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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堂哥宋秋山，是我们村人人羡慕的大人物。小时候，他就比同龄人出挑，脑子灵光又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那会儿村里搞文艺宣传，他一口乡音带着幽默，逗得大人孩子乐不可支。

后来，村里人都说，秋山这孩子，不是个只会种地的料，将来肯定有出息。

秋山哥家境一般，但他人特别懂事，十四五岁时就能挑起家里的重担。上学时，他常是老师夸的榜样，成绩好，脾气也温和，总是笑呵呵的。

村里那场轰轰烈烈的征兵，他第一个报了名，说啥都不肯让别人替。他说：“咱穷人也能出英雄，这回我就给村里争个光！”

谁也没想到，这一去，改变了他的一生，也彻底改变了我们家族的命运。

秋山哥从部队回来那年，村里敲锣打鼓地给他办了个欢迎仪式，那场面别提多热闹了。村里的大喇叭一连三天都在播他从士兵一步步干到正团级的事迹，说他是咱们村的骄傲。

要知道，咱这穷乡僻壤里，能出个军官，可是百年难遇的大事儿！

秋山哥一回来，就被安排到了县武装部当政委。这职位听起来就威风，村里人见了他，都恭恭敬敬地叫“宋政委”。

他也确实没让人失望，干事特别有一套。每年的征兵工作，他都抓得紧紧的，不管是从身体条件还是品行上，他都严格把关。

谁家孩子要是有点歪门邪道的毛病，他一句话就能挡回去：“这样的兵，部队不要，咱也不能给国家添麻烦！”

刚开始的两年，秋山哥的日子还算舒心。老部长很器重他，凡事都愿意听听他的意见。

有一次，县里搞征兵评比，他们武装部一举拿了个先进单位，那可是全县的头一回！

老部长当着大伙儿的面拍着秋山哥的肩膀，说：“小宋啊，这事儿你功不可没，我这位置要让给你，我是一百个放心！”

秋山哥听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应该是满满的干劲儿。

可天有不测风云，老部长没过多久就调走了。他临走时还特意嘱咐秋山哥，让他稳住心态，踏踏实实干工作。

可谁也没想到，接替老部长的是个新转业来的部长。这个人脾气很冲，城里关系也硬，一上任就带了自己的班底，对秋山哥并不买账。

刚开始，秋山哥还想着和新部长搞好关系，毕竟大家共事嘛，低头不见抬头见。

可偏偏新部长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尤其对秋山哥这样在武装部里“资历老”的人，总觉得是个威胁。

征兵工作一开始，两人就闹出了矛盾。城里的孩子有些家庭条件好的，为了能进部队镀个金，托人情、走后门的事儿层出不穷。

新部长来了后，亲戚朋友三天两头往办公室里跑，指名道姓要把某某家的孩子送进部队。

秋山哥一看，这些人里有的身体条件不过关，有的甚至有案底，他立马板起了脸，婉言拒绝。

这下可好，新部长直接炸了。他不仅没接受秋山哥的意见，还觉得秋山哥是故意和他对着干。

他回去就把秋山哥给他的提醒，当成了笑话讲给自己的亲戚听，说秋山哥“是个目中无人的土包子，只会拿规矩压人”。

没过多久，秋山哥还真遇到了麻烦。

有一次，秋山哥在街上遇到了新部长的一个远房亲戚，那人当着大街小巷的面，指着秋山哥鼻子骂，说他不给面子，害得自家孩子没法参军。

秋山哥被气得脸色发白，但还是咬着牙没吭声。回到家，他只叹了口气，对嫂子说：“做人有底线，我这条命丢了都不怕，还怕被人骂？”

可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那年征兵结束后，县里送去的几个兵中，有好几个是新部长亲戚推荐的。

