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瑞安作品:白衣方振眉之小雪初晴·四

丑丑说小说 2024-04-16 23:02:55
第七章:绕指柔   我是谁和沈太公对望一眼,也不打话,即蹿身而起。  大船离小船虽近,但也有丈余远,加上船舷高出舟子近十尺,我是谁、沈太公这一蹬而起,端的如天丸急射,迅疾无伦。  方振眉微叹一声:如此一来,小雪留在小舟上,自己断不可能舍弃小雪而抢登大船,便只有留守在小舟上了。  我是谁,沈太公两人身子如鹰隼一般,急升而起,升起船首,正待扑入,忽觉江天劲风里,尤其这黑漆如洞的船身内,涌起几道极之怪异的幽风。  我是谁、沈太公毕竟是饱经阵仗的好手,瞬间一声低吼、一声怒吼,都旨在提醒对方一个字:“蛊!”  “蛊”字一出,沈太公、我是谁是闭住呼息,运功全身罩满真气,急扑向船舱内!  船舱甲板还有丈余距离,我是谁、沈太公既已先拔起丈余,再掠向船上,少不免要在甲板上运足一点,稍微借一借力。  可是两人足尖一点,毫未着力,身子如同大石落井一般,不住下沉。  两人心中一凛,原来这“甲板”上,既没有木板,也没有任何着力之处,只是一个极大而深的黑洞!  我是谁、沈太公二人平空提气,意图力拔而起,但身形已经下沉,力已用竭,加上闭气在先,一口真气调换不断,刚要吸气,殊料黑洞里所发出的一阵腐霉之气,迅即吸入二人鼻孔内!  饶是两人功力高深,一闭之下,好像肺里塞了一堆海藻,全身软绵乏力。  ——黑洞里,不是海水,而是比深海更可怕的死水!  方振眉在小舟上见一黑一灰两条身影,上拔即下沉,叫了半声:“蛊!”即声息暗哑,他已知情势不妙,当下向张恨守抛下了一句话:“照顾小姑娘!”  张恨守悲歌一竭,愣在当堂,方振眉已如一只白鸢,飘了出去。  纸鸢与鹰鹫的飞行姿态相比,当然一悠然自若一迅疾遒劲,但方振眉这一飘确如行云流水,但速度却比鹰隼还急!   沈太公、我是谁向下沉落的时候,方振眉的身形已拔越船舷。  他立即感觉到空中有蛊毒!  对方诱他们过来本来就是圈套!  他也立刻知道船下的黑洞有剧毒!  方振眉立时吐气扬声,喝了一声,这一大喝,像一很大槌子,向他迎头击下,使他遽沉的速度,加快十倍不止!  他及时越过沈太公,但丝毫未停,又沉越过我是谁的身子——我是谁本就比沈太公重,所以下沉得也较快——这时离船底的“死水”已经不到三尺!  方振眉遽翻掌腕,一手抓住我是谁足踝,发力一托,把我是谁在上推去!  这下电光石火,我是谁刚往上弹起,沈太公已落至方振眉处!  方振眉微一侧身,让沈太公的脚踩在自己左肩上,方振眉再运力一顶,沈太公借力猛翻,向上蹿起!  此际方振眉一沉再沉,已落至离“死水”不过一尺之遥,那腥臭怪气,令方振眉晕了一晕。  方振眉倏地双袖如拍板一般运力击下,双袖所卷起之狂飙,击上水面上,一股逆流使他轻如薄纸的身子,急升了起来!  他遽升得如此之速,令激起的又臭又腥的黑水仍不及溅在他身上!  船舷与船舱之间相距一座偌大的“无底甲板”,船舱上有一道扶梯栏杆,栏杆上有三个人。  船舱漆黑,只有一星黄火,摇晃明灭,似点在舱中,又似燃在这遥远多风海上的鬼火。  栏杆上的三人背光而立。  左右二人,一团黑暗,谁也看不清楚他们的脸目,中间一人,在黑黝里,眼中两点绿火,就像站在中央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丛林里特别凶狠的野兽。  这三个人,眼见我是谁、沈太公、方振眉一个一个地掉落下去,但瞬即又看见我是谁、沈太公、方振眉一个一个地弹回上来。  他们立刻断定了一件事:这三个人沉落下去后还能再跃上来,全是因为一个人:  ——方振眉!  所以他们只对着一个人下毒手,那就是最后才冒升上来的几乎已旧力耗尽、新力未至的方振眉!  就算是万兽之王的狮子,也有它荏弱的时候,一只老虎掉到陷阱里,跟一只老鼠被关在笼子里不会有太大的分别。  纵然方振眉目前处身的陷阱是为朋友而掉落的,但此际无疑是方振眉最脆弱的时刻。在敌手环视之下,任何微小的弱点暴露,都足以致命。  中间的绿火没有动。  我是谁上腾的时候,勉强把身子一挪,扑向左舱;沈太公上来的时候,也勉力把身形一折,掠向右舱。  三个漆黑中的人也没有动。  等到方振眉的白衣一掠上来,中间那盏绿火仍然没有动,但左右二人,倏地掠出!  这两人破空划出,夹着一声剑啸,只因为二人在空中拔剑,而又因为同时拔剑致使只有一声剑风。  这两柄剑在漆黑中像两片绿色的长蛇,偏偏剑阔不过蚊子的翅膀,在瞬息间已在方振眉的白衣前后左右闪动了二十一下。  但方振眉的身形,就像燕子乍过急流一般,剧烈抖动浮沉着,然而姿态极其优美,那四十二剑始终没能沾着他的衣衫。  只是他的身形,不得不往正中的船舱掠去。  三人在半空一闪面过,交手已数十招,方振眉双足落地,到了那两盏绿火身前,对方的剑招既伤不了他,但他也脱不了凌厉周密的剑网,两人仍在他一左一右。  方振眉足尖刚刚落地,“铮”地一声,一柄剑在黑暗中的灼红如香焰,已指在他咽喉上!  方振眉的身形陡地止住,僵硬。那柄通红的剑,也倏然而止,在方振眉喉咙不到三分处!  那对绿火霎了一霎,笑道:“好功夫!”  方振眉一动也不动,道:“好剑法!”  那对绿火哈哈大笑,但剑尖却半点不颤:“我原本只买方振眉一只手指,却不料分文不需要就买下阁下一条命。”  方振眉微微笑道:“‘人头幡’幡主司空退的‘碧火血剑人头蛊’,在下总算领教了一项。”  那双绿火猖然一盛。遂又哈哈笑道:“一项就够了。我的‘血剑’一伸,只怕你求死也难。”  方振眉却顾左右,神色不变,道:“如我没有弄错,这两位就是‘人头幡’座下四大杀手之伊卖和梅买?”  司空退笑道:“伊卖、梅买、张恨守,都是人头幡里的好手。”