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大寇之沈虎禅大传·将军的剑法之麻将·三

丑丑说小说 2024-04-13 05:48:30
第十一章:四大名捕?平安吉庆   叫的是明珠。  她失声惊叫。  ──她为什么要惊呼?  因为她看见了一件东西。  ──她究竟看见了什么事物,竟使她不意失声惊呼?  方恨少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就看见了她所看的东西。  那也不是什么特别起眼的事物。  还是一个小石盘,灰涂涂的,看去,以为它蒙了一层厚厚的尘,但仔细辨别,发现其实不然,而是在梁上,到处都是尘埃,倒只是这口大约面盆大的石磬,一点灰尘也不沾,只不过,它是灰色的,补在朱红色的木柱横梁上,乍见还真以为它积的尘最厚,其实它却最干净。  最新。  ──至少,它是最近才放上去的,要不,怎不会蒙尘?  不知怎的,方恨少看了,只觉头有点晕,思潮有点起伏,心绪也很有点乱──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所见所闻,实在太令他差愕、感慨之故?  又好象梁上阴黯处,有一团劲风,交错对流,还是有一个什么力量,正在这天人之间的层次蕴酿消融。他差一点在思绪上回到今忘寺那一幕,以为有个蔡般若也匿伏在那儿──不过,当然没有,梁上只有灰尘和他们两人,以及端放着一个磬,最多,梁上屋顶正中央,摆了一面八卦镜,和古铜钱系红绳小剑,那想必是风水镇宅用物。  可是明珠这一叫,唐宝牛可跳了起来。  高高的跳了起来。  他本来就在悲愤、羞忿中──更何况,他和翡翠这番对话,居然还让人偷听了?  他虎地跳了起来。  他虽然仍然负伤,一跳就搐痛了起来,但负伤的痛楚压不住他情感上的负痛,他飞扑过来,活像要把梁上偷听者撕裂。  不过,他听到的时候,翡翠也同时听到了。  “慢着──”她先是惊,后是喜,叫了一声:  “可是明珠?!”  唐宝牛这时又纵身上梁。  他正要一掌拍落下去:  这一剎间,他听到翡翠的叫声。  ──他常听翡翠讲起明珠,他知道她俩是好姊妹,事实上,他也在金陵楼见过明珠,他也还很同情过明珠的遭遇。  而今,他乍然发现梁上的是一个女子。  ──真的是明珠!  接着,他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叫声:  “阿牛,住手!”  声音会不会化灰?还是化烟?唐宝牛可不知道,只是对他而言,这个声音,不管化灰、化烟还是化为一声狗吠猪嚎还是乌鸦叫,他都一定能认得出来。  所以他立即收掌,喜叫:  “大方,你也来了!”  他一时已浑忘了刚才对话遭人窃听之怒。  好朋友就是好朋友。  ──仇人见面,份外眼红。  朋友呢?  ──朋友相见,特别心欣。  真正做朋友,就是包括了宽容与原谅,不管他做错了什么,还有多予鼓励与关怀,要是他已做对了什么。  “你们却是怎么来的?”  “你们怎会在梁上?”这不是一句谴责的话,主旨只在:“你们既然来了,为何不敲门进来,让我们好好接待?”  从梁上下来之后,翡翠和唐宝牛就一直追问这个,犹如一对热情款待来客的夫妇,已经浑忘了他们刚才争执的事。  方恨少、明珠相顾会心。  ──要是能让他们一时忘却刚才冲突的话题,那已是一件大大的好事了,如果能够完全抹去他们刚才伤害彼此的话语,他们也会不惜一切,纵然再在布满尖螨的梁上再待上一天两夜,他们也乐意得很。  “刚才,”方恨少道,“就算我们敲响了门,你们也不见得就会听见。”  明珠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袂,方恨少忙补充道:“孩子哭声很响,中气可挺足的哩,是男还是女的呀,他是──”  见他又语无伦次,触及祸源,明珠又连忙揪了他一下,把话头接了过去:“刚才外面声响也大得很哩,不知是些什么人,这么热闹……”  翡翠奇道:“外面的人?不是跟你们一道来的吗?”  明珠脸色变了变。  方恨少摇摇头。  