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网上很多人,经常把“朱槿花”和“木槿花”混淆,可能我们大部分人最常见的是“木槿花”,而“木槿花”也有红色的花朵,因此,把“朱槿花”当成了红色的“木槿花”。但实际上,它们是两个不同品种的花儿,“木槿花”既耐寒又耐热,因此,我国南北都有种植,是南北方夏天最常见的花儿;而“朱槿花”则只耐热不耐寒,只在我国南方有种植,相对少见。
朱槿花
在文学史,它们有一个很好区别的地方,就是“木槿花”虽然号称“舜华”,但它一般开花后,能持续数天,甚至几周时间;而“朱槿花”则一般早上开花,到了傍晚,就开始凋谢了。人们常说的“朝夕芳华”,指的就是“朱槿花”。
木槿花
1. 气与香衣杂,光侵画壁然。徒闻赋君子,无以和神仙,宋之问唐代诗人宋之问虽然人品不佳,但其诗词创作才能,在初唐是数得着的。他在《渡汉江》中的神来之笔,“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一千多年过去了,仍然能打动我们内心深处的那根脆弱神经。而这首《敬和吏部韦郎中庭前朱槿之作》,也是他不可多得的佳作之一:
日给当轮满,星郎伏奏旋。
犹纡起草思,更有落花篇。
气与香衣杂,光侵画壁然。
徒闻赋君子,无以和神仙。
气与香衣杂,光侵画壁然
“日给当轮满,星郎伏奏旋”,前面我们说了,“朱槿花”一般早上开会,晚上凋谢。这句诗,就形象的描写了“朱槿花”的这个特点。
早上,太阳刚出来,“朱槿花”就朝气蓬勃,花开正满;到了晚上,它就枯萎了,犹如胜利的星郎将匍匐在地,报告凯旋之意。
“犹纡起草思,更有落花篇”,就像我早上开始构思一篇雄文,到了晚上,就落笔成文,犹如花落果成一样。
这句再一次形象的比喻了“朱槿花”朝开夕落的特点。
日给当轮满
“气与香衣杂,光侵画壁然”,“朱槿花”散发的香气,与美女衣服上的香气夹杂在一起,一样让人陶醉;而“朱槿花”花瓣鲜红的光泽,就像壁画一样鲜艳。
“徒闻赋君子,无以和神仙”,我听惯了前人赞扬各种鲜花,如兰花,如梅花,赋予它们君子般的气质;但像“朱槿花”这样神仙般的花儿,很少有人写诗唱和,这不得不让人非常遗憾。
所以,我写了这首诗,以纪念“朱槿花”这种神仙花儿!
2. 红开露脸误文君,司蒡芙蓉草绿云,薛涛这首唐代女诗人薛涛的《朱槿花》,既是赞扬“朱槿花”,又是以花咏人,赞扬自己如“朱槿花”般绚烂无比。值得注意的是,诗人把自己比作“朱槿花”,其实是非常隐晦的,需要仔细品读:
红开露脸误文君,司蒡芙蓉草绿云。
造化大都排比巧,衣裳色泽总薰薰。
造化大都排比巧,衣裳色泽总薰薰
“红开露脸误文君,司蒡芙蓉草绿云”,“文君”,指的是汉代才女卓文君。红艳艳的朱槿花,全年绽放,鲜艳夺目,好像是卓文君的面庞。接续成片的朱槿、桔梗、木芙蓉等满园景色,云蒸霞蔚,好像是卓文君的衣裳。
“造化大都排比巧,衣裳色泽总薰薰”,天地间,多少事,排列组合,竟是如此巧妙。朱槿花就像文君的衣裳一样,色泽光鲜,气薰香靡。
一句,“红开露脸误文君”,非常值得细细品读。这里最值得注意的是一个“误”字,诗人把“朱槿花”比喻成卓文君。那应该用“红开露脸似文君”才对,为什么说“误文君”呢?其实,这句诗的意思是,红艳艳的朱槿花,全年绽放,鲜艳夺目,被人们误认为是卓文君的面庞。其实,它是我的面庞才对,只有我,才跟“朱槿花”一样绚烂。