方振眉眉角一扬:“我却知道四大杀手中又以霍冤崖为最高。不知他身在何处?”  司空退的剑又乍红的亮起来:“你找他干什么?你已是砧上之肉,瓮中之鳖了,我的手一动,你这生这世,就再也动不了。”  方振眉笑了,却说了一句话:“奇怪。”  司空退冷冷地问:“你奇怪什么?”  方振眉说:“我跟人头幡无冤无仇,你要我的命做什么?”  司空退道:“因为你太多管闭事。”  方振眉眼角的笑意更浓了:“因为我太多管闲事而要杀我甘心的,也确不只你这一家。只是,你本来要杀的,好像不是我。”  司空退绷紧了脸:“哦?”  方振眉继续说下去:“你原意好像也不是要杀人的。”  司空退眼神冷似冰霜,只“哼”了一声。  方振眉道:“你开始是要抓人的,而且抓的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可怜小女孩子。”  司空退半声不响。只盯着方振眉,好像盯着他就可以把对方灼穿两个血洞来。  方振眉的笑意已到了嘴边:“我真奇怪人头幡怎么改行了?不干大买卖却来掳劫一个小孤女,还为了这个小女孩子不惜杀掉我们三个人。”  我是谁在一旁怒吼着跳起来:“放屁,谁杀得了我们!”说着挥拳就要冲前。  司空退冷冷地道:“你再上前来一步,就算你还能放屁,方振眉也无屁可放了。”只见他灵蛇一般的剑,又疾然急进二分。  此刻红如鹤顶的剑尖,离方振眉咽喉已不及一分。  我是谁立时像一根钉子被木槌打入木里去般僵住。沈太公额上也渗出了冷汗:“司空退,你这老不死的,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司空退叹了一声道:“可惜我跟你们,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了。”  沈太公激动得结结巴巴的,“司空退,我……我跟你下跪也行,叫你做老爸也行,只求你不要杀这个我的财神爷!”  司空退“嘿嘿”两声地怪笑道:“你一把年纪,我可没你这种龟儿子。”  我是谁十指嵌入了手心,龇牙道:“你敢杀他,我宰你全船!”  司空退怪笑道:“那叫诱之以利,这叫胁之以威……只是,我只要把你们的财神爷一剑穿了喉,你们两个根本就不是伊卖、梅买和张恨守的敌手。”  方振眉忽然道:“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  司空退眉一扬,绿火一霎,仍是禁不住问:“听说过什么?”  方振眉笑吟吟地道:“有一种武功……”  司空退不耐烦了起来:“什么武功,快说!”  方振眉:“有一种武功能后发先至,以后发制人,以柔制刚……”  司空退没有听完。  他已听懂方振眉的意思。  方振眉的意思很简单:他还没有死。一支剑指着他的咽喉不等于洞穿了他的咽喉。  司空退没有再让方振眉说下去。  他立刻出那一剑。  剑只离方振眉的喉管不到一分,他要方振眉永远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的剑刺出。只有一分的距离,可是那一分的距离,忽然多了一件东西。  方振眉的指头。  “叮”地一声,剑刺在指头上。剑尖折,断刃飞,“笃”地射入船舱上。  司空退舞起周身剑花,万缕红光,梅买、伊卖二人同时出剑,刺二十三,削四十一,方振眉身如白鹤,长空拔起,已悠然落足在船桅上。  只见船桅帆布上那颗绿磷磷的骷髅上,潇潇洒洒地飘上了一袭白色衣衫。  司空退怒吼道:“王指点将,千刀万剑化作绕指柔……你,你已练成了‘点石成金’!?”  只听方振眉在风中传来的语音:“可惜点是点了,石还是石,金仍是金。 第八章:舞过江南舞过长安   梅买、伊卖欲上纵追击,但他们立时发现情形完全不允许;沈太公和我是谁,一个盯着梅买,一个瞪着伊卖,像跟他们是做定了一场买卖一般。  而方振眉居高临下,在他们的头上。  这样一种情势,对司空退、梅买,伊卖都是极之不利的。  司空退沉喝了一声:“退。”  ——退回船舱,方为上策。  但是船舱里却正好在此时走出两个人来。这两个人,一个身着玄衣,脸色焦黄,却挟了一张火焰一般的赤琴。  另外一个人,我是谁一见,就呆住了。只觉得热潮自心跳涌至脸上,在双颊烘烘地涨了起来。   那古服轻装的女子姗姗而至,在暗处仍是那么白皙,美目流盼的高贵竟令我是谁不敢与之对视。  那女子顾盼了一下场中情势,说:“司空,什么事?”  司空退一见那女子出现,稍有些迟疑,即恭声道:“我们的计划,都给这几个小子搅得一团乱,他们今天在‘灵隐寺’出没,八成与‘幽灵三十’有关。”  那女子“嗯”了一声,也不去看我是谁、沈太公,微仰颔向船桅问:“上面是哪位朋友?如果不是跟案子有关,请快回去。”她说得并不大声,坚定的语音在风里特别清脆好听,微仰的下颔是白皙动人,在月光下,这女子就像一位绝代佳人,温婉中有一股威严的清丽。  沈太公抢着回答:“你又是什么人?一个妇道人家,叫嚷什么?快快回去!”他本是恼火那女子不看他一眼。  那女子微微一笑:“老公公的白胡子很好看,没想到那么慈祥的人,火气那么大!”  沈太公没想到那女子未曾投向这边一眼,这句话却像已对他观察好久似的,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喃喃自语道:“难怪龙会稽发生最近接二连三撞邪似的怪事,原来云贵一带,妇女之辈连后脑也长眼睛的。”  他这句话,本来是解嘲般说说而已,谁知他语音甫毕,那手捧焦尾赤琴的汉子,忽然狂吼了一声!  这一声闷吼十分嘶哑,并不震动,但接着下来黑衣一闪,那黄脸汉子已至沈太公面前,闪电般出手!  黑衣汉每一拳每一脚,招式都十分怪异,与中原武功大异其趣,十拳中有九拳,是拳背朝下拳心朝上。