这些人里，有个小伙子表面上看没啥问题，但其实胳膊上还有纹身没洗干净。

秋山哥曾强烈反对过，可新部长硬是压下了他的意见，把人送了上去。

果不其然，这批兵刚到部队不到一个月，就有三个被退了回来。部队给出的理由很直接：身体条件不达标，作风有问题。

这事儿传回县里，直接成了个大笑话。县里领导震怒，把这事儿定性为“工作失职”，还专门点了他们武装部的名。

这下，秋山哥彻底站到了风口浪尖上。他和新部长的关系也因此撕破了脸。

后来的日子里，秋山哥在工作中处处受刁难，有时候连正常的请示都被无故搁置。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职场，心里满是委屈，却也只能忍着。

自从那次征兵风波后，秋山哥的日子变得越来越难。新部长似乎认定了他是“刺头”，不仅在工作上处处刁难，还故意排挤他。

在会议上，新部长总是有意无意地冷落秋山哥，要么当面驳斥他的意见，要么直接绕过他，和其他人商量工作。

甚至有一次，秋山哥递交的征兵方案，被新部长当众撕掉，脸都不带红的，说：“咱们这儿用不着自作聪明的人！”

这样的局面，换了谁都会寒心。秋山哥不是个怕事的人，但他心里明白，自己一个人对付不了新部长背后的那些关系网。

他把这些委屈藏在心里，不愿和家里人多说，只是晚上回家，坐在小院里的老槐树下，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嫂子见了，几次劝他：“秋山，你别太倔了，工作上的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他总是摇摇头，闷声说：“我干的事，对得起良心。”

可他越是忍，让步的却越多。有一次，村里一个关系户带着礼品上门，请秋山哥帮忙把自己的侄子送进部队。

那人进门就一口一个“宋政委”，叫得特别亲热。秋山哥听得心烦，但也不敢当面翻脸，只是摆摆手说：“这事儿我真帮不了，咱们县里有规矩，谁也不能破例。”

那人脸一沉，扔下一句“咱们走着瞧”，摔门而去。

事情很快传到了新部长耳朵里。第二天，秋山哥被叫到办公室，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你以为你是谁？不就是个小小的政委！给人家办个事能少块肉吗？”

秋山哥脸涨得通红，但硬是没吭声。他心里清楚，这不是一次简单的训话，而是新部长在给他下马威。

之后的一年多里，秋山哥的工作越来越不好开展。每年征兵的流程，他熟得不能再熟，但每到关键时刻，总会被各种莫名其妙的麻烦拖住。

审批文件要走几遍流程，征兵名单反复被驳回，甚至连他亲自负责的检查工作，也经常被人挑刺。

秋山哥心里憋着一股气，可这股气又无处发泄。

好几次，他都想直接去找新部长对质，可转念一想，自己是个军人出身，不能跟人耍无赖，只能忍气吞声。

可新部长的打压远不止这些。后来，县里开了一次干部调整会，会上宣布秋山哥调任人大信访宣传科副科长。

这消息一出，所有人都愣了。这是什么位置？

一个文职科员，跟秋山哥之前在武装部的政委职务，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这明摆着是打压，是变相降职。

村里人听说了，都为秋山哥鸣不平，有人跑去他家里安慰他，说：“秋山啊，这事儿我们都知道，你是个正直的人，才会被人嫉妒。”

秋山哥只是苦笑着摆摆手：“人啊，这辈子做事，总得有个底线。别人怎么对我，是别人的事，我不能变。”

可是，从武装部到人大，这不仅仅是工作上的挫折，更是心理上的打击。

在信访科的日子里，他每天都要面对一堆琐碎的工作，有时甚至还要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投诉。

这样单调而沉闷的工作，对曾经干劲十足的秋山哥来说，无疑是煎熬。

他的心情一天比一天低落，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嫂子有时偷偷抹眼泪，说他晚上睡觉时会突然坐起来，一个人发呆。

