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本文摘自《上杭文史资料》第十二期(1988年6月)，作者丘德瑞，原标题《上杭土改运动的回忆》
正文
一九五〇年冬季，中共龙岩地委为了推动闽西地区土地改革运动的健康发展，决定在上杭、水定两县开展试点工作。笔者直接参加了当时这场伟大的斗争，而今三十七年过去了，但往事犹历历在目，通过回忆，我记下这一段珍贵的历史。
奔赴土改前线
一九五O年夏秋之际，我们一群上海的大、中专学生，参加了一九四九年 五月组 建的“华东随军南下服务团”到了福州之后，经过一段实际工作，又跟随省委新委任的中共龙岩地委书记伍洪祥同志到了龙岩。不久，我们便投入了闽西地区伟大的土改斗争。根据当时土改斗争形势的需要，地委决定在两处开展土改试点工作，一处是永定的富岭；一处是上杭旧县区的石玉乡。我是参加上杭试点工作的。工作队共十余人，总领队由当时的地委组织部长罗炳钦同志负责，具体工作的队长是当时的团地委书记刘亚辉同志。我们受命之后，由于当时各县的公路干线基本上没有全部修通，加上当年国家元气还未完全恢复，百废待兴，经济上还比较困难，干部还处于供给制的艰苦年代。因此，我们无法乘汽车前住上杭，只有徒步行军，奔赴土改的前线。
对我们这群二十左右的上海洋学生来说，从繁华的都市来到深山密林的山区县，确是一个严峻的考验，讲心里话，我面对这一新工作，既有茫然莫测的神秘感，也有一定的恐怖感。因为当时闽西一带土匪活动还相当猖狂还很不安宁，但是经过学习，提高了认识，终于战胜了一切疑虑，心头点燃了革命热情之火，坚定了信心，大家都将参加土改斗争当成莫大的幸福和光柒，所以当时有些没有分配下乡，暂留机关的同志还闹情绪，哭鼻子。
带领我们下乡的罗炳钦同志，以他那工农干部的朴素情感和作风感化了我们，处处以父辈的感情关心我们，大家又知道他是上杭人，又是老红军、神枪手，跟随他是万无一失的。他也曾坦率地安慰我们说：“小鬼，别怕！我这支二十快放，十多个人是靠近不得的。何况还有手榴弹呢？！”我们在他的感染下，怀着革命的豪情，背上背包准备徒步登程了。此时刚好有军车出发，于是我们乘坐了一段短途军车，两天后辗转来到了连城县新泉区政府投宿,一宿过后，我们又开始兴致勃勃地向上杭县城进发了，一路上罗炳钦同志谈笑风生，边走边讲他所亲身经历的战斗故事，女同志又不时地唱歌，不知不觉就到上杭城了。
李奕清县长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他还派人详细介绍了旧县区的情况，同时还抽调了一批干部配合我们这次试点工作。我们稍事休息两天，便徒步行军奔赴土改的前线——旧县区石玉乡去了。
（二）试验点风云
土改试验点石玉乡，地处汀江支流之滨，基本上是个山区，属于上杭一般性老区，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没有搞过土改，所以在闽西广大地区是有代表性的。
土改时仍归旧县区管辖，1954年已划归城郊管辖，全乡约150户、600余人，划分为石砌下、古石背、白玉洞三个自然村，土改时作为一个行政村的建制，村政府设在石砌下，河对岸与梅溪村遥遇相望。因此，土改队部设在石砌下，由刘亚辉同志任队长，钱淑琴同志（女）任秘书，石砌下工作组长王德瑞，古石背工作组长王风和，白玉洞工作组长卢惠蕴（女），每个工作组配备五六名干部。统一领导、分工协作、定期碰头、逐段总结，我 们的依 靠贫下中农，走群众路线的工作方法是卓有成效的。
（一）贫农核心组
解放初，人民政权刚成立，不少村政大权又为当地的“地头蛇”所把持，干部队伍不纯，石玉乡也不例外，如果单纯依靠村干部，是难以打开局面的。因此，我们从访贫问苦入手，找到了全村最穷最老实的一家为落脚点，我在石砌下就住到最苦的贫农钟景满家，跟他同吃同住同劳动，并通过他联系广大农民兄弟，共同推荐对象，组成了五人“贫农核 心小组”，然后又由小组的广泛串联，发动大家“有苦诉苦，有冤诉冤”，终于在一月内摸清了全村恶霸分子的罪行。