而五腿中有四腿,是脚蹬向上而脚踝向下的。   沈太公应付了七八招,一黑一黄两条人影倏错,沈太公已退了七八步。  但“啸”地一响,沈太公手中多了一条鱼竿,鱼竿每出一招,劲力贯注所致,整支鱼竿嗡嗡作声,而鱼竿挥动之下,鱼丝急闪,更发出啸啸之声。  鱼竿一在手,又七八招,这次是轮到黄脸汉子倒退了七八步。  但就在这时,黄脸汉子发出了一声低吼,一拧首,头上黄发披及腰间,散落下来,他急旋起来,犹如一道黑色的旋风,又似一面玄色铁旗,卷扫沈太公!  沈太公也拼出了真火,一甩首,白花花的胡子也舒卷而去,只见黑的发,银的胡,卷起漫天黑白柔丝,斗得正酣!  白须乌发猛一扫击,卷在一起,两人一齐发出一声嘶吼。黄脸汉的吼声低沉暗哑,沈太公却中气充沛,吐气扬声,黄脸汉跄踉而退,只见十数根黑发,已脱落在半空飘扬。黄脸汉的脸色更黄了。  可是黄脸汉脸上却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容。  白衣方振眉忽喝了一声:“小心!”他如一张白色的伞,自空中冉冉飘下。  沈太公自觉胜了一招,正在得意,忽觉下巴微微一疼。他反手一捏,拇食二指已掐死了一只跳蚤。  ——可来跳蚤?沈太公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已问不出任何一句话来了,因为他的舌头已粗大了两倍以上,而下颚的肌肉也完全麻木了。  方振眉霍地跃落,一出手,迅点了沈太公喉头、下颔七处穴道,返身向黄脸汉疾道:“解药。”  黄脸汉冷笑一声:“谁得罪了公主。断舌聋哑终身,已是轻刑。”  方振眉道:“他若有得罪处,我负责他向两位赔罪,但他乃是中了你的暗算,如此教他聋哑为罚,说不上公平。”  黄脸汉冷笑道:“有本事你尽管来拿!”  我是谁怒吼一声,一拳击出!  黄脸汉丝毫不惧,硬接一拳!  “砰”地一响,黄脸汉打横跌撞出七步,脸色更是焦黄。  我是谁喝道:“解药你给是不给!”挥拳又打!  黄脸汉忒地倔强,再要硬接我是谁这一拳。忽来一双手,闪电般扣住二人手臂脉门。  方振眉道:“他拳上有花样,别中计!”我是谁注目看去,这才发现黄脸汉拳上中指不知何时已套上了一枚蓝绿的尖刺指环。我是谁不禁怒喝:“好卑鄙……”  黄脸汉冷冷地道:“什么卑鄙,云贵三司的正宗武功,莫不如是!”  司空退接道:“只有你们这些化外之人,才不识真材实学。”方振眉道:“司空兄弟,一门双杰,今得一见,果具厉害。”  黄脸汉怒道:“你放手——”但右手始终在方振眉把握之下,一挣未脱,恼羞成怒,猛一甩身,“霍”地一声,黑发卷扫方振眉,没头没脑的劈打过去!  方振眉倏然放手!  黄脸汉只觉右手一舒,但随即头发一紧,原来方振眉虽放了他的手,却又拿住他的一把头发。  这下更痛入心脾,黄脸汉难侧着头,忍着痛,不叫出声来,方振眉也不管谁,只再说了一声:“解药。”他始终是以一只手扣住黄脸汉的攻势。  黄脸汉忍住了不作声。  方振眉向司空退疾道:“司空退,你眼看兄弟受难,还不替他拿出解药?”  司空退唬了一跳:“你怎么知道他就是……?”  方振眉道:“云南三司中原本‘人头幡’最强大,主持人叫司空兄弟,你是兄,他是弟,你叫司空退,他名司空跳,后来据说在‘幽冥王’死后,司空跳在护‘阴火公主’战役中殉职身亡,但他的‘一丈青丝千点雨,五十弦琴万死辞’手法,别人是仿摹不出来的……如果这位就是‘阴火公主’薛初睛的话……薛姑娘既然未死,司空跳自然也没有死……你还是把解药给我吧,我决不伤你兄弟分毫。”  司空退脸上露出一种犹豫的神色来,他回首望向那丽人。丽人笑了,笑得有一些些倦意,有一些些骄傲、有一些些看透世情的雅意:“江南白衣,方振眉?”  方振眉点点头:“没想到这回来云贵,可以跟传说里神仙一般的人物薛姑娘见面,实在是件幸事。可惜……那边有位不能说话的病人,要请公主高抬贵手。”  阴火公主温柔地道:“这边也有位脑袋不能轻动的朋友,要公子松松手的。”  方振眉松手,身退,闪过一旁,微笑看着薛初睛。司空跳一脸悻然之色,心中恨极,正待出手,薛初晴却一挥手。不知何时,司空跳发现自己怀襟里的那瓶解药,已在阴火公主纤纤玉指里。  薛初晴微笑,将解药递给了方振眉。她的手指秀若春葱,修长白暂,真似玉琢一般。  方振眉道:“谢了。”接了过来,正想递给沈太公服下,但人影一闪、本在身后的薛初晴,已微笑扬手,体态轻盈若舞地拦在他和沈太公之间。  “你放了司空跳,我给了解药,只是,你要给这位老先生服下,就要凭点真本事。”薛初晴如是说。  方振眉看了看沈太公的脸色,即道:“救人要紧,得罪了。”说着左手拇、食、中三指已捏住沈太公下颔,沈太公张开了嘴,方振眉左手中指一弹,“嗤”地一声,药丸直射向沈太公口中。  但药丸离沈太公嘴边尚剩半寸,一双春葱也似的玉指,闪电般挟住了药丸。  薛初晴笑道:“承让了……”谁知话未说完,“嗤”地一物,已射入沈太公口中!  原来方振眉已在刹那间换了药九,先前射出的一颗,只是普通的止血药丸,趁阴火公主拦截得手得意之余,再将另一颗速然射出,薛初晴果然中计。  薛初晴脸色大变,花容失色,掩嘴惊道:“对不起,我给你那颗是‘失心丧魂不还丹’!”  方振眉乍闻,脸色一变,疾点沈太公颈、喉、鼻、口数穴,沈太公哗哗啦啦地吐出一些东西来,其中夹有那颗药九。  方振眉厉声道:“幸好还未吞下!我给你活生生的人,你竟给我毒丸……”  薛初晴水袖一卷,药丸已吸纳袖内,她笑着说:“药丸是真的,我没有失信,谁叫你给他服了,又不相信是真的药丸,只得强取了。”  方振眉展身道:“得罪了。”  他衣袂飘动,闪到薛初晴面前,处处抢得先机,薛初晴却像一个飞天的仙子,就如敦煌壁画上的天女一般,周游灵动,然而姿态曼妙,方振眉的攻势仿佛正好可以配合她舞姿的拍子一般。  