这使得翡翠问了下去:“那么,你在梁上又叫些什么呀?莫不是见了壁虎还是蜘蛛吧?我就知道妹妹最怕这些。”  明珠的笑容已有些发苦:“见着了这些还好。”  毕竟二人情同姊妹,相处已久,翡翠立即警觉不对劲,便把气忿摆到一边,问:“到底甚事?梁上可有什么?”  明珠一双秋水般的明眸,望定翡翠,这回只说了一个字:  “磬。”  “磬?”  翡翠一时不能意会这“磬”的意义。  明珠用一只手指,指了指上面,悄声说:“上面,有,一个石磬;”  她还用手比了比,“小小的石磬。”  方恨少忽然发现,明珠的手指很漂亮──听说手指:尤其是食指和尾指很尖细秀实的女子,一定很有艺术修养的,方恨少想来想去都不明白:明珠有一身好本领,因何沦落青楼为妓──那怕就算是卖笑不卖身,那毕竟也是含垢玷辱的事呀。  翡翠听了,这才变了脸色,强笑道:“许或,那是前人留下来的吉祥物吧?磬,有时也可以用作风水镇压呢。”  明珠摇摇首,脸色更加白透:“不。我在赶来的路上,还看见了一颗大橘子、一只银酒瓶,还有一件扣环马鞍,上面,都刻有……”  翡翠的目光冷了:“一花五叶?”  明珠大力点头,眼光畏惧之意尽露:“嗯。”  翡翠咬了咬牙,忽问:“上面那口磬呢?有没有也刻着──”  明珠道:“还未及细看呢。要不要我上去拿下来……”  翡翠冷笑道:“瓶、鞍、桔、磬,全都齐了,看来,这四大麻烦人物已在搜捕我们,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了。”  唐宝牛听得如在五里雾中:“什么东西?平安吉庆?那好得很呀!四大……不是四大名捕吧?他们抓你们干啥?”  翡翠目中充满了戒备:“我们怕的,倒不是四大名捕。”  方恨少倒已梳理出一个头绪来了,“我们一路上见的,都是‘五泽盟’里四大巡使‘平安吉庆’的标记,他们下这标示,就是说要动手清理门户,对敌人格杀勿论了。”  明珠道:“说对了。他们若是留下这暗记,便是摆明了公告同道:谁插手就是跟‘五泽盟’对着干。”  现在只剩下唐宝牛犹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我可没得罪‘五泽盟’的人,他们找我麻烦干啥?”  “不是找你,”翡翠冷冷的道,“而是找我。”  明珠趋前一步,说:“还有我。”  方恨少疑惑不解:“却是为何要找你们?你们并非蔡般若父子的仇家,也决不是‘五泽盟’的敌人啊!”  “蔡总盟主不是钟天王,钟门主向来比较宽容;”明珠委婉的道:“你还记得那天你就在他们手里救了我的事吗?他们认为我们对‘南天门’投诚出卖了‘五泽盟’,当时就打算把我押回去受审,但你和四公子出手相救,我才能自由自在到现在。”  说到这里,好象自知逃脱不了,泪花又在眼眶里打滚,但明珠似竭力不让泪珠淌下来,哽声说:  “公子还是请便吧。他们是针对我们姊妹,此事与公子无关。我能快快活活跟公子逍遥到现在,已经……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方恨少听了,心头一热,一股豪气上冲,执着明珠双手,大声道:“不,有我在,你就一定会自由自在下去,直到永远,谁也不能碰你!谁也不能欺负你!谁敢动你,都得要问过我!”  明珠也一时感动到说不出话来。  唐宝牛听来听去,越听越混了,怒道:“好哇!你们充英雄的充英雄,当好汉的当好汉,还有说不相识的便直似没见过的一样……你们这些大英雄、大女侠,有事不告诉我知道,有难不拿我作自己人,你们到底当我是那座山上那棵葱?!”  翡翠这回却不跟他争辩,只咬了咬下唇,下了极大决心似的,看了看怀里的孩子,逗弄了一阵子,然后抱着孩子,向唐宝牛盈盈跪拜。  “唐巨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有怪莫怪,贱妾只求你一个事,就是这孩子……”  唐宝牛跳了起来。  像给火钳炙着了般弹跳了半天高。  “慢着慢着,你别来这一套!我先告诉你一件事:你别以为我傻!”