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血浓于水的亲情里往往藏着最深的秘密。每个家庭都有说不出的过往，有些真相，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去治愈。
我是小兰，今年35岁，在县城人民医院当护士。从我记事起，母亲就是个寡妇，和舅舅家也断了来往。街坊邻居都说，我妈是个刚强女人，一个人把我拉扯大。
那是去年腊月里的一个早上，我刚值完夜班，医院住院部的电梯门开了，就看见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老人被人搀扶着进来。老人穿着一件灰色的棉袄，脸色蜡黄，双眼深陷。我愣了一下，仔细一瞧，这不是我舅舅吗？
"小兰？"舅舅也认出了我，他咳嗽了两声，冲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扶着他的是我表哥建强。"表妹，爸他...查出胰腺癌晚期了。"建强红着眼圈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胰腺癌，这可是癌症里最凶的一种。我在医院干了十多年，见过太多胰腺癌病人了，大多撑不过半年。
"别...别告诉你妈。"舅舅气喘吁吁地说。
我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说起来，这还是我20年来第一次见到舅舅。
记得小时候，舅舅在县城开了家最大的建材店，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每到过年过节，他都会开着桑塔纳来接我和妈去他家吃饭。那时候我最喜欢和表哥表妹玩捉迷藏，躲在建材店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水泥袋后面。
可是自从父亲出了车祸，一切都变了。
那年我才十五岁，正上初三。那天下着大雨，接到派出所电话说父亲出了车祸，母亲连伞都来不及拿就往外跑。等我们赶到医院，人已经走了。
从那以后，母亲就再也没跟舅舅家来往过。我问过好几次，母亲都不肯说，只是叹气。后来我也就不问了。
"你去办住院手续吧。"建强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回现实。我看了眼诊断报告，胰腺癌伴肝转移，已经是晚期。
我帮着安排了病房，又挂了最好的专家号。住院第一天做了详细检查，结果比想象的还要糟：肿瘤已经扩散，最多只能保守治疗，延长生命。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
舅舅的葬礼办得很简单。我和建强、表妹几个帮着张罗。母亲站在灵堂前，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你这个傻哥哥......"母亲哽咽着说，"你为啥不早点告诉我啊......"
葬礼那天，来了不少人，都是舅舅生前的老街坊。他们七嘴八舌地说起舅舅的往事：
"老徐这个人死要面子，建材店倒闭了也不跟亲戚朋友开口借钱。"
"可不是嘛，宁愿自己租个棚子住，每个月的工资全寄出去。"
"他就那张老脸，谁也不服他，就服他妹夫。那年要不是他妹夫，他早就没命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那年舅舅的建材店，是被高利贷的人砸的。他们把舅舅打断了腿，扔在医院门口。父亲接到电话后，顾不得大雨，骑着摩托车往医院赶。山路湿滑，摩托车翻到了沟里......
"你舅舅这些年啊，就跟自己较劲。"王婶抹着眼泪说，"建材店老早就不行了，他硬是咬牙又撑了十来年，就为了每个月能按时给你们寄钱。"
"前两年我劝他，都一把年纪了，该歇歇了。"李大爷叹了口气，"他就摆摆手说，欠债还完了才能歇。"
原来，我和母亲这些年收到的钱，都是舅舅东挪西借，省吃俭用攒出来的。他把自己的生活过得像个苦行僳，却在暗地里为我们铺好了路。
整理遗物的时候，我在舅舅的床底下发现了一个旧皮箱。箱子里有一本发黄的笔记本，是舅舅的日记。
翻开第一页，是父亲出事那天的记录：
"老徐走了，我恨不得一头撞死。他临走前还不忘叮嘱护士给我打止疼针。这样的好兄弟，我怎么就连累他送了命......"
"小妹不肯见我，我理解。我这辈子欠她一个丈夫，欠她个完整的家。我答应老徐，一定会照顾好她们娘俩......"
往后翻，每一页都记着我和母亲的生活变化：
"小兰今天考上了护校，真像她爸，都爱帮人。我在医院对面的小店看着她背着书包去上课，心里既高兴又难过......"
"小妹的头发白了不少，我让建强媳妇去她摊位上买菜，说她身体还好，我就放心了......"
最后一页的字迹已经歪歪扭扭：
"查出胰腺癌，大夫说最多撑半年。也好，这些年总算没有白活，该还的债也还得差不多了。老徐，你在那边等等我，当面跟你赔个不是......"
母亲看完日记，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我知道她心里有多难受 - 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舅舅是个狠心的人，却不知道他把愧疚和思念都默默咽进了肚子里。
建强告诉我，这些年但凡有人说起父亲，舅舅必定会红了眼眶。他最引以为豪的事，就是他妹夫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人。
"我爸这辈子啊，就是个固执的人。"建强说，"认定的事，就算拼了命也要做到。"
是啊，他用二十年的时间，想还一个永远也还不完的债。可他不知道，有些debt，不是用钱就能还清的。
母亲后来去了舅舅生前住的地方。那是个不足二十平米的棚子，墙面发黄，天花板漏雨。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
父亲和舅舅有说有笑地站在建材店门口。
"你这个傻哥哥......"母亲摸着照片，泪流满面，"你受这些苦，你弟弟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啊......"
如今舅舅走了，带着他的愧疚和思念一起走了。但他不知道，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收获的不只是原谅，还有理解和心疼。
人这一生，何其短暂。有些话来不及说，有些人来不及爱，有些误会来不及解开。但好在，他们最终还是在生命的尽头，完成了和解。
那本泛黄的日记本，我一直留着。偶尔翻开，看着舅舅密密麻麻的字迹，仿佛看到了一个人二十年的赎罪之路。他用最卑微的方式，试图弥补永远无法弥补的过错。
生活中有太多这样的故事，有人用一辈子去还一个债，有人用一辈子去等一个原谅。但最珍贵的，不是那些刻意的补偿，而是在补偿背后默默的付出和深深的爱。
那么，当我们面对生命中无法愈合的伤口时，是选择让它一直流血，还是学会包容和理解？当亲情遭遇伤害，是选择让仇恨延续，还是给彼此一个和解的机会？
这些问题，或许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答案。但我相信，在天堂里，父亲和舅舅一定已经重逢，就像那张老照片里一样，有说有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