我是谁看了一会,脸色渐渐沉重起来,双拳紧握,额上也冒着汗。  他跟随方振眉多年来,未尝听闻方振眉败过,不管敌手武功有多高强,方振眉总有他的办法,去击败对方,赢得胜利。  就算唐月亮那一战,方振眉胜得虽然狼狈一些,但毕竟是胜了。  如今的局势却完全不一样,这一场看来并不太惊心动魄的打斗,方振眉原本灵巧而适时应机的变化,完全变成了与阴火公主的一种舞姿的配合,好像一个舞者,舞出了春花秋月,而方振眉只是一个搭配,一暮布景而已。  ——仿佛薛初晴是舞者,方振眉只是她的舞衣,一飘一飏,全是舞者的舞姿与心意!  船舱里的黄火轻轻摇动,方振眉的白衣愈渐黯淡,薛初晴古衣窕窈,仿佛月里的天女,飞到江上来。  司空退、司空跳、梅买、伊卖的脸色慢慢浮起了笑意:“幽冥王”殁后,云贵第一高手便要算是这位神秘莫测的阴火公主,果然名不虚传。  就在这时,这对翩翩起舞一样般的人儿忽然起了一种变化。  方振眉猝然倒退,在司空跳未来得及任何反应之前,已把他手上捧着的焦尾琴,拿到了他的手上。  司空跳怒喝冲前,但在薛初晴的舞影之下,宛似一张无形的网,他根本渗不进去。  方振眉夺了琴,也没有做什么事他只是每过几招,即琤崆琤崆地,弹响了几下琴弦。“那几下琴韵在旁人听来,倒没有什么;但在阴火公主耳中听来,却起了极大的震动和变化。  原来方振眉所拨之琴韵,正是她的舞化作武功,以武功融化入舞蹈中之曲子。  若是其他曲调弹奏出来,薛初晴并无所疑,但方振眉捏准她舞蹈的曲子的节拍,恰巧弹中那一段那一小节,内力灌输入琴音震荡下,令薛初晴公主情不自禁,和起了节拍。  琴韵每次不差厘毫地响起,薛初晴的舞姿显然有了变化。  但方振眉所拔之琴鸣或更改了其中一二个音符、或加速了节奏、或忽昂扬了调子、或故意少弹一个音节,这一来,薛初睛舞姿大乱,心绪大乱,处处露出了破绽。  到后来方振眉并没有抢攻,只是挪动身形,将一曲又一曲奏鸣,阴火公主在音韵中随而起舞——但这舞式已威胁不到方振眉,因已完全被方振眉所控制。  而薛初晴足如神山飞渡,侧脸如桃花相映,旋身如飞燕投林,这一舞,宛似舞了一座江南一处长安,淋漓畅尽,方振眉也会心投入在弹奏琴韵中,似成人间一首绝曲。  曲终。  良久。  月映江水,波粼千道,在万古洪荒千古寂流去。  薛初晴幽幽地道:“原来公子弹得一手好琴。”  方振眉道:“是公主能舞天外之姿,我琴律荒疏,要不是公主之舞使我忘形,我自惭粗乐有扰公主仙姿,还真不敢如此献丑。”  薛初晴悠悠地说:“在舞的时候,你要是杀我,早就得手了。”  方振眉笑了:“我为何要杀公主?”  薛初晴想了想,道:“能弹出这等冲谦温良,和煦如风的乐韵来客,决不是居心叵测之徒……”她转首望向司空退:“司空,这是怎么一回事?”  司空退一时答不出话来,薛初晴又道:“那位老先生的解药在我这儿,你先拿去服下……”双指在袖间拎出了药丸,忽微微“噫”了一声。  方振眉微笑道:“公主不必惊讶,这药丸还只是金创药丸,真正的药九,已给沈老服下。”  薛初晴侧睨过去,只见沈太公已气色红润,站在那里,早已跟没事的人一样,在气得呼噜呼噜地骂:“开玩笑,小小的一毒,就毒得倒我沈太公么!?……就算没解药,我还不是好好一样活得生勾勾!”  薛初晴也笑了:“你是怕我阻止他吸取药力,才跟我动手的?”  方振眉笑道:“再有效力的药丸,也需要药力发作的时间。”  薛初晴眯(目夹)了眯(目夹)秀良的凤目,掠了掠发鬓,吸了口气,笑问:“你真不怕我在你朋友药丸中下毒?”  方振眉淡淡他说:“据在下所知,云贵一带的英雄人物有薛梦山、薛初晴,以及龙会稽,这些人物就算对付敌人,也必对付得光明正大。”  他半字不提其他的人,司空退、司空跳等人都变了脸色。 第九章:海上有骷髅   沈太公瞪住薛初晴,问:“你就是‘阴火公主’?”薛初晴道:“您老不相信?”  沈太公喃喃道:“阴火公主不是早已死了吗?”  薛初晴幽幽一叹,也不接话,眉心隐现一抹哀愁。  方振眉道:“人人都有一番辛酸泪,看来公主悲喜,亦鲜为人所知。”  薛初晴淡淡地道:“苦痛若为人所知,那还好:但不为人所知之苦衷,才是最苦。”  方振眉左眉一剔道:“其实为不为人所知,存乎一心……公主心里有愁,还是说出来的好,也许三个臭皮囊,谈不上替公主分忧,但说不定可以消解一点闷愁。”  薛初晴缓缓地道:“这些事儿,我已瞒了几年,又何必在这时候说出来……只要我知道公子等位,是友非敌,那就好了。”  我是谁忽然问了一句:“我们帮龙会稽,那是友还是敌?”薛初晴凄苦地笑了一笑,反问:“你们真以为……传言中龙会稽他抛弃了我,置我于死?”  沈太公瞪着眼睛道:“人人都是那么说。”  薛初晴笑了起来,格格地笑道:“只有一件事……龙会稽也不知道我还活着,要是他知道,他可以死,也不会放弃我的……”她的笑意有说不尽的伤悲,但坚定:“这世间惟有我最关心他,他也最关怀我……”  她笑着向司空跳说了一个字:“盒。”司空跳即小心翼翼掏出一个锦盒,毕恭毕敬的双手递给薛初晴。  司空退的脸色更阴沉不定,他双目就像一对匿伏在墓堆里的夜枭。  薛初晴接过盒子,看她的神情,又是珍惜、又是凄苦:“这是他送给我的……”说说慢慢打开了盆子。  由于盒子的盖是向着方振眉等人,所以方振眉、我是谁、沈太公一时未能看清楚盒子里盛的是什么。  但是一物疾闪,薛初晴半声惊呼。  她倒下,盒子落地。  盒子里有一根手指。  男人的手指。  食指。  盒子里还有一张字条:  “日后变幻谁能料,  誓言未必都做到。”   阴火公主薛初晴跌倒于地,胸至颈之际,被一物射穿了一洞。  血在流。  方振眉的心往下沉。  因为血的颜色是黑色的。  伤在要害,而且含有剧毒,除了毒性,还有强烈的蛊,已种到了薛初晴的身体里。  