3. 瘴烟长暖无霜雪,槿艳繁花满树红,李绅唐代诗人李绅,就是写出“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那位。他后来官至宰相,但也身陷“牛李党争”,仕途也是屡受打击。这首《朱槿花》,是一首咏物诗,写于他贬为端州司马期间:
瘴烟长暖无霜雪,槿艳繁花满树红。
每叹芳菲四时厌,不知开落有春风。
瘴烟长暖无霜雪,槿艳繁花满树红
“瘴烟长暖无霜雪,槿艳繁花满树红”,端州地处岭南,在唐代时属于非常荒凉的地界。那里常年气温很高,经常可见瘴烟四溢,而很少有霜雪天气。“朱槿花”非常喜欢这种炎热气候,开得非常鲜艳,繁花似锦,一整棵树都是鲜红的。
“每叹芳菲四时厌,不知开落有春风”,由于岭南气候温暖,“朱槿花”可以一年四季开放,不像北方天气严寒,导致其花期缩短。所以,“朱槿花”根本不知道花开花落,都有春风的缘故。
一句,“每叹芳菲四时厌,不知开落有春风”,李绅为“牛李党争”中的“李党”一员,因“李党”的兴盛而最终身居相位,但也因“李党”的失势而备受打击,最后,被贬端州。可以说,“李党”就是李绅的“春风”,“春风”起,李绅仕途花开,“春风”落,李绅仕途花落。李绅多么希望,自己能像“朱槿花”一样,一年四季花开不谢,根本不需要“春风”。
4. 才放又惊残。荣枯朝暮间,高濂这首明代词人高濂的《醉公子 朱槿》,借“朱槿花”的朝开西落,感叹人生短暂,韶华易逝。关键是,人往往在绚烂无比的时候,瞬间就凋落了,这才是让人感觉人生无常的痛苦根源:
路口西风媚。夕阳红欲醉。
才放又惊残。荣枯朝暮间。
含露篱边泣。何人问颜色。
百年如梦中。一晨花较同。
路口西风媚。夕阳红欲醉
“路口西风媚。夕阳红欲醉”,在路口,在西风里,有一株“朱槿花”,正盛开得无比娇媚,跟夕阳一样红,跟醉酒的美女脸庞一样红艳。
“才放又惊残。荣枯朝暮间”,只是它早上才开放,傍晚就开始残缺了,真是繁荣和枯萎,只在一朝一暮之间啊!
“含露篱边泣。何人问颜色”,现在,它饱含着露水,如同在篱笆边哭泣一样;但又有何人来问一问它的现状呢?
“百年如梦中。一晨花较同”,人生百年,如在梦中,和这一朝一夕的“朱槿花”又有什么不同呢?
5. 浅白深红映水涯,西风开遍野人家,彭孙贻世人容易将“朱槿花”和“木槿花”混淆,从中华文化传统上来看,也是有原因的。因为,“木槿花”又称“舜华”或“舜英”,传统文化中,也说它是早上开放,晚上凋谢。但实际上,“木槿花”能开放好几天,甚至数周。这首明末世人彭孙贻的《朱槿》,将“朱槿花”和“木槿花”区别得很清楚:
浅白深红映水涯,西风开遍野人家。
娇姿艳艳迎朝旭,坠蕊翩翩带晚霞。
自愧柔条寄篱落,宁知丽色委泥沙。
山中习静看来久,谁羡同车北舜华。
娇姿艳艳迎朝旭,坠蕊翩翩带晚霞
“浅白深红映水涯,西风开遍野人家”,“朱槿花”开放了,那些浅白色的,或深红色的鲜花,倒映在水中,绚烂无比;在西风的吹拂下,“朱槿花”开遍了整个山野人家。
“娇姿艳艳迎朝旭,坠蕊翩翩带晚霞”,它鲜艳的娇姿,迎着朝阳而开放;而到了傍晚,它那坠落的花蕊又在晚霞中,翩翩起舞。
“自愧柔条寄篱落,宁知丽色委泥沙”,它自己知道自己的枝条柔弱,就寄托在篱笆院落上;也知道自己艳丽的颜色,最终将委托给泥沙。
但它无所谓,“山中习静看来久,谁羡同车北舜华”,它喜欢山中的寂静和自由由来已久,又怎么会羡慕那个北方和人同车的“木槿花”呢?
