凤凰。
而我,却是那只拔了毛的野鸡。
如今他功成名就,看到在KTV包厢里推销的我,笑容里满是嘲讽。
昏黄暧昧的灯光下,我凑过去奴颜婢膝地讨好。
却听见他在我耳边说:“苏暖,你可真贱啊。”
嘈杂的包厢里气氛正好。
蓝紫色的光线打在宋瑾脸上,更显得他清冷不近人情。
刚开始干这行的时候,我很怕遇见熟人。
出生名门的尊严还在我血液里叫嚣,食不果腹的现实却告诉我。
拔毛凤凰不如鸡,落魄小姐捡起那破碎的尊严只会更加滑稽可笑。
经历过还债的日子,每一分钱都显得那么可贵,它们高于我的尊严。
但我还是最不愿意看到宋瑾。
宋瑾穿了一件拼接的休闲西装,灯光落在身上辨不清颜色。
记忆里精致的眉眼更加舒展,显出一种成年人的沉稳大气。
包厢的冷气顺着我裸露的肩膀爬进骨头里,但我还是笑着,朝坐在人群最中心的宋瑾走去。
“老板,酒水够吗?”
周围人笑着起哄,一半是对宋瑾的恭维,一半是对我的戏谑。
“哟,这小妹眼光很好啊,一看就知道找我们宋老板。”
“宋总年少有为,我也来抱抱大腿。”
宋瑾浅笑着回应他们的奉承,眼神却锐利得要把我刺穿。
“现在什么人都能来包厢推销吗?”
“老板,我是这家KTV的员工呢,这是我们特供的酒……”
包臀裙的长度仅到大腿根,宋瑾的目光扫过我毫无遮拦的大腿,讥笑似的停在我的脖颈处。
KTV的伴奏换了旋律,不知道谁点的《红豆》,王菲唱的缱绻又暧昧。
过去当大小姐的生活如过眼云烟,现在困住我的是还不清的贷款和我妈突如其来的病。
相思的红豆比不上救命的钱。
我抿了抿嘴唇,笑着贴了上去。
光洁的肩膀贴着宋瑾的西装外套,他偏头居然没有拒绝。
“老板,点个套餐吧,我给你最大的优惠。”
宋瑾抓住我往他身上靠的手。
“优惠?苏暖,你可真贱啊。”
从进门起,我们对上目光,他直勾勾的眼光那么明白。
他认出了我。
说不好听,我们朝夕相处这么多年,他是摇尾乞怜的狗,而我是最了解他的主人。
他应该要记恨我,恨到再也忘不掉我。
手腕被宋瑾握得生疼,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到底有多厌恶我。
随后他脱了西装外套扔到我身上。
“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自己不恶心吗?”
周围的人不明就里,一个劲地起哄,我单手拿着酒水单仍然执着地问:
“老板您还需要添加酒水吗?”
宋瑾自顾自把那件系在我的腰间,划过我大腿肌肤的时候有一瞬间停顿。
“要点多少,你能完成今天的业绩。”
听到这话的时候,我如释重负地扬扬酒水单。
“您是现在支付,还是之后前台结账?”
我说的那种酒,宋瑾点了十瓶。
一瓶我能拿500块提成。
5000够我妈半个月住院费。
“滚!都说了我们不要额外酒水。”
我连连鞠躬说着抱歉,抬头看见了宋瑾。
他皱着眉,看起来很是不悦。
“十瓶还不够么?”
我骗了他,我告诉他买完十瓶我就能下班。
可是我赚的这点,无论多少都是杯水车薪。
“今天运气好遇见你这么个冤大头,想再多赚点。”
我努力提起一个轻松的笑容,这样的羞辱我见多了,但是他在,便无比难堪。
走廊两边KTV包间鬼哭狼嚎,我说什么他都听不清晰。
“赚钱有很多种方法,苏暖,你就这么作践自己?”
音乐震得我胸口闷疼,我不明白为什么今天的羞辱格外刺耳。
大概是因为,我的尊严还没完全破碎,最后一点残片,在宋瑾身上。
“是,这样来钱快。你有什么资格管我呢?”