唐宝牛吼道,“还有一个事实,你须得认清:就是这孩子和那孩子,全都会由你一手抚养长大,成人成材,功成利就,反哺娘亲──不是我,我只负责养家,有仗,我来打,有事,我来摃,有难,我来当,有敌,我来杀──你别把他交给我,你跟他母子相依为命,我可不懂带孩子,我可以视同己出,像亲生子一样,但我可不会一个人带孩子!你万勿、千万、万万不可以一厢情愿的打算把他交给我──一个也不可以!你可别来这个,我可不受这一套!要活,一齐活,要抓,一齐抓!”  这一轮急话,可把翡翠下面要说的话窒住了,翡翠一时说不下去。  连同明珠本来也是要差方恨少先走,此际也说不下去了。  方恨少倒是笑了:“对了,阿牛这番才算人话,我也是要与你们共同进退,你就别再费唇舌了。”  却听外边也有人笑道:  “听来,他倒不似山上一棵葱,而是似田里一头牛。”  “他是说:要死一齐死!”另一人道:“果然像牛一般的犟脾气。”  “牛一样的愚钝,”又有一人道:“所以任人差使鞭挞,死了还给人剥皮吃肉。”  还有一人则说,“那也罢了,今日,咱们就先杀牛煮肉,再搜翡翠劫明珠。”  四人说罢,一齐纵声大笑。  十分张狂。  放肆。 第十二章:要死一齐死   翡翠倏然色变:“他们是真的来了。”  明珠失色掩嘴:“真的是他们!”  翡翠道:“我怕他们不只是来找咱们姊妹。”  “他们就是刚才给我一喝噤声的家伙么?!”唐宝牛怒气冲冲道:“来找我么!我还等不耐烦哪!反正,这几天,我养伤养得骨头都痒了!”  明珠失声低呼:“你是说……他们是针对‘南天门’而……?!”  翡翠点头,沉,而重。  明珠又颤声问:“姊姊可是把四公子也请来这里了?”  翡翠神情凝肃,低首看怀里婴儿之际,又愁眉不展,“沈虎禅与万人敌、铁剑将军开战之端倪,敌友之变易,我总要向他报告,何况,唐巨侠……”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但还是说了下去:  “还在我手里。”  “什么?!”唐宝牛一听沈虎禅的名字,连声都哑了,“你说什么?!………我、在、你、的、手、里?!”  明珠道:“我们也不必骇怕。他们可不一定是四公子之敌啊。”  翡翠道:“只怕他们来的不只是这四个‘麻将’,我怕连五少爷也来了。”  明珠道:“不过,他们来的人再多,也不见得会对付四公子。”  翡翠问:“何以见得?”  唐宝牛暴跳如雷:“你们在说什么?!那个四公子?!五少爷是什么鬼东西?!还有没有六郎七叔八小姐九姑娘的!”  明珠道:“今天在今忘寺,蔡总盟主力战过钟大小姐和四公子,但都没下杀手,放过了他们,并公然说会考虑两家结盟。”  翡翠道:“蔡总盟主真的这样说了?他现在往那儿去了?”  明珠道:“他说他要到鸿运堆去,另约钟天王七日后到吸神峰一叙,就由四公子带话。”  翡翠沉吟道:“鸿运堆?他去那儿干什么……莫非是──?!”  唐宝牛怒急攻心:“我操他奶奶鸿运那个堆,你们到底是‘南天门’的什么人?还是‘五泽盟’里的什么东西?!你们到底在讲什么鬼东西?!”  但尽管他又吼又叫,又骂又跳,翡翠、明珠径自对话,并没有理睬他。  明珠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翡翠道:“平安吉庆都已经来了,能怎么办?”  忽听方恨少向外长声道:“你们说的对,要死就一齐死的,还有我方恨少,请连我一齐算进去吧!”  说着,他推开了门棂。  门外,已晨光微现。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清晨的空气总是沁凉的。  门外有一张桌子。  四张椅子。  没有人。  一个人也没有。  方恨少却觉得那股凉意,不是冷在空气里,而是寒在心里。  阁外回栏,有一面桌子,桌子是竹制的。  椅子也是。  桌上有一大堆竹制的事物,四四方方的,有的一对对的已搭成长城般的横线,有的却一只只横排,每张小竹牌约一只指节长,上面刻了花纹和字,有的成索状,有的呈圆形,有的写了字、雕了花,但背面都是一样竹节的颜色,分四面布置,而图样朝上的牌子,都聚落在桌心。  刚才劈劈啪啪的声音,大概就是这些事物在搓揉拍打下来所发出来的声音。  