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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我和老婆张秀娥正坐在厨房里包饺子。院子里炉火噼里啪啦地响着，热腾腾的炭火把整个屋子都暖得舒舒服服。

我们边擀皮边聊着儿子啥时候从城里回来，正说到兴头上，忽然院门外响起了车声。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院子中间，这么冷的天，车子一停下就冒着白气。

张秀娥放下手里的饺子皮，伸着脖子看了看：“不会是儿子提前回来了吧？”

我擦了擦手，刚走出门，就见从车上下来一个女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精神利落，可看着我们眼圈却一下红了。

“这……是崔德顺家吗？”女人站在车边，声音有点颤。

我愣了一下:“我是崔德顺。你是……”

话没说完，她竟然一下子跪下了，哽咽着喊道：“德顺大哥，我终于找到你了！”

“德顺大哥，你还记得1987年冬天，救过一个落水的姑娘吗？”

这一句话，让我脑子里一下子翻出了压在角落里的记忆，那年冬天的冰天雪地仿佛又回到了眼前。

于是，我扶着她进屋，一边招呼老婆倒水暖身子，一边让她慢慢说清楚。

她刚开口，我已经想起了那个事儿。

那是1987年的冬天，腊月。那年头，家家都不富裕，我们村也没几辆自行车。

那天一早，我爸让我骑着村里唯一的二八大杠，驮一袋粮食去给住在隔壁县的大姑家。大姑家里那年遇了灾，家里光景不好，连饭都吃不上。

家里虽也困难，但我爸总念叨：“德顺，你大姑从小对你多好，咱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一百多里地，虽然骑车比走路快，可在那个年代的土路上骑一趟，也是个不小的折腾。

中午，我骑到离村还有一半路的地方，实在骑不动了，就找了个小坡歇脚。这一歇，我就听见了远处隐隐约约有人喊救命的声音。

一开始，我以为是风声，也没在意，可那声音一阵比一阵清楚，夹着哭腔，喊得人心里发紧。

我站起来四处瞅了瞅，才发现前面不远的一个水泡子里，有个人影在拼命挣扎。远处没人，我也顾不得多想，丢下车子和粮食就朝那边跑去。

那水泡子是村里下雨积水多了自然形成的，结着一层厚厚的冰，冬天不少人都会从上头抄近路。

可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个冰窟窿，冷不丁把人给吞了下去。

水里的姑娘大概十七八岁，脸冻得发青，手扒在冰边上，眼看就要掉下去了。

她看见我，哭着喊：“大哥，救我！”

当过兵的人，关键时刻哪能犹豫？我脱下外套，趴在冰面上，慢慢靠近她。冰面一裂一响，咯吱咯吱地吓人。

我伸出手，拼了命地把她从冰窟窿里拽上来，整个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女孩被拉上来后，冻得说不出话来，浑身发抖。

我把自己的外套裹在她身上，催她赶紧回家：“妹子，快回去暖和暖和吧，这冰天雪地的，别再出事了。”

她哆嗦着问我：“大哥，你叫什么名字？”

“记住了，我叫崔德顺！”我摆摆手，也没敢多耽搁，骑上自行车就走了。

那天，我自己衣服都湿透了，骑到大姑家时，手脚都冻麻了。

后来在炕头上捂了好久才缓过来。大姑骂我傻，说要是冻出个好歹，家里人得多心疼。

这事儿过去后，我也没再提起。当时想着，救人嘛，没啥大不了的。再说，我是当过兵的，这点事儿算啥？

现在，这个当年落水的姑娘，竟然三十年后站在我家里，直直地跪在我面前。

我拉着那女人坐下，她的手还在微微发抖，脸上的泪痕看得人心里发酸。

老婆端来一杯热水递过去，嘴里还不停问着：“妹子，到底咋回事？慢慢说，可别吓着我们。”

她喝了一口热水，缓了缓情绪，才开口：“德顺大哥，你不知道，我找了你三十年。要不是你当年救了我，我这条命早没了，我哪还能有今天……”

听她提起，心里五味杂陈。我连忙摆手：“妹子，三十年前那点事儿都过去了，谁碰上都会救的，别太挂心。”

可她摇着头，眼泪又掉下来：“大哥，不是的，要不是你，我那时候就彻底完了。”

说着，她还叫了声：“老公，你快进来。”

这时，我才发现车里还坐着两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小姑娘。男人四十多岁，稳重端正，看样子就是这女人的丈夫。

小姑娘长得俊俏，穿得时髦，大概是她的女儿。

三个人走进屋，一家三口齐刷刷地朝我鞠了一躬，这阵仗真让我有点受不了。

“快坐快坐！都是一家人了，别搞得这么生分。”我连忙让他们坐下。

她坐定后开始讲她的故事。原来，当年她叫刘晓芸，那天从亲戚家串门回家，怕路远就抄近路走了冰面，结果不小心掉进冰窟。

事发后，她吓得不行，本以为要命丧冰水，是我拼命把她救上来的。当时，她冻得连话都说不清，只记得我的名字——崔德顺。

说到这里，她哽咽着继续道：“大哥，你不知道，后来我发了高烧，差点没挺过来。爸妈带我四处看病，治好了以后，我爸就说一定要找到你，可是那时候通讯不发达，找人太难了。”

说到这儿，她抹了一把眼泪:“后来家里条件好一点，我爸妈经常念叨要是能找到你就好了，可惜他们都没等到这一天……”

听到这儿，我的心咯噔了一下：“你父母……”