宋瑾压着怒气,冷笑着说:
“对,我的确没资格管你。”
他手里的那件我穿过的西装被他扔到地上,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初是你一声不吭,说走就走。”
“现在我们家破产了!你飞黄腾达了!你不应该觉得高兴吗?”
“当年你离家出走应该很高兴吧,终于可以摆脱我们腐烂的一大家子人。”
我的歇斯底里和音乐融在一起,宋瑾走的脚步没有停。
浓妆花得不成样子。
下班前,领班给我结了工资和提成。
“王姐,我今天卖了十二瓶。”
领班抬头看了我一眼,又多给我划了一千。
“上个月预支的还没扣完。”
“长得漂亮就是有优势,这么快就找到人包养了。”
她递给我一张卡和一张便签。
“之前那个包厢的客人给了你联系方式。让你之后打这个电话联系他。”
我收下了卡和便签,低头给医院照顾我妈的护工发了200的红包。
对面收到钱马上回复。
“上周的护工费还没结,你妈这边手术要抓紧了。”
我咬牙又给对面打了一千。
凌晨的风吹得我全身冰凉,我拿出手机存了那个陌生的号码。
写备注的时候,我忽然一阵茫然。
路边一个可乐易拉罐被风吹得满街跑,我蹲在路口的石墩旁边哭了。
“喂?为什么不说话?”
我拨通了电话,宋瑾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
凌晨一点半,他应该刚刚被我吵醒。
夜晚的情绪格外敏感,我带着哭腔问他。
“宋瑾,你在怜悯我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宋瑾的声音恢复如常。
“怜悯?我这是在报复你啊。”
宋瑾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去做他私宅的保姆。
钱多活多,但胜在只要受他一个人的羞辱。他是这么说的。
这是回报我们家当初对他的怜悯,也是是将我自尊心踩碎的报复。
他以前在我们家做的,也是我的男保姆的活。
现在身份调转,他也想让我也切身体会寄人篱下,卑躬屈膝的样子。
我可以接受在KTV包厢受人言语侮辱,可以承受早上五六点帮人看店送早餐。
却不知道怎么面对宋瑾。
可是这份工作薪水十分丰厚,我催眠自己,就当是收回当初我们家在他身上包装的钱。
要怎么共处呢?
跟他说一句话,我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我在KTV卖酒时演技已经锻炼得不错。
隔着电话我高兴的说:“宋总,你给我钱,怎么能叫报复我呢?”
这就是现在的我,用尽力气去生活的市井小民。
宋瑾的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
“周六就到这个地址报到。”
“还有,买点像样的衣服,就当工作服,我报销。”
说完这些,他就不再说话。
我们俩挂着电话沉默着,最后是我开的口。
“电话费很贵,就不打扰宋总休息了。”
他抢先挂了电话,我的手已经快握不住手机了。
宋瑾一直不知道。
我喜欢了他好多年。
他刚到我家那会,才十岁。
白净的小脸上写满了倔强。
家里人说宋瑾有天赋,以后肯定能成大事。
我从小就仰望他,可他却总觉得我戏弄他、蔑视他。
那些缠着他听一百遍解析的题目,不是证明了我笨。
是我找不到能跟他平等对话的机会。
到宋瑾家报到那天,刚好是个艳阳天。
正午的阳光打在宋瑾家门前。
临敲门时,我还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傻站着干什么?不是给了你密码?”
宋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没想到他不在家。
他穿了一件简单的黑色连帽卫衣,眉眼看起来跟学生时期没什么大差别。
眼瞳里一片墨色,装不进过分斑斓的情绪。
宋瑾家格局跟我家老房子格局很像,他住的主卧正好对应我以前的房间。
我那个房间采光通风最好,可以直接连接到一个晒太阳的小阳台。
那是宋瑾最喜欢待的地方。
宋瑾在我家生活的前半生,言语侮辱是家常便饭。
我爸发起疯来,喜欢没事找事虐待他。
他只有找机会教我念书,躲在我的阳台,才能免除这些强加给他的惩罚。
而我也因为能给他庇护,沾沾自喜了好久。
现在,他再也不需要我的庇护了。
我站在玄关处不敢进门,我始终猜不透宋瑾的心意。
他给我开的工资高出市场价很多,是我夜以继日打多少临时工都难达到的价格。
可他却说,他是报复我。
“现在装起自尊了?之前作践自己的时候,你父母都不管你吗?”