方恨少心中一栗,低声向明珠:“这是什么东西?”  唐宝牛抢着答:“一定是暗器。”  明珠道:“这叫‘麻将’。”  “麻将?”方恨少皱了皱眉头。  “对,麻将,”明珠道:“这是一种游戏,大家分四方位而坐,各摸牌子,互相克制求胜,可赌钱押注,相当刺激好玩。”  “现在已愈来愈多人玩这游戏,赢那一盘的人就叫‘食糊’,这玩艺儿也消耗了不少人的生命、金钱、时间。”翡翠道,“这种游戏,像练武功练到高深一样,高段的人,不仅可以克扣着你要的牌子,让你没有食糊的机会,而且,还可以让自己有足够的牌子,以倍数赢钱,即一翻再翻,赢个满盘满砵。”  方恨少听着也觉头疼:“可是,他们在这儿摆这个一个摊子,算什么意思呀?”  “‘平安吉庆’这四大高手,也是东南西北的四方巡使,原就是‘五泽盟’里的‘麻将’。”明珠道,“他们既是玩这种游戏:‘麻将’的高手,同时,也是他们敌人的‘麻将’,即是遇上他们就惹上天大麻烦的意思;或者,也可以说,他们是‘五泽盟’里带给敌人极大麻烦的将领。”  翡翠苦笑拍拍她怀里的孩子:“所以,我们现在遇上了他们,可也算得上是天大的麻烦了。”  “天大的麻烦!”唐宝牛不甘寂寞的虎吼道:“遇上我唐巨侠,只当他们是麻雀!”  “就算是有天大的麻烦,”方恨少的语音则比较平和,“就请把我方恨少也算进一份吧,我可是不怕麻烦的。”  忽听一个语音也是很平和的问:“我们曾见过你。你叫什么来着?对对对,方恨澡?你就那么痛恨洗澡吗?”  这语音已到了屋内。  方恨少长叹了一声,他摊了摊手,对明珠苦笑道:  “为什么人人叫我名字都弄错了字?我就那么不出名吗?在武林中就那么不受人敬重么?方恨嫂?方恨早?方恨澡?我就恨那么多东西不成!”  明珠望定他,说:“你出不出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我心目中,你已是个名人,也是个好人。像你那么好的人,又那么有本领,只要你愿意,日后,一定会非常非常的出名,十分十分的有名的,你又何必介怀一些目不识丁的人在这一刻识不识你?何必介意在江湖上一小撮目光如豆的人在此际敬不敬重你?在武林中一班趋炎附势的家伙是否叫对了你的名字?”  她这一番话,说的非常诚恳。非常恳切。  ──别说方恨少,就连在旁的唐宝牛,听了也觉羡慕:  羡慕方恨少的幸福。  不,艳福。  说完了这番话,明珠就扬声问:“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大家都是故交,何必鬼鬼祟祟,装神弄鬼搞排场,何不有话直说!”  她长得很娇小,翡翠就高过她一个头。  眉清目秀,样子很甜。  她的笑容很姣好。  她的腿很肥美,但不够修长(也许就因为这点,翡翠在舞蹈上的造诣,要比她高多了),她的腰也约略有点丰腴,整个看去,她像邻家有女初长成,讨人喜欢,惹人怜惜,珠圆玉润,但个性并不强烈。  可是,在这时候,她说这段话,却是凛然不惧、英气逼人的样子。  隔了半晌,忽听有人说:  “抓。”  只一个字。  接着,又有另一个人,也是说了一个字:  “你。”  紧接,再有一人,自另一方位,也是说了一字:  “回。”  最后,剩下一人,说了一个字:  “去。”  文字这回事,是很奇妙的,每一个单字,有时候听起来是毫无意义的,但加在一起,却很有意思,甚至,是很激烈、可怕、充满威胁性的:  “抓你回去。”  那四个人,对明珠这样说。  然后,四人自屋子里的四个方位,一起现身,向她逼进。  四个龙庭凤阁、高大豪壮、浓眉俊目、相貌堂堂的汉子,各人手里拿了只皮鞍,捧了口瓶子,执着根长戟,端着一个铜磬,向屋里包抄了过来。  正是“平安吉庆”:  陈庆。  何吉。  李安。  张平。 第十三章:一二三四五六七   一见他们,方恨少就笑了。  他虽然饱读诗书,斯文儒雅,但有一样跟他半腹经纶(不算满肚子,因为他一向读得多,记得并不多;看得博,但也忘得快)很不相称:  那就是他长得一副孩子气的脸。  ──一旦笑起来的时候,就更显露一股稚气未除的样儿。  不过,他现在好象笑得跟平时不一样。  他笑得更豪壮。  更淡定。  