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纪大烟袋 图/来自网络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是一个好交朋友的人，性格耿直，从不磨叽，待人真诚。一辈子爱抽烟，也爱喝酒，总有没完没了的酒局。他的朋友圈子很广，几乎全是工作中结下的友情。
父亲今年七十八岁了，曾是镇上一个不大不小的负责人。他的好友中，能称得上拜把子的，非老吴叔莫属，他比我父亲小两岁，可谓是如手如足的铁杆哥们。他曾是父亲的下属，后被推荐去烟草公司任职，那原本是我父亲准备去的部门。老吴叔还是个下乡知青，总给人满腹经纶的感觉，人越多的时候，讲演越来劲，其他人只有洗耳恭听的份。
另一个与我父亲称兄道弟的，我喊他孙伯父，他在县城供销系统上班。我在县城读书的时候，曾有一段时间寄宿在他家。孙伯父少言寡语，喜欢下棋，喜欢吃肥肉，但人精瘦。退休之后回了镇上老家，过上神仙眷侣的日子。父亲经常约人去镇上玩，肯定是去找孙伯父下棋打麻将。
这些年，父亲的生活圈子都在县城。他还有一个挚友，社保局退休的，姓曹，八十多岁，是父亲朋友圈里年纪最大的，牌桌上头脑异常清醒。长着胖乎乎的脸，胖乎乎的身材，不喜烟酒，尤爱旅游。前不久，曹老爷子还与老哥们拼车去了一趟新疆呢。
父亲退休后，除了伺弄河边那窄窄的两块菜地之外，就是呼朋引伴抽烟、喝酒，再就是打点儿小麻将。他的烟瘾很重，据他自己说，十四岁参加工作，就开始学抽烟，如今光那买烟的钱折算起来都可替我兄妹俩各买套房了。现在则因为消瘦的父亲身体不好，我便撺掇母亲一气强制他限烟限酒，而打牌就由着他，美好人生总要去欢享。
前些年，陪父亲去了南京一趟，没想到他的糖尿病竟发展到肾衰竭，需要做血透。看到父亲茫然的样子，再看到他开始苍老的容颜，真的让我不敢面对。而想到他同胞的兄妹已驾鹤西去，我的心里沉甸甸的，忽然之间懂得，有空的时候，该多回家走走。
父亲的酒量到底有多大，我没能目知眼见，只听母亲说他醉过一回，那缺失的三颗上门牙就是证据。我的父亲是一个率性而为的性情中人，他好酒，似乎他的人生里只有酒才能点缀，但不会贪杯。我每次回家都会陪他小酌两口，也会边喝边聊些人生。他从不与人计较的胸怀，让我无比的敬佩，他磊落坦荡的处世哲学，更让我十分的敬重。我不想劝他戒酒，我希望父亲的人生中有酒，也希望他在酒中享受人生。
我认识老吴叔的时候，他大概40出头，老是碰见骑个雅马哈在街上梭来穿去，三天两头来我家，他的酒量真的很大。他说我家的酒好，我母亲烧的菜尤其好吃，酒酣饭饱后还有早已凑好的牌桌。有的时候，他自己约几个牌友一同前来，我总担心老母亲料理那一大桌饭举步维艰，便在饭馆里安排一下。老吴叔总是抹抹嘴，笑着对我说：“这里鱼烧得够味，红烧肉肥而不腻，下次我来还在这吃，记你的账哈。”老吴叔哈哈哈的性格，竟真的打电话让我帮订过几回菜，偶尔他在外玩到深夜，还喊我开车送他回家。倘若碰上父亲热情过度，邀他留宿接著玩，他倒挺随意，在我家住上一个礼拜也不嫌多，好在我家老房子大。
老话说，“酒不顾人，色不顾身，财不顾亲。”酒更不是养生的琼浆玉液，我认为适当而喝，小饮小人参。因此，我不会劝老吴叔喝酒，如果醉了，谁都觉得头痛难受。
去年防疫封城的日子里，我阳了，不久老父亲也阳了！当时医院的病床何等紧张，真的是一床难求。我与父亲同室而休，有两天完全是坐了一整夜。看着终于熟睡的父亲，满满的感慨，当年父亲呵护幼小的我，何尝不是如此……陪伴了一个多礼拜，帮父亲洗脸擦脚、穿脱衣物、端茶喂药……虽然很累，但觉得自己终于尽了点孝道，和闲暇时去看望父母，给钱给物，完全是不一样的感觉。
后来解封了，父亲却病情加重，咳嗽厉害，继而胸闷气短，四肢无力，我们立即将他送到市里大医院。医生说，肾功能衰竭，心肺衰竭更甚，虽没有完全白肺，但需要住院手术！在医院住了整整三个月，期间，医院还下过两次病危通知单，喊家属签字的时候，我的手抖得难以执笔。在那段灰暗苦涩的时光，很多父亲昔日的老同事、老朋友都来探望他，连早已被孩子接去上海的孙伯父也来了，老吴叔托人带了个慰问小红包来。可以说，我每天都在期盼有人来看望父亲，只要来人，父亲的精气神特好，我也都会去饭馆备好酒菜来款待答谢。
在医院陪床的晚上，我常驻立窗前，俯瞰窗外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影人流，却让我感到是那么的空落，那么的不真实。我总在想，夜色，是城市的面具，陌生的人注定了只能是擦肩而过。
父亲经此人生一大劫，本就听力不好，这下彻底失聪，他的心思也变得有点捉摸不透。以前那个内敛于胸的他，反而不那么收敛了。在子女面前，厌烦了双手一摇，再不就絮絮叨叨不知所云。只有我母亲能呵止他的狂躁，面对一生相随的老伴，父亲就像是一泓小山潭，清澈，安静，柔和。我们终于把戒烟戒酒摆上父亲生活的日程，边做手势，边让母亲对着他耳朵讲，瞧他似懂非懂、唯唯是诺的样子，让我觉得有些恍惚。
老吴叔后来也来过一回，他还是要喝他的酒，还是夸那饭馆的菜够味。那一下午，父亲饭后破例没有午睡，一人坐在摇椅上，老吴叔去找人打了一下午的牌，倒没喊我开车送他回家。可是，我感觉老吴叔变了。其实，人也都在变。在我面对父亲的时候，就更深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