（二）酒宴抓鬼
贫农发动起来以后，广大受难的农民纷纷进行血泪控诉，揭发了当地恶霸分子犯罪的事实，但是一些年纪稍大的农民，多少受土地革命时期红军半途撒走的影响，总怕“再变天”，顾虑重重；特别是受解放初期我们抓了坏人又重放回的“宽大政策”所影响，因而不敢大胆起来斗争。我们除了进行广泛的形势教育外，还积极把村中贫农出身的青年武装起来，成立基干民兵队，发给枪枝，这就大大鼓舞了群众的斗志。当村料收集齐全、坏人的罪恶事实弄清后，一面公开让那些豪绅搞“族亲酒宴”，布置年老农民参加，以麻痹敌人，一面却暗中组织民兵做好准备；在一个全村欢天酒地的夜晚，兵分两路：一路由较有武功的民兵带领，工作组配合，直奔大摆酒宴的大祠堂，一举逮捕了有高强武功的恶霸分子钟景扬及其余二人；一路由我率领民兵直奔全村最大的恶霸地主钟步奎家中，一举逮住这个有八条人命案的首恶分子。当这批坏人抓起来之后，群众更认清了形势，纷纷要求斗争，积极投入规模巨大的诉苦运动。
（三）控诉大会
这是一种群众性自我教育、无情揭露阶级敌人罪恶、提高自己政治觉悟的斗争形式。会前，我们做了充分准备和布置，组织几个血泪斑斑的苦主先讲，同时也发动广大群众先在小组会上进行诉苦斗争，激发人们的斗争勇气和胆略。斗争大会由贫农核心小组长自己主持，号召群众大胆起来斗争；会场周围组织民兵严密保卫，控诉大会开始后，大大突破了原定开半天的计划，从上午九点一直延续到下午四时许，一个接一个上台控诉，台上台下 同声痛哭，声声血泪痛诉恶霸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的滔天罪行，许多邻村农民也同情落泪，群众斗争情绪空前高涨，一致要求严惩首恶分子。斗争会后立即将恶霸分子押送县城，并经审查后，于全县开展全面土改运动之时刻，拉回本村，依法处决了首恶分子钟步奎、钟景扬两人，大大地振奋了人心。
（四）阶级站队
经历了斗争恶霸和没收征收阶段以后，开始转入农民内部“阶级站队”的阶段。我们同样贯彻了群众路线的方法，广泛宣传土改政策、安定民心，并细致地讲解划阶级的标准和政策，把政策交给群众自己掌握，使之深入人心、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在此基础上，我们选定了两个代表性的“典型户”，一户贫农，一户中农，分别将他们的土地、耕牛、农具等生产资料占有情况公诸于众，让大家对照政策，对号入座，然后召开了贫农、中农大会，让这两户典型户各站一边，全村其余各户分别对比、自报公议、各自站队、自划 成份。这样一来，除了个别户自私自利有意压低成份终被群众当场指出纠正外，大部份农民都实事求是进行站队，增强了农民内部的团结。
我们终于以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完成了试验点的土改工作，在当地农民的鞭炮声欢送下，乘着小船沿着汀江回到上杭县城。
东一区的斗争
我们回县城后，经过全面总结，向上杭县 委作了详细汇报，县委认为土改试验点的经验是可行的。为此，根据地委的统一部署，为了更好地开展第一批乡的土改运动，举行了第一期土改干部训练班。在训练班大会上，由县长李奕清亲自主持，推荐我在会上作了详细的土改试点经验介绍，并号召一切外地干部与本地干部团结一致，胜利完成第一期土改任务。
于是，我们这一队人，终于又在刘亚辉同志带领下，开赴东一区开展全面土改斗争。