《诗经》中“郑风·有女同车”中有,“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写的是女孩要嫁给同车的贵族小伙,当然有攀高枝的意思。而“朱槿花”喜欢“山中习静”,当然不羡慕“同车北舜华”的“木槿花”。这里,诗人特意强调“木槿花”是在北方,其实“木槿花”南北都能存活,但“朱槿花”只能生活在南方。
6. 朝开暮落关何事,只要人知色是空,绍隆“朱槿花”朝开夕落的这种特性,在佛家看来,就特别具有禅意。佛家经典《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中有,“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般人很难理解,色看得见,摸得着,怎么就是空的呢?宋代诗僧绍隆在《朱槿花 其二》中,是这样解释“色即是空”的:
朱槿移栽释梵中,老僧非是爱花红。
朝开暮落关何事,只要人知色是空。
朝开暮落关何事,只要人知色是空
“朱槿移栽释梵中,老僧非是爱花红”,我将朱槿移栽到释地的梵宫,并非因为欣赏其红艳迷人。
“朝开暮落关何事,只要人知色是空”,其实槿花朝开暮落,与我这个老和尚没有一点关系。我栽种朱槿花其实别有意图,就是想让人们理解色与空的奥妙。
诗人的意思十分明显,佛家的“色即是空”,并不是否定色的物质存在,搞什么唯心主义。而是说,色虽然是绚烂无比,万众瞩目,但它迟早会湮灭的,化为空的。只是有的色,存在的时间稍长一些;有的很短。就像这株“朱槿花”一样,早上开放,晚上会灰飞烟灭了,让人能在最短的时间领悟到佛家的“色即是空”。
7. 想得分根自晹谷,至今犹带日精华,姜特立“朱槿花”还有很多别名,比如,“扶桑花”,因为它的叶子像桑叶,而中国传统文化中,“扶桑”,也是指日出的地方。因为“朱槿花”鲜红像太阳,这也是它取名“扶桑”的原因。而“扶桑花”中,开红色花的称为朱槿,而开重台花的则称为佛桑。所以,“佛桑花”也是“朱槿花”的一个别称。这首宋代诗人姜特立的《佛桑花》,是这样写的:
东方闻有扶桑木,南土今开朱槿花。
想得分根自晹谷,至今犹带日精华。
东方闻有扶桑木,南土今开朱槿花
“东方闻有扶桑木,南土今开朱槿花”,听说,遥远的东方,有一种扶桑树,就是我们今天在南方看到盛开的朱槿花。
“想得分根自晹谷,至今犹带日精华”,“晹谷”,日出的地方。朱槿花开红彤彤,鲜艳无比。想来的原因是它是从晹谷分根移植过来的,所以,直到今天,它还带着太阳的精华,盛开得鲜红鲜红的。
在这首诗中,诗人向我们普及了“朱槿花”三个称呼,“朱槿”、“扶桑”和“佛桑”的来历,指出“朱槿花”的特点,“至今犹带日精华”,像红日一样红彤彤。
8. 自嫌因太赤,不欲斗娇娆,屈大均这首清代诗人屈大均的《朱槿 其一》,又是别出心裁。别人对于“朱槿花”的朝夕芳华,一般是感叹芳华何其短,绚烂转瞬即逝。而屈大均则不然,他认为“朱槿花”的朝夕芳华是因为它的谦逊,它的不争:
正色自难久,荣华祗一朝。
自嫌因太赤,不欲斗娇娆。
自嫌因太赤,不欲斗娇娆
“正色自难久,荣华祗一朝”,“正色”,古人称青、黃、紅、白、黑等五種基本色为正色,其余颜色为副色。在自然界中,基本颜色是很难持久的,而“朱槿花”正是大红,为正色,所以,它的盛开繁荣芳华只有一天的时间。
“自嫌因太赤,不欲斗娇娆”,可能是它自己认为自己太红了,不想跟那些娇娆鲜花去争斗颜色。为什么呢?因为它是正色啊,去都那些副色,赢了也胜之不武,所以,它盛开一天就凋谢了,不去跟那些娇娆鲜花争斗颜色。
孔夫子说了,“君子矜而不争”,“朱槿花”的“自嫌因太赤,不欲斗娇娆”,就是这种思想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