更有男子气派。  ──也不知怎的,在这片刻间,他好象就已成长了许多,也强大了许多,更自信了许多。  他笑着迎向他们,还说:“我认得你们。──咱们也算是故交了,虽然你们不记得我的名字,但你们的样子却很好认──既然是故友,有件事,我倒要请教你们的。”  “瓶魔”看去只是个少年人,他道:“你说。”  方恨少道:“你们既然已千辛万苦赶了过来,怎不索性大大方方的现身亮相,要闹那么多古古怪怪的活儿,还弄了那么张大桌子,唏哩哗啦的打这个什么……麻将,坦白说,这样故弄玄虚,不太那个……无聊些了吗?”  瓶魔、鞍神、戟妖、磬仙,一时都说不出话来,答不上来。  他们答不上,却有一人答了嘴。  “我倒知道答案。”  方恨少又微微地笑开了:他知道他的好搭档已恢复了平日的斗志,以及平常与他对敌时的默契。  “我也有答案,”方恨少鼓励的说,“你先说说看。”  “怕。”  唐宝牛学着他们的口气,只说了一个字,就住了口。  “怕?”  方恨少故意问,也是只一个字。  “对,”唐宝牛大剌剌地道:“只有心生惧怕的人,才会虚张声势;也只有缺乏自信的人,才会讲究排场。”  他好象要故意挖苦、冲击这四名饮誉江湖、出名难缠的人物。  手里拿着沉重的铜鞍的是“鞍神”李安,他却不生气,只平和的说:“也许你说的对。你们也听听我们的。”  另外一个持刁戟的中年人,便是“戟妖”何吉,他有条不紊的道:“麻将对我们而言,只是一种游戏。我们在打麻将,就是在玩游戏。游戏,当然是为了娱乐。”  还有一个端着铜磬的壮年人,当然就是“磬仙”陈庆,他把话接了下去:“我们在对敌前先搓搓麻将,也就是先玩一场游戏,松弛一下,舒闲一会,让我们全身精力和神气,完全回到最巅峰、最自然的状况下,那才对敌、出手──这才是我们的本意。”  唐宝牛瞳孔收缩。  他知道已遇上了敌手。  他身上的伤未愈:伤虽不在要害,但流了很多血,伤口也很大,一旦移动,伤处很容易便会迸裂,而且很痛。  唐宝牛一向勇于拚命,所以也常常负伤,但其实他是最怕痛的。  怕得要命。  他现在也很有点怕。  当然是怕在心里,在外表,唐宝牛依然勇猛,甚至表现得很不在乎。  他其实是想用话激怒对手。  只要敌人一生气,就难免有疏漏,就可以窥出破绽,那就好对付多了。  可是敌人并没有激怒。  也没有愤怒。  甚至反应也不剧烈,只据理陈说──这才可怕!  ──激怒不了的敌人,才是最沉着、可怕的敌人!  幸好,唐宝牛对“麻将”这玩意儿还算有点认识,也听说过“平安吉庆”还有一些江湖名人,就喜欢成日泡在这玩意儿里的传闻。  所以他嘿声道:“你们喜欢打麻将,这的确是一种游戏,可是主要是为了什么?那是为了消闲和开心。听说你们花了不少时间耽迷在搓麻将,据我推想,你们一定在‘五泽盟’里感觉到没有出路,在武林中感到无望之故吧?”  “甚……么?!”  戟妖何吉、鞍神李安、瓶魔张平、磬仙陈庆,均为之震怒。  “你说什么?!”  “什么话?!”  “胡说!”  唐宝牛的眼睛亮了:毕竟,人还是会给激怒的。  只要有七情六欲,就是一个人,只要是一个人(那怕是四个人),就会有破绽,有破绽,就会有攻破的机会,那就不必怕他了。  他笑嘻嘻的道:“一个人若花太多时间沉迷在没有意义的游戏上,其实是失意的表现,如果不是自己已对未来没有了寄望,便是失去了重大的抱负,对生命不珍惜的一种反射,所以才选择了用一种不长志气的方式消闲而已。”  他又剔着一边浓眉,笑嘻嘻的问:“你们认为我说的对不对?”  还不待他们回话,他已迅速把话题关门、下闸、放狗、封条:“要是承认了,那就知错可改;要是不敢面对,就更加无可药救了。”  何吉盯着他身上的伤口,问:“你就是唐宝牛吧?你身上的伤还不够重么?”  张平咬牙切齿地道:“武林中人的道理,是用拳脚说的,不是光凭张嘴巴说的。”  陈庆狠狠地道:“我们本来也只是奉命抓你,死的活的都一样,你既然自惹麻烦,那就别怪咱哥儿们不保全你。”  李安冷冷地说:“我们打麻将关你啥事?你已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现在还来草人救火,岂不自取灭亡!”  