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孟于(右)与苏菲于延安女大门口合影。
来之前我们就知道,苏菲是延安有名的美人。
走进幽静的四合院,苏菲便热情地迎出来。她穿一件湖绿色毛衣,胸前绣有许多花,显得富有朝气。家里陈设完全是传统的,悬挂的宫灯,优雅的字画,古式的紫檀色雕花桌椅。谈起话来,年逾七旬的苏菲依然透着一种娇慵和天真可爱的气韵。我们知道,那是她的丈夫用一生的深情和挚爱呵护她的结果。
三十年代.碧蓝的大海波光闪闪,拥抱着风光旖旎的舟山半岛。傍晚,一个美丽的少女心事重重,独自在海滩漫步。海风吹拂着她的秀发,扑打着白色裙裾,发出猎猎的回响。她就是后来北京电影制片厂导演,以《孔雀公主》一片闻名于世的苏菲。
苏菲原姓周,出生于舟山定海县一个巨富之家。祖父周长茂开的造船厂在舟山颇有名气,到父亲这辈儿,事业愈发红火,周家也成了半岛上屈指可数的地方豪绅。苏菲从小便显出出众的艺术才华,性情活泼可爱,长到少女时候出落得亭亭玉立,风采照人。她成了家里的掌上明珠。
这年,她15岁了,初中行将毕业。那天放学回来,她本想悄悄摸进客厅吓父亲一下,可在门口忽然听到父亲正在和什么人商议给她提亲的事儿,男方是本地有名的暴发户、绰号“李割舌”的儿子。泪水猛地涌上她的眼睛,苏菲转身疯跑出去,一直跑到海边。
白色的鸥群鸣叫着,在海天之间盘旋。夕阳正在沉落,远处归帆 点点。苏菲脱掉鞋子,赤了脚,烦闷地踢踏着浪花缓缓走着。她苦思 冥想了好久,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在同学圈里,李家的口碑极坏,嫁给“李割舌”的儿子,就等于跳进火坑,毁掉自己的一生和所有美好的梦想;不嫁,父命又难以违抗;逃走,可中学还没毕业,小小年纪又能逃到哪里,又能做些什么来养活自己?
她苦闷极了。蓦地,她想到去年来岛上避暑的那群大学生。与他们交往的那些日子,是她最快乐、也令她大开眼界的时光。他们给她讲美国独立战争,法兰西大革命,讲中华民族近百年来的衰微和饱受欺凌的历史,讲东三省的沦陷和东北人民的流亡之苦。其中一个叫聂耳的青年还给她唱了许多歌,那首《松花江上》唱得她和周围的同学们热泪滚滚。
对了,为什么不写信问问这些大哥哥大姐姐的意见呢?回信很快来了,
“中华民族已经到了最危亡的时刻,每个有志青年都应该投身到求民族解放的大事业中来。你应该做一个追求自由的新女性,到上海来吧,我们等着你!”
苏菲的心一下沉稳下来。她数了数自己平日积攒下来的零花钱,够买一张去上海的船票了,那天,她照例穿一身校服,跟父亲道了再见,背上书包假装去上学。一个小时以后,她已经登上一艘开往上海的客轮。遥望在云天之间自由飞翔的海鸥,她的心第一次发出广阔而快意的鸣叫。
在上海,她成了左翼文化界最年轻也最活跃的小鸽子。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们一方面资助她继续读高中,放学时间她便和左翼话剧团一起演戏,唱歌,到工厂、学校和大街小巷去宣传抗日。一天,身着白衫黑裙的苏菲正在街头演《放下你的鞭子》,路过这里的天一电影公司导演王斌驻足观看,不禁大喜过望。他正在为一部名叫《海葬》的电影挑选女主角而四处奔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从此,刚刚16岁的苏菲走上了银幕,并以她姣美纯真的少女形象和丰富细腻的表演在上海电影界崭露头角。初出茅庐的少女很快过上了影星般的生活:与已经走红的蓝苹同台演戏,每月三百大洋的固定收入,下榻在高级公寓,在俄国人办的西餐馆定伙,出入有专用的黄包车伺候,每日有排不开的社会各界名流贤达的宴请。真个是灯红酒绿,莺歌燕舞,
但是,苏菲那颗纯真的爱国心始终高昂着。无论生活变得怎样优渥,左翼文化界的慷慨悲歌之士主导着她的人生航程,呐喊和宣传抗战依然是她生命的主旋。这期间,她主动和父亲恢复了联系。日本占领舟山以后,父亲来信说,日本人要他出面做维持会长,他坚辞不就,说自己是“看破红尘、厌于世事的吃斋人”,“对政治毫无兴趣”。友人透露说日本人要检查他的粪便,父亲为不做日本侵略者的帮凶,真的和母亲一起开始吃素,这以后就一直吃下去。苏菲被父亲的爱国气节深深感动,这更加激励她全身心地投入到抗战洪流。
1937年8月,战火在上海燃烧起来,苏菲随左翼文艺团体一路演出一路撤退,最后到达昆明。由于她是引人注目的影星,又是活跃的左翼人士,日日奔走于社会各界大街小巷,她的名字很快引起国民党特务组织的注意。那是1939年初秋,雨后的一天下午,苏菲所在的抗敌后援会宣传队正要外出活动,一位小姐妹跑来悄悄通知她,有位你认识的余先生,三时正在大众电影院门前等你。苏菲如约前往,两人又一起到了一位蒋先生家里。蒋先生留着普希金式的长发,为人很热情。他给她看了一些有关延安生活的材料,然后突然问,你想去延安吗?当然想啦!苏菲兴奋得心里怦怦直跳。
蒋先生立即严峻地说,根据我们掌握,你的名字已经上了国民党的黑名单,继续在昆明呆下去很危险,组织上决定立即送你去延安。
余先生接着说,今晚你就不要回去了,就住在蒋先生家里,等车票买好以后再出发,和你同行的还有一位陆小姐。
两天后,苏菲和陆小姐身着旗袍,打扮得花枝招展,活像两个国民党官太太,陆小姐手上还拿着一套小娃娃衣服。两人表面装得很轻松,说说笑笑上了开往贵阳的长途汽车。在贵阳八路军办事处,苏菲和陆小姐换上国民党的草绿色军服,胸前和肩上都有军队番号,苏菲是上士护士兵。然后由贵阳而成都而重庆而西安,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达七贤庄。这里的招待所热闹非凡,一个大通铺上住了二十多个 女孩,因为都是去延安的,见面便亲如姐妹。一个姓朱的女孩常跟一个姓王的姑娘开玩笑,让她“坦白交待”和马海德的恋爱关系,而王又拼命否认,两人在通铺上滚来滚去,逗得大家开怀大笑。这是苏菲第一次听到“坦白交待”这个新词儿,同时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延安还有一个老外叫马海德。出于好奇,她问小朱,马海德是何许人。小朱 说,那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上至毛泽东,下至普通百姓,都愿意找他看病。
哦,原来是个医生啊。
18岁的苏菲换上八路军的灰色军服,激动昂扬地进入延安。她走下大上海的银幕,却注定要在延安演出更为动人的新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