宋瑾屋内的布置古朴,看得出花了很多心思,甚至能隐约看出我们家的影子。
他现在,应该过得很好。
只有这样,我毫无负担地告诉他:
“我爸死了,我妈病了。”
宣布正式破产的第二天,我爸就顶不住压力跳楼自杀了。
我和我妈原本也想平分安眠药死的。
但人的求生欲望,比我们想象的要强的多。
宋瑾的眉头不自觉又皱起来,他真的很喜欢皱眉。
思考的时候皱眉,苦恼的时候皱眉。
可能一生值得高兴的事情太少,而烦恼却太多。
除我之外,宋瑾还雇用了一个阿姨定期给打扫房间。
起初阿姨死活不愿意相信我也是来干家政保姆的。
她以为我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有阿姨的帮忙,我的活其实很少。
但宋瑾不允许我随意出门找兼职。
“我花钱雇你出去做兼职?你以为我这是慈善行业?”
其实也和慈善差不多了。
我每天只有收拾屋子和接待客人两件事情要做。
有客人会偷偷打听宋瑾的私宅,休息日还有人特意过来送礼。
宋瑾的地位,大概超乎我的想象。
来访的人不算多,但都非常通情达理。
有时候说话太过客气,让我想起我们家还没有没落的日子。
他们总以为我是宋瑾的妻子。
我总是要一一解释:“宋先生不在家,我只是负责打扫的阿姨。”
对方笑着回答:
“难怪,我说我上次见到的宋太太不像你。”
“宋瑾他左手无名指上经常戴着一枚戒指。”
我笑着摇了摇头。
“这是主人家的私事,我不敢过问。”
我不敢问,我也不敢知道。
我只希望这个话题就此打住。
宋太太,是我以前非常渴望,但现在可望不可及的身份。
我幻想过以后攒一笔钱,然后不顾一切的投资宋瑾,离开苏家。
他不会永远都是穷小子。
他肯定能成为数一数二的大人物。
也许宋太太的名号,也能轮到我呢。
只可惜,现在一切都回不到以前了。
我笑着维持体面,接过了客人手里送的礼物。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可以代为转告。”
送人离开,我深吸一口气,心口发闷。
如果当初大家都对宋瑾好一点,
那现在的苏家会不会,不至于没落这么快。
宋瑾只在周末回家。
他回家看到玄关处的礼物,发了很大的火。
他揉着眉心,让我一件一件给别人送回去。
“我怎么知道是谁送的?”
礼盒的包装我没碰过,一件件码得整整齐齐。
还未等我解释,便遭到了不分青红皂白的谴责:“不知道是谁送的,你就敢收?”
宋瑾步步逼近,将我抵至墙角,墨眸如渊,一字一句地。
“苏暖,我果然没有看错。”
“你就是留着你们苏家卑劣的血,干什么都洗不干净。”
“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这是受贿!
你不知道你爸是怎么没落的吗?你们一家人都脏!”
我坐在地板不敢说话,宋瑾骂完又笑。
笑得越来越冷。
“商人逐利,不择手段。你爸死得活该。”
“我也只是你爸爸眼中的一个货物。”
“为了所谓的八字、运气,你爸向我继父买我这条烂命,羞辱我、欺压我,苏家走到今天,都是你们家的报应。”
是啊,我爸确实死得活该。
他贪污受贿,玩忽职守,他甚至为了自己的利益草菅人命。
但这都是我们家落魄后我才知道事情。
一夜之间,幽默、强大、优秀的父亲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而我是这个罪人唯一的女儿。
“不是你找我来的么?”
“宋瑾,你就继续让我在KTV发烂不好么?这不报复得痛快得多!”