唐宝牛回头,故意等方恨少打了一个照面:  方恨少看见他那“得意”的眼神,也不禁作会心微笑。  ──这好兄弟还是老样子:  爱惹祸!  喜欢闹事!  ──但别看他粗疏莽烈,对付敌人,才真有他一套,他在江湖上的名号,决不光是傻乎乎呆楞楞白搭出来的!  只听唐宝牛忽然喃喃地道:“一二三四五六七……糟糕!”  他像着了魔似的自言自语。  “四方巡使”都不知他说什么。  李安是最后一个把话说完的,四个之中,最沉得住气的也是他,但见他呓语般的反应,更加不能理解,便问:  “你说什么?”  唐宝牛立即便冲口而出:“忘八!”  一时间,四人才知中计,吹胡子、瞪眼睛、抄武器、直喘气:唐宝牛刚刚只说到:“一二三四五六七”,李安一问,就变成“忘八”了。  这一下,四人一起勃然大怒,陈庆怒骂:“王八旦,你少在咱面前耍猴戏,我们撕了你当张烂破纸!”  唐宝牛十分镇定,即时反问:“王八骂谁?”  陈庆道:“王八骂你!”  唐宝牛、方恨少一齐拊掌大笑:“原来你就是王八!”  四方巡使又知中了“语障”,气得歪了鼻子,唐宝牛大声问:“谁耍猴戏?”  方恨少跟他配合惯了:“你。”  唐宝牛又高声问:“谁是猴子?”  “他们。”方恨少极之合拍:“一共四只大马骝。”  两人越说越高兴,相互击掌为庆,连本来如惊弓之鸟、忧心怔忡的翡翠、明珠,也忍俊不住,以袖掩嘴,笑了起来。  唐宝牛更加得意洋洋。  他看到翡翠、明珠在笑,他就更洋洋得意了:  ──仿佛,这么个大个儿,还负着不轻的伤(至少伤口还淌着血),而又刚为了情爱与深心爱着的人起了剧烈冲突,但只要在口舌上占了一些小便宜,他就有莫大的喜悦、说不出来的高兴、形容不出的成就感似的。 第十四章:想活一起活   虽然在笑,也给逗笑了,但翡翠依然愁眉未展,明珠也未能笑逐颜开。  因为她们都知道:  既然“五泽盟”已下令要人,是决不会轻易放手、更不会随便放过的。除了因为言出法随之外,面子也是很重要的因素。──要是说,江湖上有头有面的人,已经下令“抓人”了,结果,人没抓着,就撤消指令,甚至要抓的人还在江湖上晃来晃去,或者抓着了便“放人”,那么,这些头角上的人物大爷儿们,就成了灰头土脸了──所以这“面子”丢不得。  能下“平安吉庆清场令”的,在“五泽盟”里,大约也只有:“五泽盟”盟主蔡般若、署理盟主“拖泥带水”招久积,副盟主“波涛汹涌”张笑舫,以及总指挥蔡五这四号人物而已,如果要撤消这已发出去的追缉令、决杀令,只怕就只蔡氏三父子才能定夺:但其中一个蔡黛玉神智不清,就只有蔡般若和蔡五可以撤销禁令、主掌生杀大权。就算是蔡五有意要撤销禁令,只怕也非得请示蔡般若不可。  她们甚至不大明白:  “五泽盟”为何要对她们下此重令。  ──尽管,她们各在“五泽盟”和“南天门”双方两头跑,乃犯江湖之大忌,但这件事,似乎两方面的顶头人物都已“心知肚明”了一段时期,却未痛下辣手处理她们,而今,“五泽盟”却突然杀气腾腾起来,似要严办此事,令她们好生不解。  ──难道个中别有内情?  翡翠、明珠毕竟跟“平安吉庆”四方巡使相识一场,也不欲逼人太甚、嘲人太烈,弄拧了大家都难以下台,于是这回翡翠先拱手说:  “四位大叔,今日光临,所为何事?”  何吉道:“抓。”  李安道:“妳。”  陈庆道:“回。”  张平道:“去。”  ──还是这个答案。  仍然是这四个字。  翡翠吸了一口气,走前了一步:“那就把我带回去吧,我不挣扎,也不动手。”  瓶魔、磬仙、鞍神、戟妖,互望了一眼,翡翠马上接着说:“不过,求四位高抬贵手,不要伤害他们,也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戟妖”何吉道:“我们要抓的,不只是你。”  明珠也站出了一步。  她跟翡翠站在一起。  “那就是我们两姊妹了,”明珠说,“我也束手就擒,就请放过其他的人。”  这次是“瓶魔”张平道:“我们只负责抓人,不负责谈条件。”  方恨少冷笑道:“如果抓不住呢?”  “磬仙”陈庆马上道:“那就拿死人头回去交差。”  唐宝牛也马上迈前一步,吼道:“开玩笑!