亲戚们看着也替他着急，劝他多出去走走散散心。他勉强应付着，心里却像压了块大石头，越来越喘不过气。

终于有一天，他在单位开会时，突然感觉头晕眼花，紧接着倒在了桌子上。大家慌了神，连忙把他送到医院。

医生说，他的血压一直高，压力太大，脑袋里的血管已经扛不住了。那次，他虽然抢救过来了，可身体大不如从前。

医生嘱咐他：“一定要注意休息，别再操心工作了。”

可即使是这样，秋山哥还是放心不下。他总觉得自己亏欠了家人，亏欠了单位，甚至亏欠了那些曾经信任过他的人。

他用自己的正直守住了底线，可最终却没有守住自己的身体。

秋山哥的身体每况愈下，整个人像是突然老了十岁。那种精神抖擞的模样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默寡言和满脸的憔悴。

信访科的工作虽说没有多大压力，但对他来说，天天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更像是一种折磨。

有一天，秋山哥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写着：“你太耿直了，害得自己落到这步田地，值不值得？”

信里的话像一根刺，扎进他的心里。他坐在桌前，盯着那封信，良久没有说话。后来，他跟嫂子提了一句：“这辈子做人，我问心无愧，可有时候也真不明白，这世界上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看不得别人好。”

嫂子一听，眼圈立马红了，她哽咽着说：“秋山，你要是还这么想不开，身体早晚得垮！”

秋山哥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说：“没事，我就是随口一说。”

可嫂子哪里看不出来？他的心结一直没解开。其实，村里人都知道秋山哥的为人，背地里替他抱不平的也不少。

有一次，村里一个老人到信访科办事，碰巧遇到秋山哥，老人拍着他的肩膀说：“秋山啊，你是咱们村的骄傲，别被那些坏人给磨垮了！”

秋山哥听完，眼眶一下子湿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却一句话也没说。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一个夏天。那天，秋山哥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村里有个年轻人，因为参军的事，跑到镇政府去闹事。

他一听，心里咯噔一下，顾不得多想，骑着自行车就往镇上赶。到了地方，他才知道，那年轻人是他当年坚持拒绝送进部队的一个关系户的儿子。

那小伙子指着秋山哥，当场质问他：“我爸托你那么多次，你凭什么不给我开绿灯？就因为你，我的人生全毁了！”

那一刻，秋山哥愣住了。他不是害怕，而是突然觉得心里特别委屈。

他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一句：“我不是不给你开绿灯，我只是守住了我该守的规矩。”

说完这话，他转身离开了。

回到家，他一头栽倒在床上，连晚饭都没吃。嫂子急坏了，连忙送他去医院，医生检查后说：“病情加重了，必须立刻住院治疗，否则随时有生命危险。”

可秋山哥摇着头说：“咱家不富裕，不能把钱都花在我身上。再说了，我就是一个闲人，活一天是一天吧。”

嫂子气得直掉眼泪，说：“你这是要让我守寡吗？”

秋山哥笑了笑，摸着她的手说：“别哭，我没事的，就是累了。”

几天后，他再一次倒下了。这次没有抢救过来，医生宣布他脑溢血复发，最终因抢救无效去世。那年，他才刚满四十五岁。

秋山哥走的那天，整个村子都沉浸在一片悲痛中。院子里挤满了人，老少乡亲都来送他最后一程。

有人默默掉眼泪，有人咬着牙红了眼圈，更多人则是站在角落里低声叹息：“这样正直的人，怎么就这么早走了呢？”

他的灵堂前，嫂子一边哭一边念叨：“他这一辈子没干过坏事儿，总想着为别人着想，可最后呢，还是被这世道压垮了！”

旁边的亲戚拍着她的背，说：“你别哭，秋山是个好人，他在天上也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后来，我听说，那位新部长在秋山哥去世后不久，也因为意外去世了。人们私下议论，说这是报应，说世上自有公道。

我不知道这些话是真是假，但我知道，秋山哥用他的一生守住了自己的底线。

他没给家里留下多少物质财富，却给我们留了一种无价的精神，那就是——做人不能昧着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