当时的东一区即现在的庐丰乡，包括有安乡、庐丰、横岗等三个圩场为中心的一大片村庄，约有127个大小村落、大约二千余户、一万一千余人，约占有2.5万亩土地。全区划分为三大片：安乡片包括上坊（今溪尾）、中坊（今营里）、下坊（今秧地里）等大行政村；庐丰片是区公所所在地，包括丰乐(今黄家头）、丰康（今官塘下）、丰泽（今古构发）、立英（今楼背）等大村；横岗片包括太古（今德权堂）、黄坊（外四坊）、横岗（今横岗圩）、三坪（今石子坝）等大村。当时全区土改队，除我们原有十多人外，又来了一批军政大学的部队干部，且吸收培训了一批新入伍的本地土改干部，约有五六十人，总队部设在横岗圩，我具体负责安乡、庐丰这个分区的工作，任务是相当艰巨的。全区土改斗争，经历了三四个月，基本上完成了推翻封建上地制度的任务，但是回忆起当时的工作，有几个问 题是值得记述的:
（一）“三同”与集中开伙。庐丰是当时上杭县有名的封建堡垒之一，国民党上杭县党部书记长兰××就是庐丰人，反动封建势力的统治是根深蒂固的，群众的思想顾虑也是比较大的。土地改革在广大乡村全面铺开以后，由于人口多、任务重，我们对群众思想发动工作的艰巨性是认识不足的，因而总的方面工作是不够细致的。我们没有象土改 试验点那样，全面坚持“三同”，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只是有些本地干部做到“三同”，大部份外来干部都改为“集中开伙”，集中大村居住和开伙，这样一来，就难以做到真正深入到群众中间去了。诚如毛泽东同志当年在“才溪调查”时指出的那样，没有眼睛向下、虚心倾听群众意见的态度，没有甘心当群众小学生的精神，是难以听到群众的真正呼声的。事实正是如此，有些村的土改干部坚决实行“三同”，就能听到群众的真心话，群众也真正发动起来了，工作进展也比较顺利；反之，有些村的干部浮在面上，满足于一般号召，到了发动群众斗争地主时，就很被动，甚至出漏洞，又要回过头来补课。所以历史经验说明了一个严肃问题：任何时候，广大群众的思想发动工作，依靠一般会议号召，采取“大呼隆”的做法，都是难以奏效的。只有扎扎实实深入群众，跟群众谈心、交心，才能真正形成“无坚不摧”的群众运动。
（二）反封建与反宗派。我国封建社会经历了数千年的漫长历史时期，人们的封建宗族观念是根深蒂固的；在土地改革运动中，如果我们只强调反封建的一面，而忽略了反宗派的一面，必然难以把群众真正发动起来，或者片面助长了群众的宗派思想，去开展反封建斗争，也是难以彻底完成反封建的历史任务的。东一区的安乡片，在土改中就有过这样的教训，当时有些土改干部工作不够深入，没有坚持“天下农民是一家”的观点，在发动群 众时，持片面的宗族观念，认为只要将受压的“弱房”群众发动起来，就可以斗倒“强房”的恶霸，而对于恶霸同宗族的“强房”大批群众，忽视了细致的思想发动，因此，有一次下坊村在斗争一名恶霸时，恶霸分子的同族农民竟在斗争会中途休息时，端着脸盆让挨斗的恶霸洗脸，并倒了茶水让他喝，好象这不是一场严肃的阶级斗争，而是双方“演员”在演戏一样,这不成了天大的笑话吗？！到了这种地步，受压的群众和土改队干部也无可奈何，只好草率收兵，重新组织斗争罢了。这种“吃回头草”的教训是深刻的。
（三）雷厉风行的镇反斗争
全面土地改革运动展开以后，正值朝鲜战争形势日趋紧张、全国规模抗美援朝运动轰轰烈烈展开之际，台湾国民党反动派蠢蠢欲动，地、富、反、坏的气焰也相当嚣张，如果不采取果断措施，坚决镇压一批，势必难以充分发动群众，完成土地改革的历史任务。因此，当时东一区的土改斗争也坚决执行了镇反的方针，记得当时庐丰就开过一次大规模的公审大会，由当年的区长张颖同志担任审判长，我担任副审判长，一次处决了八名罪大恶极的恶霸分子，申张了正义，助长了正气，终使各乡群众性斗争轰轰烈烈开展起来，顺利完成了土改任务，并发动了百名青年参加志愿军。当年的镇反斗争，对于强化人民民主专政，稳定政治局势，确保土地改革运动的顺利进行，是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的。
资料来源：
《上杭文史资料》第十二期(1988年6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