像薛初晴有这等武功的人物中毒,凭她体内的真气与长期浸淫蛊术的功夫,大可克制得住——旦另一种更厉害的蛊已摧毁了她的能力。  薛初晴的唇色灰白。  方振眉扶起她,说:“你要说什么,你说。”  薛初晴望定盒子,颤着长指:“那是……那是他的手指……”沈太公皱眉道:“谁的手指?”  薛初晴笑了,笑得那么疲乏:“会稽的手指……”  我是谁浓眉一蹙:“龙会稽的手指伤了你!?”  薛初晴凄然摇首:“不……”  我是谁握紧了拳头:“不是他是谁!?”  薛初晴吃力道:“是……”  我是谁用力地看着薛初晴,一字一句地道:“不管是谁,我都一定为你报仇,一定。”薛初晴吃了一惊。  这时她已意识模糊,但是我是谁的神情和声音,令她感觉到熟悉的震惊。多少年前,龙会稽执着她的手对她说:“我一定要娶你,一定。”也是这种可死不可悔,山可移海可翻心永不变的坚定。  ——此刻,怎么会出现在一个一直默不出声的青年口中?  ——他是谁?  阴火公主朦胧中不觉呻吟了一声:“会稽……”脸向后仰,溘然而逝。  我是谁目定定地望着那女子玉琢似的脖子,轮廓那么匀美,像天鹅的颈项,然而,已经没有了生命。  我是谁不敢相信——仿佛他的生命,也附在这女子的身上一齐死了似的。  薛初晴当然不知道:这青年人沉默里有无尽说不出的情意,自从在”灵隐寺”的墙缝看她一舞后,我是谁一直在那一场翩翩舞里,走不出去了。  他关心她:无论她对,无论她错。  所以他刚才一直没有出手。  他是不忍出手,出不了手。  可是薛初晴忽然死了;所有的美如飞天的舞姿,都冻结了。  终告寂灭。  然而他活着。  他活着看着这样一具曾舞出无限美丽的生命死去。  我是谁抱着阴火公主,他虎目漾满了泪水,可是并没有流出来。  青年汉子眼看着情人的死,那股悲痛如冰上之火,刃上之血,特别炽烈特别红;但薛初晴至死未知,她曾如此撼动这一个男子。  如果她是活在一场舞里,这一场舞已有了为她生为她死的知己。  可惜她似乎只活在一场梦里。  沈太公嗫嚅道:“她,她是怎么死的……?”  方振眉静静地瞧着薛初晴的身躯,眼里也流露出无限惋惜。  “盒子里除了手指,还有暗器,盒子开启的时候,暗器射出。”  方振眉俯首蹲身,拾起了盒子,脸上露出深思的神情。  “以阴火公主的身手,平常的暗器,当然射不中她,就算射中,也伤不了他……但是设计这场暗杀的人,算准她开启盒子的时候心神激荡,不疑有他;又窥破她的罩门死穴,而且,在暗器上涂有剧蛊,破掉公主的护身盅术……这样一来,阴火公主……”说到这里,方振眉微微叹了一声。  司空跳握拳看天,悲声恨道:“是谁!?是谁下此毒手,杀了公主!”  司空退恨得牙嘶嘶的,双目丝火发出了盛芒:“让我找着他。把他碎尸万段……”  司空跳泣不成声:“公主,枉你对龙会稽那么……他……”  司空退跳起来骂道:“龙会稽,你这绝子绝孙的王八蛋!你害公主还害得不够吗!?如今还要……看老夫把你碎尸万段!”  就在此时,江上传来一声惊呼。  小雪脆弱的惊呼。  小雪本来还留在江中,木筏上。  木筏上除了她,还有“舟子杀手”张恨守,及满氏双蛇。  此刻月照江上,波光粼粼,舟子迅速远去,舟上还有几人,却看不清楚。  方振眉本来为救沈太公、我是谁二人,冒险抢登大船,所以未及亦不便带小雪,曾委托张恨守照顾小雪。  而今木筏急逝,真似长了翅膀在江上滑翔一般。  沈太公变了脸色,抢至船首,就要跃出去,方振眉一把挽住,木筏离大船已数十丈距离,沈太公又焉能飞跃得过去?沈太公急得直跺脚,道:“快催船主去追……”话未说完,忽觉脚下一浮,但浮势又变得微微下沉。  这大船竟逐渐下沉。  方振眉回望过去,司空跳、司空退、梅买、伊卖都神奇般地不见了。  只听我是谁一声怒吆:“在这里!”  原来船侧有一艘小舟,此刻舟已离大船七八丈远,正在越离大船越远。  ——大船将沉,司空兄弟等竟解舟悄悄离去?  沈太公怒吼,他的白头发、白胡子根根戟起,他像一条剑鱼一般,长空跃起,划一道长虹般的弧,飞投入江,又像一尾白鲨一般破浪迎风,力逐小舟!  ——他必须要追及小舟,把司空兄弟等都打落江中,才消心头之气!  ——然后,再催舟回首,迎救方振眉与我是谁。  他一气之下就做了。他和我是谁都正像一般英雄好汉一般。一气之下,上天入地照去,大闹南天门揪翻阎王殿一样做得出来;这种人要成名,当然都不难,但要活下去,通常都要靠点运气。  沈太公的运气并不太好。   当他追了半个时辰才追到那空无一人的舟子时,骂了一轮乌龟王八后才想起自己未跃落江前,方振眉似乎在扬声阻止他。  而他此时也想起:江水汹涌,方振眉不谙水性,我是谁更是旱鸭子,三人中只有自己水性最好——而那艘大船正在下沉!  沈太公立即在回划。  这夜江上风大,江水以海涛之力翻腾,要是别人,水性再好,也难在巨浪中浮得起来,但这在沈太公来说,就好像吃杠丸时加一点辣一般,更有味道,更好吃而已。  要淹死沈太公就像拿一桶水去淹死一条鱼一般。  可是沈太公此刻一点也不悠游自在。  因为他想起了他的两个朋友。  方振眉的轻功极高,我是谁的劲力极够,天上的鸟,未必逃得过方振眉的追逐;地上的石头,硬不过我是谁的手。但要淹死这两个岸上英豪,只要用一缸平静的水就足够。  沈太公担心的,还有小雪。  不会武功的小雪。  像以前他的小孙女小红般冰雪聪明的小雪。  那一声呼叫……小雪怎么了?  海上有骷髅。  大船已经沉没了,沉没的速度之快,犹如这船忽然间像一个桶没有了底一般。  船桅上的那面惨森森的骷髅旗,在江上飘浮,沈太公张口大叫:“财神爷、大狗熊!”但没有人回应。  沈太公改口叫:“方振眉、我是谁!”希望能变得吉利一些,但仍是没有人回应。  江水滔滔,难道……沈太公着了慌,潜下水底去看个究竟,忽然间,周身一寒,好像一千支细小如针的冰块,一起戳进了他周身血管里去。  