咱们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还要两个弱女子保护不成?!”  “四方巡使”最憎恨也就是这个人,于是“鞍神”李安说:“本来指令已说明,抓不到活的,就一概杀了。”  翡翠脸色变了,从打算委曲求存,变得不惜一战:“你们不是打算大小一概灭口吧?”  张平冷冷地道:“我说过:我们只负责执行,不负责谈判。”  “如果要下杀手,”明珠下决心的说:“我们便决不会束手待毙。”  何吉道:“束不束手是你们的事,杀不杀你们是我们的事──你们要是不反抗,我们就只抓活口,回到盟里再听候盟主发落,至少,你们还可以苟活一时。”  方恨少哂道:“给你们抓回五泽盟?那时要杀要剐,怎容我们置啄?”  张平道:“这儿本来就轮不到你来说话。”  唐宝牛突然爆出了大笑。  一排放鞭炮似的大笑声。  “咱们四个人,想活一起活,要死一齐死。”唐宝牛边笑边说,豪气干云,活似不把四人放在眼里,“咱们四个人对付四个人,还怕你们有三头六臂、七嘴八舌九屁股不成?!”  说罢,也许他自己觉得很好笑,自己便喀啦卡啦的豪笑起来。  “平”、“安”、“吉”、“庆”也相顾一眼。  他们知道这看来戆头憨脑的家伙,说的也确是实话。  他们也担心这个:  因为这四个人加在一起,也的确并不好对付。  他们跟翡翠、明珠一度份属同门,也算同僚,明珠、翡翠的武功,纵不可畏,但以一对一,只怕也要一番苦斗。  至于方恨少的轻功,他们曾经见识过,的确是倏忽莫测,只怕胜之不难,抓之却不易,杀之可更艰辛。  他们唯一摸不清底细的,反而是那负伤的唐宝牛。  不过,他们最恨的,巴不得杀了消气的,也正是这个人。  同样,他们最不担心的,亦是此人。  ──一个受伤的人,血还淌着,笑的时候,许是牵动了伤口,眼中还渗着泪光哩,连站都站不稳,只不过死充强撑,没啥好怕的。  他们怕的是这四人虽是二男二女的组合,但看来很有默契、也很齐心,跟他们原先在门外听得的男女相詈、各出恶言的情况,很有出入,与他们一路跟踪那对男女,以为男的是书呆子、女的只是天真幼稚,一路只晓得打打骂骂、吃吃喝喝,也很有点不同──这四人连在一起,好象不需相互传达什么,已同心共气、同仇敌忾、结成一阵,不易攻破呢!  ──早知道,在他们四人聚合之前,已下手逐个击破,来得着算!  “平、安、吉、庆”如此思忖,交换眼色,暗自惕惧。  同在此际,明珠和方恨少也在不约而同的忖想:就在他们猝不及防之际,要突下奇袭,攻破一个缺口,至少,让翡翠母子、负伤唐宝牛逃出去再说。  唐宝牛和翡翠也在计议:“五泽盟”的通缉令,其实是冲着我俩而来的,不关明珠、大方的事,设法吸住这四人,把孩子交给他们,逃出得一个是一个!  至于唐宝牛和方恨少,两人一向应敌,最有默契,也各在心中计划:佯作说说笑笑,不着边际,趁对方阵营一个疏失,猛下狠着,好反败为胜,让明珠、翡翠逃脱此地!  大家心中各有打算,却忽然听得一个语音懒洋洋、倦慵慵的道:  “本来你们也许还可以不死的,是你们自己一定要找死,那我也没办法了。”  听到这个“死不断气”的语调,好象还是从很遥很远的地方悠悠荡荡的传了过来,方恨少、翡翠、明珠都变了脸色。  也变了眼色。  一个沮丧。  一个气颓。  一个简直已经绝望。  因为他们三人,都知道说话的是谁。 第十五章:麻瓜   要是四个对四个,也就是一个对一个,方恨少绝对相信,还是可以一战的。  但他现在已准备放弃这个期想了。  因为他知道开声说话的是谁。  来的是蔡五,蔡青山。  方恨少犹记得那一缕指风。  ──那急啸之声,比水缸裂破还锐。  梁四还因此负伤。  只一招。  ──一指。  蔡五既然来了,他们就没指望脱逃了。  是没指望了。  但希望却还有一个。  ──那就是在蔡五来到之前,他们已逃脱这儿。  一旦冲出“观鱼阁”,蔡五再厉害,也不能身外化身。  他最多只能追上一个人。  其他三人仍然有望可逃。  方恨少决定要引开他。  ──真的打起来,他自知干不过蔡五,但若真的跑起来,他不相信蔡五能追得上他。  所以他笑看对唐宝牛说:“麻瓜。”  “麻瓜”是什么?  