“我天生就是贱骨头,我流着苏家人肮脏的血!”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疯了。
我是肮脏的,疯狂的。
如果吻他也可以叫做报复的话。
我是脏,我要脏到他身上。
哪怕自己满身污泥,也要甩泥点到他身上。
我仰头吻他的时候几乎用尽了全力,直到他切实感受到我的体温。
我肮脏的一切。
要怪只能怪他隔我太近,纤薄而红润的唇近在咫尺。
“我天生贱命。”
我靠在沙发边大口喘着气,这个只停留在嘴唇的吻让我心口撕裂般地疼。
像胜利者的炫耀,我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赶我走吧,没人要我了。
还未反应,宋瑾一把扯过我的小臂,把我压在沙发上。
逼仄的空间让暧昧再次升温,就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愈发稀薄。
我突然警惕起来,“宋瑾,你干嘛——”
「当然是你……」
唇被再次堵上,颇有些失控的深吻交缠,肆意席卷。
我不知道他是否也这样亲吻过一个人,但我做过这样的梦。
大理石地板冻得我在宋瑾怀里瑟缩,他手掌的温度炽热,拂过我的腰身。
男女之事从来都是极致对欢愉,仿佛这一刻,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的阻隔。
我们应当是天生一对,就算是卑劣肮脏的我,也能拉他心甘情愿为我沉沦。
在陷入疯狂的最后一刻。
温润的男声在耳边响起,似是蛊惑人心的海妖低语,“无所谓,我也天生贱命。”
忽明忽暗的灯影如同蝴蝶翅,簌簌抖动着。
有那么一瞬,我觉得就这样沉沦下去就好。
永远都不要醒来。
昨晚的事,是我和宋瑾心照不宣的秘密。
早上醒来我们谁都没有再提起。
宋瑾扫过屋里放着的礼物叹了口气。
“知道我私宅地址的人很少。你可以按照这个电话簿上的电话询问。”
我接过他手里电话本的时候,碰到了他的指尖。
他不自在地抽回手,补了一句:“现在就打吧。”
“喂,请问是李长风女士吗?”
我播出去第一个电话,被宋瑾捂住了嘴。
他的手掌贴着我的脸,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李长风是个男人。”
“对不起,对不起。”
我冒冒失失地挂了电话,示意他电话簿上写的女士。
宋瑾眼角染了一层笑意,告诉我:“李长风是做女士服装生意的。”
打完电话后,他坐在我房间的小阳台懒洋洋的晒太阳,就像少年时那样。
玄关处,他看着我的脸,我总觉得他会突然吻上来,可是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他心情很好。
宋瑾上班后,我按照电话簿上的信息把送来的礼物退了回去。
有些找不到送的人,有些人不愿意收回。
我忙了整整半个月。
宋瑾在家的时候,也会笑着看我打电话,仿佛在看我的笑话,看我们家荒凉破败的历史的延续。
有时候宋瑾还会帮我化解客人的刁难,给我继续打下一个电话的底气。
有时候我会忽然想起。
原来我们家的没落,冥冥之中早就埋好了伏笔。
看在我态度诚恳的份上,有些人愿意自己登门来取,运气好可以跟宋瑾亲自聊聊。
门铃响了三声,我终于抽出空来开门。
门口站着我和宋瑾的老熟人。
乔月。
宋瑾的追求者,我初高中最好的朋友。
宋瑾考上大学的那天,乔月给宋瑾写了一封情书。
后来这封情书被我妈发现,隔天就到了校长室。
乔月退学了。
我再也没见过她,只听说她后来找学校困难,没有名牌高中再愿意接收她。
而现在,时过境迁。
依她的穿着来看,她绝对过得很好。
修身得体的衣服衬得她干净利落,看起来像职场女精英。
与气质畏缩的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是?宋瑾呢?”
很可惜,我这副落魄的样子没能让她认出我。
“宋瑾不在家。”
她无意识地向屋内看去,眼神掠过我的脸。
“你这么年轻就做保姆啊?”