这时他才猛想起:那“人头幡”的大船上本来就有一潭死水,如今船沉了,“死水”岂不是跟江水渗合在一起……沈太公情知自己中了蛊。  他不是愤怒,而是哀痛与惋惜。  连水性强如他者,都尚旦中了“死水”的蛊,方振眉和我是谁连七尺深的池水都浮不起来,这回跟着大船上的“死水”一起沉没,怎还有命在?这不由得沈太公不悲痛。  惋惜的是。他葬身海底,又有谁救游小雪?  他逐渐感觉到四肢像一块白糖糕一般软,仿佛完全不属于他一般的,呼吸照常,但一点空气也进不到肺部来。  倒是水灌进了肺里。  他想:这样也好,财神爷死了,大狗熊死了,他独活也没有人骂架、闹着玩、惹事生非,还不如死了的好。  ——可惜就算是一同水葬,三个人也没有同葬在一起。  他不由羡慕起我是谁起来了。  ——这小子毕竟比他幸福,能跟方振眉死在一起,死也死得风光热闹多了……  就在他由鼻子灌了半肚子水,在等死的时候,一只手把他捞了起来,问了他一句话:  “你喝够了没有?”  问他的人居然是“旱鸭子”,不通水性的“财神爷”方振眉,看来他白衣荡荡而飘,不但不像未沾一滴血,还像不染一滴水。  这才叫沈太公气晕过去了。 第十章:沉船之战   方振眉说:“你跳下河去要追那小舟时,我发现舟上不像有人,而且,以司空兄弟的功力,还未至逃到船边放舟我们还未察觉的地步,所以我就叫你不要追,但你还是鲑鱼见了水塘一般地,嗖地钻到水里去了。”  方振眉笑笑又道:“剩下我和阿谁两只旱鸭子,可惨咯。”  沈太公只有苦笑。因为现在看来,惨的是他自己,他把舌头卷进喉咙里吐,几乎肠子都要吐出来了,但肚子里显然还有半勺子臭水贮下来。  “既然舟上无人,只是引我们去追罢了,那人当然还未走远。当时我想,以你水性,不致有险。便叫阿谁丢两块木板下去,捏着声音叫了儿句,让匿伏着的人以为我们三人都已下水去了。”  方振眉娓娓道来:“果然,司空兄弟和梅买、伊卖,都以为我们真的下河去了,只听见伊卖说……”  那时候大船正在迅速沉没,梅买搂住一艘竹艇,正要往河上放掉,伊卖就说:“不必张皇,那三个兔崽子追那空舟去了,不会那么快回来的。”  只听司空跳冷冷地道:“会回来的。”  梅买“哦”了一声,显然是有些不信。  司空跳沉声道:“他们追到空舟,知道中计,必定会折回来看看,那时候,这船已沉,死水泛滥这一带江水,他们只要一旦游近,必定中蛊,只好命丧江中了。”  梅买哈哈笑道:“什么名动八表的方振眉,什么威震八方的大侠我是谁,什么横扫八面的神钓沈太公,还不是统统沉在江底喂王八去了!”  伊卖却道:“如果……如果他们三个人不是潜游回来,而是登上那空舟划回来呢……那‘死水’可起不了作用啊。”  司空跳喃喃道:“这也是……”  司空退接道:“这倒不必担心,他们若登上空舟,更是死路一条。我在舟上放了‘人头飞降’毒蛊,只要他们登上,三天后,江畔多了一舟三尸——三具不腐的尸身,但只在脑里蛀满了尸虫!”  我是谁听得咬牙切齿,方振眉低声道:“沈老已去追了,难免着了道儿,咱们擒住他们,要他们交出解药,方为上策。”  又听司空跳说:“好计,好计,哥哥真是算无遗策。”  司空退冷笑道:“这算不上什么算无遗策,只是斩草除根,无毒不丈夫罢了。”  司空跳又道:“我们已提前原定计划,杀了阴火公主,也把这三个多管事闲事的窝囊废除掉了,……下一步该如何着手?”  司空退反问:“明天就动手?”  司空跳似是恍悟:“明天是什么日子?”  司空退阴阴笑了一声:“我们回幡里见到峒主再说……”  “噗”地一声,似乎是司空退令伊卖把木艇置落江上,这时江水已涨船舷,“死水”也开始渗和了江水,就要溢上甲板来。  司空退忽又道:“梅买。”  梅买应:“在。”  司空退道:“你去船首,把阴火公主的尸身抬回来。”  梅买似乎行动有些迟疑。司宝跳问:“阴火公主即已死了,还要她尸首干什么?”  司空退不耐烦地道:“你这就有所不知了:龙会稽生平最爱阴火公主,如果咱们万一还取之不下,用阴火公主的尸体来唬一唬他,保管他失心丧魂,非死不可!”  司空跳又阿谀一叠声地道:“哥哥高见,高见……”  司空退催促道:“快去!”  梅买掠到船首,看见阴火公主的尸首仍在那里。阴火公主薛初晴容貌极美,但姿容高贵,梅买往日只有远远倾羡的份儿,而今能在她死后触及她的身躯,也是件色授魂销的事儿,就在这时,忽然,背后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一拍。  梅买乍回首,看见一个黑衣青年。  梅买立即出剑,他拔剑的动作几乎与回首的动作同时完成。  一个杀手出手的速度,就是生死的判决;杀手的反应,就像蜥蜴身上的颜色、蛤蟆口中的舌尖、毒蛇的攻击,已经变成了完全自动的反应。  一个杀手最大的本钱就是出手快。  梅买够快。  但他只够得上拔剑出剑,“砰”地一声,他已经连人带着弯曲成破铁一般的剑和烂柿一般的脸孔,倒飞六丈,“蓬”地摔入了“死水”中。  从此就没有了杀手梅买这个人。  我是谁缓缀地收回了拳头,冷冷地望着那一汪“死水”,自语地道:“我已拍了你一下,别说我杀你前没有通知。”  这时船侧的司空跳已有警觉,疾问了一声:“谁!?”  伊卖也嚷道:“老梅,啥事——”忽然就没了声息,显然是司空兄弟已觉察不大对劲,噤住了他发声。  情形确属如此,司空退一挥手,司空跳如狸猫一般,弹飞出去,在船篷轻轻一点,又似一颗弹丸般弹飞起来,到了桅上。  居高临下,才能看个清楚。  司空跳立刻就发现船首阴火公主的尸骸,以及守在死尸旁守护神一般的大汉。  司空跳心中一凛——我是谁回来了!?  就在这时,他已瞥见伊卖正在潜伏着,迅速接近我是谁。  司空跳立时在手里扣上了几道喂有极其厉害蛊毒的暗器,只要伊卖向我是谁一动手,他就把暗器全发出去。  ——我是谁必死!  