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的回目名是“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像日记一样,记录了贾宝玉日常生活中无比美好的一天。
十来岁的少年,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何况贾宝玉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满溢的精力无处释放。
处在这样的人生阶段,是向左走还是向右走,直接影响一生的命运。
向左走,多一些约束,务一点正业,学一些技能,以备成年之后,贫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向右走,让自由与任性疯长,躲进温柔乡,把大好的时光任意挥霍,成年之后,则会成为“于国于家无望”的“纨绔与膏粱”。
向左走是花袭人,向右走则是林黛玉。
所以,这一章回,作者是借一个贾宝玉的日常,把益友与损友进行了对比。
益友是花袭人,损友是林黛玉。
关于花袭人,作者在第三回对她进行了总体概括:
心地纯良,克尽职任。
如今服侍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只因宝玉性情乖僻,每每规谏宝玉,心中着实忧郁。
因为心地纯良,只想着要如何尽到照顾好宝玉的责任,所以时时刻刻在考虑如何抓住时机规劝宝玉。
注意作者的用词:“规谏 。”意思是以正义之道劝人改正言行的不当之处。适用于下级对上级的劝导,出自《墨子·尚同上》:“上有过则规谏之,下有善则傍荐之。”
“上有过”,指上级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仅“规谏”一词,便可见花袭人是正道上的忠仆。
这一章回里,作者便用半个章回的篇幅,详细描述袭人对宝玉的“规谏”。
袭人被母亲接回家去吃年茶,百无聊赖的宝玉追了过去,二人的亲密互动,就像新婚小夫妻。
正是这样的甜腻,让袭人意识到,这是“规谏”宝玉去旧弊、奔正途的好机会。
于是,她与宝玉约法三章。
这其实相当于二人达成了一个契约,或者是终身相守的盟誓。
这样的盟誓,因为看上去没有爱情的成分,所以被读者忽略。
但这正是独属于宝玉和袭人的盟誓:
宝玉:“我只一心留下你。”
袭人:“便拿八人轿也抬不出我去了。”
不是所有的盟誓都需要甜言蜜语,也不是所有盟誓的语言都很浪漫。
就是这样平常的表达,却是袭人和宝玉彼此依恋、相约一生的见证。
再看袭人提出的约法三章,没有一条是为自己考虑的,全部都是对宝玉有益的:
第一条:不要再说那些疯疯傻傻的话;
第二条:不要与父亲贾政对着干;
第三条:不要再与女孩们毫无边界。
总有人说袭人是想通过劝宝玉走仕途,自己跟着享福,其实这些人根本没有好好读原著。
袭人从来就不指望宝玉能有什么出息,她只希望宝玉不那么顽劣,从而少吃些亏。
她提出的这三条就是有力的证据。
第一条,疯疯傻傻的话说多了,容易让人以为他不正常,精神有问题。
贾雨村就说过:
“这等子弟,必不能守祖父之根基,从师长之规谏的。”
第二条,与父亲贾政对着干,不但会留下不孝的名声,还会挨打,受皮肉之苦。
第三条,和女孩子没有边界,懂的人知道你只是爱红,喜欢吃胭脂,不懂的人会认为你是趁机揩油,色鬼之性。
综合起来,袭人只是希望宝玉能做一个不受伤害、不被人诟病的正常人。
这才是真正关心宝玉、爱护宝玉的做法。
然而,宝玉前脚与袭人签订了契约,答应会听她的“规谏”,后脚就投入到了黛玉的温柔乡。
回了一趟扬州,与宝玉有了一场久别,再回贾府,黛玉就已经从小女孩出挑成少女了。
所以,再次近距离接触,宝玉就被黛玉身上的少女香气吸引,产生了灵感,信口编了个关于“香玉”的段子。
对于“香玉”,我们并不陌生,就在元春省亲之时,将宝玉所题的“红香绿玉”改成了“怡红院”,宝钗更是提醒宝玉,元春不喜欢“香玉”。
有读者据此认定元春不喜欢黛玉,实在是看低了这位贤德妃。
所谓“香玉”,指的就是温柔乡,红香绿玉的缩写。
男儿最怕沉迷于温柔乡,属于没出息的表现。
元春是宝玉的启蒙老师,当然不希望宝玉沉迷于温柔乡,所以将宝玉所题的“红香绿玉”中的“香玉”去掉。
我们看作者的安排很有意思,刻意将袭人的“花解语”和黛玉的“玉生香”写在一起。
袭人苦口婆心“规谏”宝玉走正道,宝玉信誓旦旦,但转身就投入到黛玉的温柔乡中。
作者在开篇有一段自惭自悔之言,其中提到“负师友规谈之德”。袭人就是有“规谈之德”的益友,被宝玉辜负了。
相对而言,黛玉无疑就是损友了,无形中将宝玉拉入了温柔乡。
元春在去“香玉”之时,并无所指,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提醒宝玉远离“香玉”。
她没想到,宝玉身边就有一个货真价实的“香玉”,“盐课林老爷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