“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睫毛膏的修饰下,她的睫毛根根分明,大而明亮的眼睛盯得我头皮发麻。
我捱住心口的酸,开口喊她:“乔月,好久不见。”
客厅落地窗边摆了两盆康乃馨粉佳人。
那是乔月曾经最喜欢的鲜花品种。
乔月对于宋瑾而言,大概就是糟糠之妻的角色。
她学生时就总是对我说,我们所有人都低估了宋瑾。
她慧眼识珠,提早认出了宋瑾这匹千里马。
宋瑾白手起家这些年,乔月都在帮忙。
她不能给予宋瑾足够的金钱支撑,却有智力与真心去弥补。
乔月陪他熬过了事业的低谷期,帮他融资,研发,乃至最后扩张。
乔月聊起这些的时候,神情里满是自豪。
我知道,她肯定比我有资格参与宋瑾的人生。
“我听说你爸爸破产要坐牢的,你没受牵连吧。”
苏家破产后,我再也没有听过这么真挚的关心。
但这对我的尊严来说,却是把杀人的刀。
我自嘲一笑,“没有,我爸自杀了。”
“是吗?”
乔月捧着那杯我给她泡好的茶,一直到冰凉都没喝上一口。
我知道我们家欠她一声抱歉,但也许我现在落魄的样子就是对她最好的致歉。
“那你现在是在宋瑾家做……家政?”
我垂头,未做回答。
似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乔月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可真是从没变过,烂好人。」
窗外的暮色越来越浓,我没来由感觉到疲惫。
“乔月,宋瑾是为了报复我,才请我做保姆的。”
“比起担心我,你应该更在乎那个宋太太。”
我和乔月认识这么多年,熟悉她的各种微表情,她在试探我和宋瑾的关系。
乔月脸色一僵,“宋太太?
“可是宋瑾根本就没有结过婚啊?”
我收拾好桌上的摆件,抬头望向她。
“你给我钱,我帮你追宋瑾怎么样?”
这番话成功惹怒了乔月。
她骂出了与再遇宋瑾时同般的话:“苏暖,我没想到,你现在可以这么贱。”
若是放在以前,我定会反驳上两句。
可现在,我只需要钱。
只有足够多的钱,我和妈妈的下半辈子才可能过得好一点。
尊严和面子,远远都不值一提。
今天周五,宋瑾回私宅过周末。
他比以往回来的都要早,脱了西装随手丢给我。
我将衣服拾掇好,装作漫不经心:“乔月昨天来找你了。”
窗边的粉佳人枯了一些,宋瑾不在意地回复:“她经常找我,可能是公司的问题。”
“那里的花枯了,你有时间去换一些。”
我:“还是粉佳人吗?”
“随你喜欢,也可以买点雪顶玫瑰,你之前……”
半晌后,他张了张唇,再未说其他。
我没理由怀疑宋瑾还记着我以前的喜好,我对自己的身份心知肚明。
我不再说话,他也从不主动找我问话。
仲夏的傍晚,窗外残阳如血。
时至今日,我依旧清晰记得,我和宋瑾之间从小就没什么话说。
倒是我,总是不知羞耻的找他聊一些简单弱智的问题。
那时候我崇拜他,觉得他无所不知。
他读书刻苦努力,没有一天真正轻松过。
我有一次问他:“宋瑾哥哥你都这么厉害了,为什么还这么努力呀。”
年少的宋瑾眉眼如墨,一本正经地回复我。
“为了替你们傲慢的无知买单。”
后来,我那傲慢无知的家人真的沦为失败者。
是我在为他们人生付出代价。
乔月第二次来宋瑾家的时候,下了点小雨。
我招呼她进门,给她倒好茶,并询问她需不需要我借她换洗的衣物。
她轻笑了一声,上下打量着我的穿着。
“不用了。我有备用衣服在这。”
说完她起身,比我这个家庭保姆还要熟悉房子的构造。
她换好衣服指示我去拖门口的水渍,看起来真的是这个家的主人。
门铃又不合时宜的响了。
是上次送礼那人,他也被小雨淋湿了外套,想过来碰碰运气看宋瑾在不在家。
乔月走过来熟络地打招呼:“李总。外面有雨快进来。”
李总把带着泥水的鞋脱在门口,我熟练地给他递上了客用拖鞋。
乔月瞥了我一眼,继续和李总谈笑风生。
“宋太太,别来无恙啊。”
宋太太。
原来别人眼里的宋太太一直都是乔月。
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要我打电话喊宋瑾回来吗?”