在场的人,除了方恨少和唐宝牛之外,当然谁也不晓得。  ──这是他们几个自许为“大寇”之间的暗语。  原本,“麻瓜”的意思大致是指:那些呆子、不开通、保守、赶不上潮流、墨守成规、腐迂、老化的一群,但在他们之间,这两个字是代表了一个行动:  动手!  方恨少叫出“麻瓜”这句话的时候,当然在场的张平、何吉、陈庆、李安都听不明白,只以为他又讽嘲四人为落伍、讨厌的家伙,连同一伙的翡翠、明珠也不了解,“麻瓜”到底是啥意思。  但唯一听得懂的唐宝牛,却也好生不解。  他一听那“要死不活”的语音,只以为对方又来了一个麻烦人物,但见方恨少、翡翠、明珠全脸无人色,情知不妙,然后,他就听到方恨少对自己说出“动手”的暗语。  ──来的人是谁?  ──怎么翡翠、明珠闻声色变?  ──为什么大方会听声辨人,自己却不知来者何人?  ──为何大方要提早发动攻击?  原本,他便是要激怒“平安吉庆”,到了一个让他们浮躁气愤的程度,这才突然出手,才比较有胜算。  别以为唐宝牛人长得高大、说话憨直、脾气大、嗓门高、火性儿,加上赤子之心常流露,就是个呆子。  其实,他脑袋灵光得很。  而且,也很懂得使诈。  他还佻皮狡猾得很。  他觉得激怒这四人,现在还未够火候。  ──本来,还可以加搧一搧风、拨一拨火。  但方恨少已要求“麻瓜”。  ──为什么他要那么急于发动攻击?  ──来者何人?  怎么使大方也乱了阵脚,逼不及待?  他没有问。  因为来不及。  而且,也没有时间问。  因为方恨少已然发动了攻势。  他也立即发动了攻击。  理由无他:  他出手,他就一定出击。  ──要死一齐死。  ──要活一起活。  因为他们是朋友。  是兄弟。  兄弟。  麻瓜。  ──那是一个攻击令。  不必回顾。  不容置疑。  只有责无旁贷。  只能义无反顾。  生,同生。  死,共死。  生死相依。  共同进退。  肝胆相照。  不离不弃。  ──再加上灵犀、勇气和默契。  造成了这一次的行动。  这一次的攻击。  方恨少整个人突然“飘”了起来。  他的身子疾如急矢,右手扇子,急取张平,左手二指,急戳其目,右足飞踹,踢向鼠蹊,同时一口唾液,疾射张平!  他这一招,曾在“金陵楼”后院,为了要救明珠脱逃出“平安吉庆”的包围时,曾经用过。  只不过,那时候,他这一招三式(最后那式吐口水,实在有点不入套路,所以不计算在内),是同时对付平、安、吉、庆四大高手,而今,他却尽往一人身上招呼。  那就是张平。  ──张平守的是东门。  那是大门口。  方恨少从刚才唐宝牛信口雌黄的讽嘲揶揄中观形察色,发现张平、陈庆、李安、何吉之中,还是以何吉、张平最沉不住气。  最易给激怒。  但两人中,又以张平武功较弱──只弱上了一些,方恨少还记得当日他在“金陵楼”,扇取张平、指戳李安,足踢何吉,唾射陈庆,其中就陈庆弄了一手是痰,张平的几乎给他的扇子点击,是刮落了一角方巾。  所以,今日,他便选了他:  力攻!  主打张平!  ──只要干掉了一个,攻破了一个缺口,一切都好办多了。  所以方恨少认准了:  全力突袭。  张平大叫了一声,似早有防范,或许,方恨少当日曾遽起突击,对“平、安、吉、庆”而言,这只是重施故技。  只见张平也全身急掠而起,半空迎住方恨少,右手宝瓶,截住扇子,左手二指,疾挟向方恨少指节,右足回蹴,反蹬方恨少脚胫,他居然完全用方恨少的招式,来反击方恨少!  只一招不同。  那是他把瓶口,微微一倾,噗嗤一声,“收”掉了那一口自方恨少口中吐出来的痰。  不,不是痰。  方恨少一向觉得当众吐痰,有失斯文。  他只吐口水。  ──他坚持那不是痰。  对敌人,因为不赞同对方的作为,可以“唾弃”之。  但并非吐痰。  吐痰是制造脏乱。  两者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至少,方恨少心里的想法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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