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建业，是杨家湾的一个庄稼人。说起1983年那场暴雨，就不得不提起我和张寡嫂的那段往事。这事儿说来话长，还是让我慢慢道来。
那会儿，我爹娘走得早，留下我一个人在村里种地。我是个实诚人，别人家地里的南瓜秧子爬到我家地里，我还得把瓜摘了送回去。村里人都说我傻，可我觉得，做人不能太过势利。
张寡嫂的名字叫张小兰，比我大两岁。她原本是邻村的姑娘，嫁到我们村来没几年，男人就出了意外。她带着三岁的女儿翠翠，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记得那是端午节前一天，天上的云墨迹一样厚重。我正在地里薅草，忽然听见一阵惊雷，紧接着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我赶紧收拾农具往家跑，路过村口的小溪时，听见有人在喊：“救命啊！救命啊！”
那溪水已经涨得老高了，浑浊的水面上飘着树枝和杂物。我定睛一看，只见张小兰和她闺女翠翠正在水里挣扎。原来是翠翠不小心掉进了水里，张小兰去救，自己也陷进去了。
那会儿我也顾不得许多，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水里。溪水又冷又急，打在脸上生疼。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先把翠翠托出水面，把她推到岸边。再回头去救张小兰时，发现她已经昏过去了。
我一把抱起张小兰，往她家跑。那时候雨下得更大了，我的衣服全湿透了，张小兰的衣服也是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路过王大婶家门口的时候，我看见她站在门口，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谁知道这一幕却成了后来流言蜚语的开始。第二天一大早，村里就传开了：“你们听说了吗？陈建业昨天抱着张寡妇回家了，衣服都湿透了，那样子，啧啧…”
王大婶最会添油加醋：“我亲眼看见的，陈建业把张寡妇抱得紧紧的，张寡妇的头还靠在他肩膀上呢！这两个人怕是早就有一腿了！”
这话传到张小兰她爹耳朵里，老爷子当场就炸了。他是个看重门面的人，当即就拄着拐杖来找我算账。
“陈建业！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我张家的门第，岂是你能高攀的？”张父一进门就对我破口大骂。
我赶紧解释：“张叔，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谁知道，这解释反倒坐实了我和张小兰的”关系”。村里人纷纷议论：“你看，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最让我心疼的是张小兰。她被她爹赶出了家门，带着翠翠在村里住着，可村里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有人说她不要脸，勾引小自己两岁的后生；有人说她克夫，这是想再祸害一个人。
那段日子，我和张小兰都过得很艰难。我想帮她说话，可越说越糟。后来，张小兰实在待不下去了，半夜里带着翠翠离开了村子。临走前，她给我留了一封信，可惜被她爹发现了，当场撕得粉碎。 张小兰走后，我在村里也待不下去了。村里人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偷人家媳妇的登徒子。我心里憋屈，可又无处说理。那会儿，电视里正放着邓丽君的《漫步人生路》：
“让我漫步在小雨里， 让我漫步在小雨里， 让我欣赏那远方的景色， 让我欣赏那远方的景色…”
这歌词听得我心里发酸。年轻人嘛，总想着闯出一番天地。于是，我也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背着包袱离开了杨家湾。
出门前，我去看了一眼张小兰家的老房子。屋前种的那棵石榴树开着红艳艳的花，可惜已经没人打理了。记得张小兰在的时候，总爱在树下纳鞋底。她做女红的样子，安安静静的，跟村里那些大大咧咧的媳妇不一样。
我先是去了县城，跟着一个老师傅学做烧烤。那师傅是个东北人，手艺好，脾气也好。他说：“建业啊，你这娃子老实，跟着我好好学。”
我是个倔脾气，认准了的事就一定要做好。一年下来，我学会了烤羊肉串、烤鱿鱼、烤韭菜，样样都有模有样。师傅说我手艺长进了，就让我在他店里当大厨。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省吃俭用，攒了些钱，在县城最热闹的夜市街开了家烧烤店。我给店取名叫”石榴烧烤”，就是为了记住那棵开着红花的石榴树，记住那些难忘的往事。
我的手艺是真的好，烤出来的羊肉串外焦里嫩，撒上孜然粉，香得直往鼻子里钻。烤韭菜也是一绝，韭菜水分恰到好处，咬一口满嘴清香。渐渐地，我这小店就成了县城有名的夜宵地。
日子久了，也有人给我介绍对象。可我就是没那个心思，总觉得欠着张小兰一个说法。这些年，我打听过她的消息，可是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直到1998年的一天，我正在店里忙活，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抬头一看，一辆黑色的奔驰停在店门口。
从车上下来一对母女，年轻的姑娘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时髦，模样俊俏。老的四十来岁，保养得很好，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大气。
我愣在那里，手里的烤串差点掉在地上。那不是张小兰和翠翠吗？
“陈叔叔，还记得我吗？”翠翠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我是翠翠啊！”
人是一样的人，可是气质变了。张小兰不再是那个村里的寡妇，而是个有气质的女老板。她在城里开了家服装厂，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翠翠更是了不得，考上了重点大学，马上就要毕业了。 “建业，这些年，你受委屈了。”张小兰坐在我店里的塑料凳子上，眼圈有些发红。
我赶紧摆手：“没事没事，都过去了。”说着，我麻利地给她们烤了几串我的拿手好菜。
“陈叔叔，您这烤韭菜真香！”翠翠吃得满脸幸福，“妈，您快尝尝！”
张小兰尝了一口，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还记得咱们村那棵石榴树吗？我走的时候，偷偷折了一段枝条，在城里种活了。现在开花的时候，我就想起杨家湾…”
那天晚上，张小兰给我讲了这些年的经历。她离开村子后，带着翠翠去了省城。一开始在服装厂做工，后来学会了做衣服，慢慢地开了自己的小作坊。她说，这些年总想回来看看，可又怕村里人说闲话。
“我知道你救了我和翠翠。”张小兰说，“这些年，我一直记着这份恩情。”
我心里一暖，可嘴上还是打趣道：“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啊？”
张小兰笑了：“翠翠马上就毕业了，我这个做妈的，总得给她找个好归宿。建业，你觉得怎么样？”
我一下子愣住了。张小兰继续说：“这些年，我常给翠翠讲起你。她说，要是能找个像陈叔叔这样的人，该多好。”
月光下，翠翠站在店门口，和十五年前那个落水的小女孩儿重合在一起。她冲我调皮地眨眨眼，说：“陈叔叔，我妈这些年一直单身，就是为了等您呢！”
张小兰的脸一下子红了，啐道：“你这死丫头，净胡说！”
我看着她们母女俩，突然间就笑了。这一笑，就把十五年的委屈都笑没了。
“翠花，明天我去把你爹请来。”我郑重地说，“让他也尝尝我的手艺。”
“我去！”翠翠举手，“我去请外公！他这些年其实一直很想你们。”
夜深了，店里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送张小兰母女俩上车，看着那辆黑色奔驰消失在夜色中。
回到店里，我看着墙上那幅我画的石榴花，心里突然踏实了。十五年了，命运终究还是眷顾了我们。
人们常说，误会是家常便饭，可要是没有那场暴雨，没有那次救人，我和张小兰的人生会不会就此错过？
我想起了那首邓丽君的歌：
“让我欣赏那远方的景色， 让我欣赏那远方的景色， 让我欣赏那远方的景色…”
这一次，我终于看到了最美的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