伊卖也是一名好杀手。  好杀手的条件,除了动的时候,像毒蛇、像豹、像蜂刺,但静的时候,也要像猫捕鼠一般守得住。  ——因为能等,才能在最好的时机里一击必杀。  只是伊卖已不用再等。  他已觑着了最好的时机。  因为他看见了我是谁眸子里所流露出来的神情。  我是谁瞳眸里所透露出来的神色,是悲痛,是爱慕,是一切复杂的情愁,然而有这一双眼睛的人已沉浸进去了,不易自拔出来;我是谁是在怔怔地望着阴火公主没有生命了的躯体。  伊卖有多年的杀人经验。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是在九岁,他窥得养父在和情妇快活时,用砍柴的斧头一斧劈在他后脖子上。  伊卖永远能把握到杀人的最佳时机。  他立刻冲出,出剑——就算他失手,我是谁一时也制他不住,而他深知在桅上的司空跳一定会适时出手助他,而且,他背后还有司空退撑腰。  伊卖这一剑,身法和出手都同样完美。  桅上的司空跳也果然出了手。  司空跳是整个人飞下来,撞中了飞扑而来的伊卖。  伊卖再也没有料到司空跳是这样出的手。  他本以为司空跳是会放暗器助他:没想到司空跳把自己变成了只暗器,投向自己!  这一下急撞,伊卖又不能用剑刺杀,前掠的身子也无法收回,“砰”地撞个正中。  我是谁猛然醒觉,狂吼出手。  伊卖身子倒飞,他的脸骨在未落江前已变了形状。  司空退立时醒觉。  但他背后轻微一响,小艇一漾,他在电光石火间,已知一人自桅上落到艇上,截断了他的退路。  这人能在瞬间无声无息地封了司空跳的穴道,把他摔向伊卖,救了我是谁,又占据了小艇,断了他的后路,除了江南白衣方振眉,还会有谁?司空退苦笑着,也没有回身,缓缓地道:“看来,我是低估了你。”  方振眉衣袂飘扬在江上。  “你并没有看我。”  “你是要我看你?”司空退缓缓地回首。他双眼的绿火更为幽碧。  方振眉微笑,望向他:“听说你双目碧火,能凭意志力将敌手头颅自行碎爆,不知是不是真有这等事?”  司空退冷森森地道:“你双眼看来是望在我脸上,其实是透过了我,遥视我背后远处,你要是不信,为何不敢看我双眼?”  方振眉淡淡地道:“我又不是飞蛾,难道明知烛火炎人,还要去触摸?”  司空退冷笑一声道:“可是如果你不盯着我全身上下,我随时都可以向你发出致命的一击!”  方振眉依然平和地道:“面对着你这样的高手,我自然不敢托大,但是,当你背后有强大的敌人时,你又怎会向我发出那一击,而让背后空门卖了给人?”  司空退双目绿芒更碧盛。  我是谁正在他背后。  司空退恨得牙嘶嘶的,我是谁双手捧抱着阴火公主,却道:“你弟弟正在船板上,‘死水’已快溢上来,你如果还想有个弟弟,还是快去抱他起来。”  司空退阴恻恻地道:“我手上抱了个人,岂不是更无活命的希望了?”  我是谁怒道:“难道你为了自身安危,就任由司空跳死!?”  司空退冷冷地道,“没有我自己,哪来什么弟弟!”  方振眉微微一叹,道:“司空,我们也不想为难你,只要知道,这究竟布的是什么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究竟想在这一带阴谋策动些什么?这跟阴火公主和龙会稽,又有什么关系?这事情跟小雪姑娘又有何牵连?”  司空退忽然笑了。  “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方振眉道:“就是要你告诉我们知道。”  司空退道:“现在我已不必告诉你们知道了。”  我是谁怒叱:“你不要司空跳的命在先,难道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司空退嘿嘿笑了起来:“当局势对我有利的时候,我为啥要受人威胁?”  他转而哈哈大笑:“首先,你们来舟上还有一个小女孩子,现在还落在我的手里,如果我没有活着回去,她的遭遇就比死还惨百倍千倍……就凭这点,我就可以要你上这大船,而我则到小艇上去,否则……”  “我长啸一声,你们就等于亲手害了一位无辜女孩。”  方振眉只有上大船来。  司空退飘飞到了小艇上。  “此外,我弟弟的命,你们也得负责替我保留,他有损一丝一毫,嘿嘿,你们三人中少了一人,想必那老头子是去了追舟,我已把蛊布在舟上、水中,无论如何,他一定中蛊。你们想要他的命,就得保留司空跳的命。”  司空退愈说愈得意。  “我把解药先给你们。你们把我那无用的弟弟搬到小舟来,可不能出什么花样,否则,我把解药往江中一丢,这世间上,只有我一人懂得配制,就算你们制伏了我,要我重配,也要五天五夜的时间,你们那位老朋友,可就回天乏术了。你们要是不信,大可一试。”  方振眉信。我是谁只有把司空跳扶到小艇上去,司空退并要我是谁替司空跳解开穴道,再跳回大船上来。  “你们留在大船上,以江南白衣的足智多谋,这小小一条江水,外加一点点死水,自然奈何不了你们。”  我是谁怒道:“那我们如何相信你给的是真的?”  “因为你们不得不相信。”  方振眉静静地反问了一句:“如果没有太大的保障,你猜我们会不会不顾一切,先杀了你们两个,为我们那位朋友报仇再说。”  司空退双目中的碧芒顿时挫了一挫,好一会才恢复。  “你不会。”  “为什么?”  “因为你是方振眉。方振眉不会因为他自己的安危去牺牲自己的朋友性命,甚至不会因为自己的生死存亡而去把任何的生命摧毁。哈哈哈,方振眉连只猫也不杀!”  方振眉冷冷地道:“但如果同样是为了朋友本身的安危呢?”  司空退正色道:“你放心,这药是解药,因为我正要你答应我,明天一条龙的寿辰,你不要去。只要我们一看见你出现,不管你有没有破坏我们的好事,我们都只有杀了那小女孩。所以……”  他催司空跳划舟渐去,生怕方振眉改变主意。  “何况,我们都知道你那位老头子朋友最疼那位小姑娘,只要他还活着,就更加注重小姑娘的安危,而你就更加不会去寿宴上多管闲事……事情一完,我们就会把小姑娘送回给你们,这样好吧?”   这时小艇已渐渐远去,大船也逐渐倾没。只听司空退远处传来阴笑声:“故此,我们跟你一样,希望你那位老胡子朋友活着,对你,对我,都有利……所以解药是真的、放心服用吧!”   方振眉、我是谁生怕脚沾上“死水”,已跃至船舱顶上,但船已逐渐沉没,方振眉将整个竹制船舱拆了下来,倒置江上,成了另一艘怪异的小船,用船桅横杆来划动,在周围巡视,等候沈太公回来。  果然因此而救回了沈太公。  所以沈太公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岸上,毒也去尽。  他的朋友也好端端的,没有死去,反而还救了他一命。  ——可是小雪呢?  沈太公禁不住问:“难道我们就任由他们抓了小雪去吗?”  方振眉沉吟了一下:“奇怪,这件事怎么一直跟小雪姑娘缠上关系的呢?”  我是谁也问:“难道我们就由得一条龙在寿辰上出事而不理吗?”   方振眉反问:“如果我们现在就理,那岂不是断送了小雪吗?”   沈太公抢着道:“对呀,所以当前之急,还是先救回小雪,才有能力阻止‘人头幡’的阴谋。”   我是谁瞠目道:“可是,救小雪要在一条龙寿宴之前,但一条龙的寿诞是明天,也就是说……”他抬头见月已西残,便改口道,“是今天了。”   沈太公急得跺来跺去,一下子像衰老了许多:“该到哪里找她呢……”  方振眉道:“沈老,你体内余毒未尽消,还是……”  沈太公脸急得挣红,向方振眉要求道:“财神爷,我知道你一向很有办法,狗都嗅不出来的东西你一闻就知,诸葛亮的孙子想不了出来的妙计你眉一扬就通,你厉害……但如果你想到什么方法找到小雪,请让我去,请一定要让给我去……”  方振眉叹了一声,拍拍他肩膀说:“我知道。你先歇歇,自己运功,将残余的蛊毒逼出来,免得遗留在体内,留有后患……”  沈太公一甩手,气道:“唉呀,你这叫我……叫我,怎生歇得住!?”说着,匆匆抛下一句,“我去解手。”  目睹沈太公跑到树丛去解手,方振眉向我是谁低声叹道:“沈老……一定想起他孙女儿小红了……”  我是谁是铁铮铮的好汉,也禁不住凄酸:“他孙女小红,便是给‘十不全’害了的……可是,他一直耿耿于怀,觉得小红是因为做公公的他累致死的……”  方振眉摇首喟息:“可怜,小红是他惟一亲人了……而今小雪又出了事……”  我是谁忽道:“你是不是有找到小雪的线索?”  方振眉不答,只说:“不要给沈老知道,他体内残毒未消,让他先歇着,我再去找。”  我是谁点点头道:“那好,不过,救人如救火,宜急不宜缓,不如,我缠着老不死的,你去救,或者,你缠着他,我去救。”  方振眉打断道:“哪谈到救不救的,我又不是神仙,也找不到他们的巢穴,更怕打草惊蛇,反害了小雪。”  我是谁问:“那你的方法是……”  方振眉道:“我也没有什么法子,不过,我在飞身过船之前,曾托江中杀手张恨守照顾小雪……”  我是谁打断道:“张恨守跟司空退可是同一伙人啊!”  方振眉道:“虽然如此,但我总觉得张恨守不是一个失信的江湖人,他可以暗杀我,却不会负人所托,或卑鄙到向一个不谙武功的小女孩下手……”  我是谁沉吟了一阵,道:“我佩服你。”  方振眉倒没料着这一句:“什么?”  我是谁道:“难得你在江湖上打滚那么久,受过那么多欺骗与磨难,却还是相信人生,包括朋友和敌人。”  方振眉一笑道:“其实朋友敌人都是人,有时候,敌人反而更真诚可敬。”  我是谁道:“不过我还是庆幸跟你是朋友。”  方振眉笑道:“谁不是这样庆幸着?如果有下辈子,我还不想少了你和沈老这一双骂我的口哩!”  我是谁豪笑三声,又接回原来话题,问:“那你的线索就是张恨守?”  方振眉蹙着眉道:“我总觉得,张恨守本来就是要劫持小雪,或击伤我,但在失败以后再这样做,显然就非张恨守本意……也许,他总会有个交代。”  我是谁道:“别忘了今夜江水急,而且,别忘了江中有‘死水’……”  方振眉笑着接道:“也别忘了,张恨守的外号既是‘舟中刺客’又是‘江上杀手’。”  我是谁想了想,道:“那么,待会儿我缠着老不死,你去看看能不能跟那杀手会上。”  方振眉道:“咦,沈老怎么去了那么久……”  只听沈太公模模糊糊,混混浊浊地应了一声,巍巍颤颤、蹒蹒跚跚地走回来了,一回来就问:“你们想到找小雪的办法没有啊?”  方振眉道:“天下那么大,不是要找就找到的,反正明天必然是艰辛的一天,你还是先歇一下吧。”  我是谁也劝道:“你心急也没用,我想,他们不敢对那小女孩怎样的……”说到一半,他看着自己在土岗替阴火公主埋的坟墓,不禁一阵伤情。  沈太公微“嗯”了一声,眼睛半开半合,倒像是累极了要困似的,方振眉看在眼里才比较放了心。  连方振眉也没察觉出来,沈太公已经听到了他们俩的对话。因为沈太公根本没有去小解,他心急要找小雪,怕方振眉、我是谁为了他好,瞒着小雪的下落不让他知道。  以方振眉平常的观察力,如果仔细辨察,就会察觉沈太公偷听的事,只是,就算是再聪明的人,也会被看似懵懂的人所骗,而且,观察力再强的人,反而常被自己身边的人所蒙蔽。  所以信任常常是致使成功和造成失败的主因。  就在这沈太公眼睛刚要半闭半启、我是谁正在一阵子恍惚出神、方振眉微微放了心之际,三个人俱一起望见,江潮漂来了一件东西。  一个人。  我是谁失声叫:“张恨守?”  方振眉和沈太公一先一后,已扑至江边。  ——真的是张恨守!  而且是濒死的张恨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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