她点点头，脸上露出几分悲伤：“他们都走了，没等到见你一面。可我没忘，我想着，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要找到你。”

她说，从十年前开始，她专门委托人打听名字叫“崔德顺”的人，可天南地北的，有这个名字的太多了。

直到去年，有个帮忙的人终于打听到我们村，她这才找到这里。

听到这些，我心里也不是滋味。说实话，当年的事我早忘了，只当是举手之劳，可她却念了三十年。

救她是我的本分，但这份执着感恩，真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聊着聊着，女人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到我面前：“大哥，这是一点心意，三十年前的恩情我没法还，这是我们的一份小意思，你务必收下。”

我一看，吓了一跳，那信封厚得跟砖头似的，一打开，满满一包崭新的百元大钞。

这可把我吓得够呛，连忙摆手：“不行不行，这钱我不能要！妹子，救你是我应该的，当年我压根没想着图啥回报，别让我收这个！”

可刘晓芸执意要我收，拉扯了一会儿，老婆也过来劝：“妹子，你们这么一趟心意，咱们收着就不对了。德顺这人性子犟，他认定的事儿谁也改不了。”

刘晓芸急得不行，抱着我的手臂不停说：“大哥，这不是钱的事儿！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早就结束了！这些钱对你来说可能没啥用，可对我来说，这是三十年的一个心愿……”

她丈夫也在一旁帮腔：“德顺大哥，这钱您要是收了，晓芸心里才会好过点。其实她这些年一直觉得欠你太多，总觉得没脸。”

我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我也有我的原则：“妹子，这恩情你念着，我心里已经很感动了，可钱我是绝对不能收的。咱们老百姓讲个理儿，救人不图回报，我是这么想的，你别让我违背自己的心。”

拉扯半天，他们一家人看我态度坚决，也只好作罢，但眼里全是感动和敬意。

屋里人情味儿浓得化不开，像是一场隔了三十年的重逢。

眼看着她一脸的不甘心，我其实心里也明白她是想解开三十年的心结，可这事儿我真是做不到。

我这人就这样，救人是应该的，收钱反倒让我觉得不自在。可她明显不愿意就这么算了。

“德顺大哥。”

刘晓芸忽然站起来，一脸郑重地看着我:“我知道你不愿意收钱，那我给你提个建议。我听说你家里的房子已经旧了，我想给你们家翻新一下房子，你总不能拒绝吧？我知道你是好人，这点事儿，应该让我做的！”

我听完吓一跳，连忙摆手：“妹子，别别别，这房子虽然旧，但还能住啊，根本不需要啥翻新，你真不用这样！”

她却像铁了心似的：“大哥，咱别争了，这事儿我已经找人打听过了。就这院子，要是翻新一下，你们住得舒心，我心里也才踏实。”

她又回头看了看张秀娥:“嫂子，你帮我劝劝大哥，这事儿真没啥不好意思的。”

我老婆叹了口气：“哎，晓芸啊，这事儿我是真支持我家老崔。他这人心里认准的事儿，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说完，她还看了我一眼:“但我倒觉得，这情义咱心里记着就够了，真不用花钱折腾这院子。”

刘晓芸听了这话，似乎有点急了。她的丈夫也开口帮腔：“德顺大哥，晓芸这些年心里一直压着这件事，要是再不让她报恩，她心里过不去这道坎。这样吧，我们可以换个方式，您看需要什么，或者有没有啥地方想改善，您就告诉我们，这也是给我们一次机会。”

我犟不过他们，但也不想让场面变得更僵，只能试着换个思路：“妹子，要不这样吧，你既然觉得心里有啥想做的，那不如帮帮那些更需要的人。我家现在日子虽然不富裕，但也能过得去。你要是愿意，就拿这份心意去资助几个贫困学生，我觉得这比给我翻新房子要有意义得多。”

这话一说出口，刘晓芸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大哥，我听你的！既然你不愿意让我直接帮你，那我就按照你的意思去做。但有一点，我一年至少来你们家两三次，和你们多聚聚，我希望咱们家以后就跟亲戚一样，你不能拒绝吧？”

我被她的话逗笑了，连连点头：“这感情好！多来走动，这才像一家人嘛！”

屋里人都笑了，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刘晓芸红着眼圈说：“大哥，你是我这辈子最感激的人，今天这话你说了，我心里总算是有点踏实了。以后咱不提恩不恩的事儿，咱就是一家人。”

那天，他们一家人在我家待了大半天，直到快天黑了才离开。我站在院门口，看着他们的车慢慢开远，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三十年后的这个重逢，就像是一场注定的缘分。

从那以后，刘晓芸一家真的常常来我家串门，逢年过节少不了带着一堆东西上门。她每次来都热热闹闹地喊着“大哥”“嫂子”，我们也真把她当成了自家亲戚。

有一次，她悄悄告诉我，她按照我的意思，资助了几个贫困孩子上学，还特地给我看了那些孩子写的感谢信。

我笑着对她说：“妹子，这才是最好的报答，你这事儿比给我翻新房子强多了。”

有时候回想起来，我也觉得挺感慨。三十年前那一救，说实话真是没多想，但换来的却是这么一段深厚的情谊。

我时常跟村里人说，做点好事儿没啥亏的，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份善意能在别人心里开出花。

后来，村里人提起我这事儿，总会说：“德顺这人，心里敞亮，一辈子做事不图啥，但人家日子过得踏实！”

听到这些，我心里也只觉得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