李总接过我奉上的茶:
“不用了,东西送给宋太太也是一样的,本来就是感谢宋总帮忙的。。”
李总眼神扫过我一眼,我只笑着没有回应。
“她是我和宋瑾的朋友,家里遇到点事儿找不到工作。”
“宋瑾是个热心肠,谁的忙他都帮,帮李总这些也是举手之劳,李总不用挂记这么久。”
我拖着门口的水渍,只觉得能劳动也许算是一种解脱。
李总忽然转过身来看我,热情地问我的名字。
“这么年轻漂亮做什么保姆啊,你叫什么名字?”
我看得出来,李总是个好人,他眉眼里没有猥琐,只有真诚。
“人都有困难的时候,我公司最近正在招人,可以给你个机会。”
我站在门口受宠若惊。
“苏暖。”
“这样吧,宋总和宋太太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直接来我公司上班,也算我还了宋总这个人情。”
李总笑着递过他的名片。
“我的联系方式。”
“对不起李总,因为某些原因,我负债了所以可能……”
他笑起来,看起来比宋瑾更加随和。
“人都有困难的时候。”
宋瑾拒绝了我的辞职申请。
是啊,他就是为了报复我才让我过来做他的保姆的。
“你以为我这里是旅馆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坐在沙发上跟我对峙着,我心不在焉地给屋里新买的粉佳人喷营养液。
“宋瑾,你不觉得把一个年轻的女人养在家里会影响你的风评吗?”
宋瑾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笑容。
外面一声惊雷,瓢泼大雨随后而至。
“那你们家决定收养我的时候,在乎过我的风评吗?”
宋瑾眼底闪过一抹痛色,这是我第一次在他身上捕捉到悲伤的情绪。
不管他现在有多高的成就,过去的阴影永远纠缠着他。
我们的重逢就是个错误。
“宋先生。”
“过去是我们家的错误,我现在代表我父母,向您表示歉意。”
我强忍着没再哭出来。
宋瑾知道,其实我很爱哭。
摔跤了要哭,没考好要哭,挨批评要哭,大事小事都要哭。
他觉得我无理取闹,但是他也会心不甘情不愿的为我递上一张随身携带的手帕。
现在那张手帕时隔多年,又出现在我面前。
一股酸涩,从心底涌出,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强忍泪意,压下心中不断翻滚的情绪,转身看他,“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我剪断了粉佳人枯萎的残枝。
我曾经喜欢宋瑾,喜欢到唾弃自己的家庭背景。
我以为只要我能和宋瑾平起平坐。
我们俩就能相爱。
但世道让我们永远没有平等共处的机会。
宋瑾拽住我的手,逼迫我跟他对视。
这样的距离太近,近得我想不顾一切的吻上去,哪怕他推开我。
我又想起那天的疯狂的吻。
我知道我配不上宋瑾,他应该有更好的选择。
如果让我选,我也不会选我自己。
“宋瑾,那乔月呢?”
外面的雨声伴着宋瑾嘲讽的笑。
“乔月?这又关乔月什么事”
学生时代的宋瑾受制于我家里的威压,迫不得已要对我好。
但年少的我其实很敏感,看得出他小心翼翼的讨好。
他只是为了生存,而我付出的是真心。
我希望他在我身边真的快乐。
所以我千方百计地给他送礼物。
他收到礼物的第一时间总是皱眉。
“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我看的出他的口是心非,看得出他的纠结扭曲。
可是我已经没有资格做那个越挫越勇,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的小女孩了。
我厌倦了跟宋瑾绑定在一起,厌倦了他对我身份上的疏离。
“乔月才是大家公认的宋太太。”
宋瑾冷笑着,一字一句地质问我。
“宋太太,你以为谁都有资格做我的宋太太?”
“当年不是你把信交给夫人,乔月怎么会被学校开除?”
“是我在帮你还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