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救我？”
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她看着我的眼神，像是藏着惊讶，又像是藏着什么别的东西。可那天，我没多想，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1982年，我退伍回来的那天，坐着绿皮火车，心里烦得很。三年的军旅生涯结束了，兄弟们一个个哭得稀里哗啦，硬塞给我烟和干粮，送我到车站。我表面装得挺镇定，心里却五味杂陈，像是少了点什么，又像是多了点什么，说不清楚。
火车开得很慢，窗外的景色一片片地往后退，山是灰的，天是暗的，地上的庄稼也干巴巴的。车厢里，人声嘈杂，有人卖瓜子，有人打牌，还有人干脆和孩子吵起来了。我缩在角落里，一句话都不想说，心里翻来覆去地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回家种地？还是试试去镇上找点事做？爹娘年纪大了，家里穷得叮当响，我总不能让他们继续这么熬着。可转念一想，三年的军装脱了，我还能干啥？心里越想越乱，越想越烦。
就在这时候，前面车厢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别碰我！你再这样我就喊人了！”一个女孩的声音，带着点颤抖，听得出来是害怕。
紧接着，是两个男人的骂声：“喊啊，你喊啊！这车上谁敢管？给老子老实点！”
我皱了皱眉，抬头往前看。那一瞬间，车厢里的人都像没听见似的，有的低头装睡，有的干脆转过身去看窗外。我心里腾地一下火就上来了，站起身，快步走过去。
两个男人正围着一个女孩，她穿着一件蓝色碎花裙，手里死死抱着一个布包，脸吓得煞白，嘴唇都在抖。我扫了一眼四周，没人敢出声，甚至有人故意挪开了目光。真是气人！
“干什么呢？！”我一声吼，两个男人愣了一下，回头看我。
“你谁啊？管得着吗？别多管闲事！”
我没废话，上前一步，拽住其中一个人的衣领。他嘴硬：“退伍兵了不起啊？别以为老子怕你！”他话音刚落，挥拳就想打我。
三年的部队生活不是白过的，我一躲一挡，顺手一推，他就摔了个跟头。他的同伙扑上来，也被我一脚踹开。车厢里安静了几秒，周围的人这才敢往这边看。
两个男人灰溜溜地爬起来，嘴里骂骂咧咧，说我是多管闲事。我瞪了他们一眼，他们不敢再说什么，赶紧溜了。
回过头，那女孩还站在原地，眼里含着泪，嘴唇动了动：“谢谢你。”
我摆摆手，转身准备回座位。没想到，她忽然快步追上来：“能不能让我坐你旁边？我一个人，害怕。”
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一路上，我们聊了不少。她告诉我，她叫李雪梅，家在南镇，父母早年去世，她跟着叔叔长大。这次回家，是因为叔叔病了，厂里的事离不开人，她一直没找机会回去。她问我：“你呢？怎么一个人坐车？”
我笑了笑：“刚退伍，回家看看。”
“家里还有谁？”
“爹娘，都在村里。”我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村里穷得很，回来也不知能干啥。”
她听了，没说话，只是低头摆弄着手里的布包。
火车到了站，我帮她拿行李。她忽然递给我一张纸条：“如果有困难，可以来找我。”
我没多想，把纸条塞进了口袋。
回到家，爹娘看到我，高兴得眼圈都红了。娘一边问我在部队过得好不好，一边念叨：“你咋瘦了这么多？是不是没吃饱饭？”
我笑着摇头：“部队伙食好着呢，就是训练累。”
爹坐在炕上抽着旱烟，看着我，眼里有点复杂。他没说什么，只是拍拍炕沿：“回来就好。”
可我知道，他们心里还是有疙瘩。三年前，我瞒着他们偷偷报名参军，走之前只留了个口信，让邻村的朋友去家里说一声。娘哭了好几天，爹嘴上不说，心里也不好受。
现在回来了，他们嘴上不埋怨，可我心里清楚，他们肯定想问：你三年当兵，到底图了个啥？
日子一天天过着，我在家帮着干农活，可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那张纸条被我翻出来又塞回去好几次，最后，我咬了咬牙，坐了半天的拖拉机去了南镇。
糖厂的大门有点破旧，门口站着两个工人，正抽着烟闲聊。我走过去，问：“李雪梅在吗？”
工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问：“你找她干啥？”
“她……她让我来的。”
其中一个人撇撇嘴：“她在办公室，你自己进去吧。”
我心里有点忐忑，走到办公室门口，正好撞见她从里面出来。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怎么来了？”
我挠挠头：“你那天不是说……有困难可以找你吗？”
她没多问，把我带到厂里的食堂，给我打了一碗糖水：“你想干啥？”
我低头想了半天：“随便干点啥也行，搬东西、烧锅炉，总比窝在村里强。”
她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让厂里的管理员带我去试工。
日子过得飞快，我在糖厂从最底层的搬运工做起，慢慢学会了很多东西。她也一直在帮我，每次看到我，她都会笑着问：“累不累？还习惯吗？”
后来，有些流言传出来了。有人说我是靠她的关系才留在厂里的，还有人说她看上了我。那些话传到我耳朵里，我心里不是滋味，可她从来不在意，依旧像往常一样对我好。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她：“你不觉得这些话难听吗？”
她笑了笑：“难听能当饭吃吗？你做好你该做的事，别管别人怎么说。”
她的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
1984年，我成了厂里的车间主任。那天，我鼓起勇气去找她，想把心里的话说清楚。可刚走到她家楼下，就看到她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一封信，眼圈红红的。
“怎么了？”我问。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叔叔病重，厂子可能要换人了。”
她的叔叔一直是糖厂的厂长，可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厂里有谣言说，上面要派一个亲信下来接手，到时候，她这个技术员可能也保不住了。
我心里一阵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她却擦了擦眼泪，说：“没事，日子总要过下去。”
后来，厂里果然换了领导。她被调到了一个偏远的车间，工作又苦又累，可她从没抱怨过。看着她一天天瘦下去，我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
有一天，我跑到她面前，咬着牙对她说：“不管怎么样，我都在你身边。”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知道。”
1985年，我们结了婚。婚礼很简单，连像样的酒席都没摆，可她笑得很开心，说：“只要你在，再苦的日子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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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这趟车，有些人擦肩而过，有些人却成了彼此的归宿。你永远不知道，哪一次偶然的相遇，会成为你一生的转折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